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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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侯自来不苟言笑,闻言只是道,“母亲有唤,儿子岂敢不来。”
宁荣大长公主示意儿子坐下,命丫环捧了盅姜茶,道,“外头冷,你不喜欢坐车轿,去去寒吧。”又道,“咱们母子,何需这样见外。我是久不见你,想的慌,今天有新鲜的鹿肉,命厨下烧了,你尝尝。”
鹿肉什么的,南安侯府自然不会少,不过,母亲这样说,南安侯便这般听了。宁荣大长公主问了些南安侯在兵部的事,南安侯向来寡言,一句,“还算顺利。”就没别个话了。
宁荣大长公主叹,“今天靖江过来,与我说,她愿意代公主去西蛮和亲。”
南安侯道,“朝廷怎么也不会让郡主和亲,倘靖江愿意,想来太后会收她为义女,封为公主,再令她和亲。”
宁荣大长公主一噎,不知儿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叹口气,“我知你心意,不想我多理会这些事,可靖江到底是你舅舅的女儿,我看她长大,实在难舍。”
南安侯浓眉微皱,最终道,“还是待陛下御裁吧。”
宁荣大长公主噎死。
南安侯吃了两碗鹿肉,就回自个儿府去了。宁荣大长公主倒没吃几口。
朝廷还没决定让哪位贵女下嫁番邦,宫里胡太后已是伤心的病倒。文康长公主进宫侍疾,宁荣大长公主进宫探望数次,寿安老夫人也进宫瞧闺女去了,寿安老夫人私下劝太后闺女道,“要说和亲,我听说弄个宫女,或是臣子家的闺女也是一样的。”
寿安老夫人此话一出,胡太后的病立刻不药而愈,老太太好歹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接下来的事,立刻无师自通,一咬牙,“不用别人,我看谢家那丫头就挺好!”
寿安老夫人反倒不吱声了,半晌,有些担心,“全帝都都知道咱们老胡家被她打脸的事儿,这要你一说,倒显着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了。”
胡太后拍拍母亲的手,笑,“就是母亲给我提的醒儿啊。”
寿安老夫人也给噎着了,她,她的意思是,不想让胡家沾手这事儿啊!
胡太后是个存不住事儿的,待母亲告辞,儿子过来请安,就跟皇帝儿子说了。胡太后如今脸色也红润了,精神头亦极佳,发间簪一支羊脂白玉凤头钗,凤体斜倚暖榻,身上搭一条明黄锦被,含笑道,“这事儿竟叫咱们母子这般烦恼,今日哀家得了一妙法,一准儿能给皇帝解了这烦恼。”
穆元帝见母亲气血恢复,心情也是不错,坐在榻畔,洗耳恭听。胡太后笑道,“这无非是要个有皇室血统的贵女下嫁西蛮,孙女们哀家是一个都舍不得的,皇帝也想想,自先帝时起,咱们皇家就血脉单薄,先帝兄弟一人,宜安他爹只是远房堂亲,到你这里,只你与文康兄妹,好容易我这才有几个孙女,我如何舍得?皇帝这是割我的肉呢。”胡太后说着就滴下泪来,穆元帝拿帕子给母亲拭泪,不要说母亲,他也有些舍不得闺女。
胡太后拭一拭泪,继续道,“靖江也算懂事,但她是靖江王的女儿,与皇帝是同辈人,咱们两国是父子之国,皇帝纳西蛮王的妹妹,西蛮王求娶我国公主,也当矮皇帝一辈才是,不然以后辈份怎么算,那些执拗的大臣怕要多话。”
“其实,靖江王一脉也不过是沾了程太后的光,因此封王,成了宗室。”胡太后将话一转,“要论皇室血统,真正尊贵的除了帝系,就是宁平大长公主一脉了。宁平大长公主,那是与你父皇同父同母的大长公主,她活着时的气派,你当知晓。昔年,英国公府获罪,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亦未波及魏国夫人。这些年,皇家对魏国夫人如何?她经年不来宫里给哀家请安,视哀家为无物,哀家可有说过她一字不是。魏国夫人之女,谢家姑娘,帝都皆知聪明能干,不是省油的灯。”最后一句漏了些许心绪,胡太后立刻补充道,“可要嫁西蛮王为王后,可不就得寻个能干的么?咱家女孩子自小在宫里长大,娇花软玉一般,论口齿论泼辣,都不及谢姑娘。皇帝想想,西蛮是不是得这样一个人去才顶用。她去了,叫她母亲继续荣养,陛下就是再升一升魏国夫人的诰命,也无妨碍。就是辈份,也合适啊。陛下收谢姑娘为义女,封个公主,一样下嫁西蛮,一去就是王后,其他女子,如何有这样的国母命。”
穆元帝都惊叹她娘说出这样一篇入情入理的话来,不过,穆元帝仍不急着下论断。
皇帝儿子不急,胡太后直接召了闺女进宫商议,文康长公主不大赞同,道,“一则谢莫如虽是宁平姑妈之后,可她毕竟不是宗室;二则只听说罪臣之女去和亲的,谢家正当重用,要拿他家闺女去和亲,谢家安能愿意?这岂不是要寒臣子之心?”
胡太后道,“愿不愿意,一问谢贵妃就知。”
文康长公主道,“您老当面儿这么问,叫谢贵妃怎么说?谢莫如又不是谢贵妃的闺女,她娘是方表妹,方表妹愿意不?”
胡太后嘀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品国夫人诰命一年俸禄也好几百两银子,恩典魏国夫人这些年,正用她给国家出力时,她倒不愿意了?”
文康长公主不欲母亲掺和这些,苦口劝道,“母亲只管放心,这些朝廷大事,有皇兄呢,让皇兄做主吧。”
胡太后仿佛犯了犟病,“哀家绝不会眼看着三丫头去和亲!靖江也不成!”
亲娘不讲理,文康长公主简直能愁死,连准备儿子大婚的心都没了。胡太后无所谓,她如今是皇帝亲娘,谁也不能怎