千山记-第3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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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沉声道,“陛下恕罪。臣先时任悼太子太傅,彼时悼太子皆好,后臣被调往陕甘任职,离开帝都日久,待臣回来,只觉着宁允中颇是亲近悼太子。他曾兼任詹事府詹事,于詹事府任职多年,臣也未曾多想。及至后来,陛下病沉,臣方察觉此人狼子野心,当时,臣便喝斥了他去!后来……后来,让臣怎么说呢?一宁贼有甚要紧,臣顾惜的是……臣曾任悼太子太傅,臣不愿说悼太子不是。”
穆元帝轻轻将手一挥,长叹一声,“你下去吧。”
李相眼眶微红,面露悲色,躬身退下。
穆元帝一向以绝世好爹为目标的人,平生第一大恨就是被儿子下毒之事了,今日重温此事,穆元帝的心情,简直糟透了,直接命刑部抄了宁家,宁家上下人等,悉数下了大狱!连带宁氏老家也未能幸免!
谢三老太太直接要哭求到尚书府去,不求给宁家脱罪,起码得把自己闺女捞出来啊。事实上,自从宁允中进去,谢燕回娘家好几遭,连带尚书府也求过数次,不想,没求动尚书府,倒是一大家子都进去了。这下子,谢家三房是真的急了,当然,急的人基本上都姓谢,便是谢驽谢骥因着兄妹情谊,也颇是为妹妹担忧。如二人之妻,李氏于氏,倒是不怎么关心,她二人巴不得这讨人嫌的小姑子跟着宁家一并倒灶的好。不过,看丈夫面露焦色,二人也会应景的说些担忧的话就是。
谢家三房没让三老太太出面,三老太太在尚书府委实没什么脸面,是男人们过去的,三老太爷脸色很是憔悴,与谢老尚书道,“三叔知道,这些年,都是你照应三叔。宁家的事,没的情面好求,我也不是给他们求情。只是,阿燕到底是女眷,可还有生路?”
谢老尚书面沉若水,道,“谋逆大罪,连在蜀中的宁家二房也经抄了,均要押赴帝都问罪的。我听老大说,早上晋宁伯府给宁家求情,被陛下命金甲卫撵出昭德殿!”
三老太爷一听,人险些瘫了,退而求其次,“能不能去看一看女眷?这么大冷的天……”
谢老尚书道,“我让阿松来安排吧。”
三老太爷谢过尚书侄子,长叹一声,“当初不该结这门亲事啊。”
谢老尚书脸色有些僵,当初宁姨娘在府里瞧着挺精明的人,因魏国夫人在院不出,宁姨娘生下三子一女,谢家也有抬举她的意思。三老太太一向糊涂,给宁姨娘奉承的昏了头,宁家便与谢家三房结了亲。哎,说来真是一本烂账。谢老尚书叹口气,幸亏他家里孙子还算明白,也是庆幸自小没让孙子多与宁家来往,不然现下家里也得乱上一乱了。
谢芝几人自然也知道宁家是外家,只是,宁家办的这事太可恨,谢莫如是谁啊?谢莫如是谢芝几人的长姐,帝国太子妃,因太子妃迟未能册封之事,谢家急的了不得。这个时候,宁允中敢上这样的奏章,竟要太子妃去念经修行!宁允中这奏章一上,就是谢家死敌!
哪里还有什么情面好讲?
就是靖南公柳扶风的太太,小王夫人,对着上门的继母,也说娘家糊涂,“宁家的案子,事实清楚,他家既犯案,事干国法,哪还有什么情面好求?父亲心软糊涂,太太就该多劝劝父亲。今情面没求下来,自己也闹个没脸。”
晋宁伯夫人满嘴苦涩,她是做继母的,不然当初真不能把继女嫁给个瘸子。纵当初是老平国公夫人亲自提的亲事,要那会儿柳扶风不良于行,听说身子也不好,以后爵位也难的。谁料到,继女就走了大运,今连她这做继母的,为了儿孙,也得奉承好继女。晋宁伯夫人道,“你父亲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呢?哪里就是个听劝的。”
小王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晋宁伯夫人道,“眼下就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原想大办,却是不好大办了。老太太说,就咱们一家子摆几席酒吧。到时姑奶奶若有空,只管回家给老太太贺一贺寿。”
小王夫人道,“太太放心,我必去的。只是国公爷就不知有没有空闲了。”
晋宁伯夫人笑,“国公爷那里若有差使也没法子,总要以差使为要,姑奶奶有空就过来,正好一家子热闹热闹。”
小王夫人应了,晋宁伯夫人略说几句话,便带着孙女告辞了。
哎,她这般奉承着继女,也是为着孙女的亲事。倘是自己的亲闺女,姑舅做亲,她做外祖母的,一句话的事。因是继女,这事便不好提了呢。
只是,柳家显赫,错过柳家,怕是孙女难寻到这样的好亲事了。
宁允中一案,可谓是各显神通,但宁家到底没逃过满门抄斩的下场。
宁允中没等到斩首之时,他死于狱中。
其余宁家男子女眷则在狱中静静的等待着他们即定的命运,此际,一些积年老臣方有一种深深的觉悟:谢太子妃,并不是辅圣公主。
当年辅圣公主都不稀罕杀宁允中,谢太子妃就要他满门性命。
这等杀伐……
这等杀伐!
☆、第349章 东宫之十二
在胡太后躺在床上要生要死要谢莫如去给她念经的时候,宁家的案子终于调查清楚,穆元帝没有半点犹豫的抄了宁家满门,连宁家在蜀中的老家都未放过。
杀伐之气弥散在帝都的空气中。
纵胡太后未有所闻,但,在外开府的皇子皇孙公主郡主的,哪个不知道宁家下场所为何来呢?宁允中刚上书让谢太子妃去念经,没过几日悼太子陵就出了事故,悼太子陵的事故,说来并不算大案子,但,经刑部一审,却是审出宁允中谋逆大罪,进而满门都陷了进去。
这里头有没有东宫的操作,虽只在大家的猜度中,但连年轻时颇有些热爱造谣的大皇子都在家与大皇子妃道,“在皇祖母面前,万不要说半字太子妃的不是。”
大皇子妃道,“殿下放心,我晓得。”
大皇子感叹,“老五这回可是动真格的了。”按大皇子对他五弟的了解,他五弟虽有些讨厌,却不是个狠心的人。若不是气狠了,估计不会对宁家下此狠手。
大皇子妃对于大皇子的判断,深以为然。
整个帝都的权贵圈都因宁家的下场更加谨慎三分,纵是如李相这种乐得见谢太子妃念经的人,都得多想一想了。哪怕如清流中最不怕死的,自己不惜身,可还有全家全族呢。
朝廷对于谢太子妃该不该去念经的事,陡然陷入沉默,大家仿佛默契的集体失了忆,如同完全不记得此事一般。
东宫系就盼着此事就此过去方好,毕竟,跟着太子的老人们基本上没人希望换太子妃,太子妃一向周全,如张长史这样在太子刚开府时就跟在太子身边的,更是知道太子妃的好处。每年三节赏赐,太子妃所备都是实惠又投其所好的东西。还有各人生辰,也都有所赐。另外他们家的女眷,太子妃也会每月都有接见,说一说话什么的。没人比太子妃做得更好了。何况,这些年的君臣感情,家里女人们早与谢子妃把关系拉起来了,再换一个,能有这情分么?
而且,太子妃在其王妃之位上,并无错处,且比大部分皇子妃做得都好。
要是因太子妃的血统就把太子妃换掉,当初这婚事可是陛下亲赐的。而且,太子妃的血统有什么问题吗?谁敢站出来说太子妃血统有问题!
太子妃的母系血统不仅来自于大反叛的前英国公方家,还有世祖皇帝一脉的皇室血统。
眼瞅事情即将过去,胡太后却突然重病。
这回不是装的,高烧,烧到奄奄一息。穆元帝都停了早朝在慈恩宫侍疾,太子自然也要跟着他爹一道侍疾。胡太后的病重让先时胡太后放出的流言愈发甚嚣尘上。
谢莫如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好在太子在慈恩宫侍疾非常得力,他简直是不眠不休,端茶递水侍奉汤药的事,他比他爹做得好。主要是,太子是从庶皇子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而穆元帝,出生便是太|祖唯一的皇子,顺理成章的册太子,做皇帝,可以说,穆元帝这一辈子都是被人捧着的。纵少时辅圣摄政,对于少年的穆元帝,他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习,也没学过服侍人。所以,在服侍人上,穆元帝委实不比太子。
且,穆元帝也是将六十的人了,太子也不忍他爹劳累,所以,大部分的辛苦活都是太子来做。太子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糊弄胡太后的本事,胡太后高烧下去,就转了咳喘,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胡太后还问呢,“太子妃可为我祈福去了。”
太子没有半点磕巴的道,“去了,看皇祖母近来病情大有起色,可见太子妃祈福挺有用。”
胡太后便放下了一颗心,身子一日较一日的好了起来。
父子俩在太后宫里忙了小半个月,胡太后心疼儿子也心疼孙子,一径道,“我如今已是好了,咳咳咳……就是有些咳嗽,窦太医的汤药还是有效用的……你们……咳咳咳……只管去忙正事吧。”
朝政也委实耽误不得,父子俩商量一番,穆元帝主持大局,太子留下继续服侍胡太后。太子道,“估计夏大夫也该到帝都了,待夏大夫到了,让他给皇祖母复诊,皇祖母这病也能大好了。”
穆元帝把儿子的孝心看在眼里,拍拍儿子的肩膀道,“太子妃的事,继续瞒着你祖母,不要让她知道。”
太子也应了。
如夏青城这样的神医,皇室当然希望夏青城留在太医院任职,但夏青城拒绝了,说他医术尚未大成,还需磨练。碍于彼时夏青城刚把穆元帝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且,毕竟是薛帝师的弟子,又有薛帝师在边儿上看着,皇室没好意思强留人家。不过,穆元帝为了表示对夏青城的感谢,派了十个侍卫给他,随身保护夏青城,还给了夏青城许多便利,譬如每到一地,可去官府支百两纹银之类的。话说回来,如夏青城这样的大夫,还真不缺银子,他现下广有名声,到哪里都多的是人招待,毕竟谁家能保证自家没有病人呢,而交好一位神医,在关键时刻兴许就能保住性命。
穆元帝怕就是因此打算,才给夏青城派的侍卫,这样,一则保证夏神医的安全,二则也可知道夏神医的神踪,只要不是什么急病,等个十天半月,总能把神医叫回来救命。
胡太后这病还要不了命,但,穆元帝是孝子,自然要给亲娘宣最好的大夫来诊治。
这些天,太子不辞辛劳的在慈恩宫侍疾,当真是把穆元帝侍软了心。这位皇帝本就对儿女颇多宠爱,太子更是其中翘楚,想也知道,要是不喜欢,也不会把这个儿子立为储君。儿子这么辛苦的服侍,一则是诚心孝敬祖母,二则怕就是担忧谢氏了。虽然穆元帝自己对谢莫如印象平平,可儿子重情重义,这并不是错处。
一个有情义的,不会单独对某一人有情有义,他必是对所有人都如此。
太子这般,穆元帝已经在想,待太后大安,好生劝一劝太后罢了。日后到底如何,就是太子操心的事了。至于皇朝千秋万代,穆元帝相信只要太子贤明,谢氏再有才干,也越不过太子去!
穆元帝都这做这般想了,转眼帝都城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廷的血案!
事情是这样的,胡太后半死不活,谢莫如虽不肯去静心庵念经,也不好不做些表示,便邀了江行云去西山寺一行。谢莫如与文休法师是旧交,交情足有三十年了,文休法师是有德高僧,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与文休法师相谈,也能令谢莫如心胸开阔。
原本,谢莫如心情极佳,自文休法师这里告辞时,还指了文休法师身畔的青年僧人笑道,“记得我初来贵寺时,念远还是法师身边的小沙弥,如今这些年过去,他也是有名的高僧了。”
文休法师笑道,“时光长短,唯心所造。一切苦乐,随境所迁。”
谢莫如微微颌首,示意文休法师不必再送。文休法师年事已高,便住了脚步,让念远送了谢莫如一行到寺门口。
谢莫如心情不错,并未坐轿,而是与江行云一道步行下山,经万梅宫时,还进去喝了盏去岁制的暗香茶。事情发生在五皇子府所在的皇子街,这条街原叫长宁街,不过,因此处是皇子公主府所在,故而,百姓又称皇子街。车驾刚转弯进入皇子街前立着的巨大汉白玉牌坊时,忽啦啦跑出十来位穿青色官袍的官员,还未等前面的仪仗队反应过来,这队官员就扑通通跪了一地,当头的一位青衣官员高声道,“下官翰林院李墨,有事救见太子妃娘娘。”
侍卫只得过去回禀一声,谢莫如没什么表情,江行云便对外头的侍卫长道,“朝臣有事,当去朝廷上与陛下说,从未见过当街拦太子妃仪驾的!让他们回去!”
这些官员哪里肯走,侍卫长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就上手抓了,那李墨立刻高喊,“武官欺负文臣啦!”
等了片刻,外头竟越发吵嚷起来。江行云掀帘子就下了车驾,这一下去,倒把江行云气笑了,几个侍卫竟给几个翰林抓破了脸,尤其侍卫长,还受到了围攻。江行云一声怒喝,“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袭击太子妃身边的侍卫!”说着,身形如轻烟一动,接着就是几声脆响,围攻侍卫长的几个官员一人挨了一记耳光。
要是打人的是侍卫也就罢了,毕竟,这几个小官也对侍卫动了手。但打人的竟然是个女人,小官们儿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当下就火了,尤其当头一人蹿至江行云面前,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堂堂朝廷命官,今竟受尔等一介女流所侮!就是太子妃,也要给我等一个交待!”
“袭击太子妃仪驾,形同谋逆,你要什么交待!如尔等哗众取宠的鼠辈,我见多了!”江行云冷笑,嘴里吐出一声厉喝,“还不滚!!”
李墨其实不傻,他虽不认得江行云,但看江行云头戴金冠,腰围玉带,心知此女应该有些身份。可现下有身份的都在慈恩宫侍疾,但琢磨着,此女虽有身份,想来身份也不会太高。经此分析,李墨心下大定,上前一步,指着江行云道,“我乃朝廷正七品御前,此次过来是有要事回禀太子妃娘娘,你一介无知妇人,竟也对朝廷命官不敬,你可知是何罪过!”
江行云近来本就因谢莫如不能册封太子妃之事,心有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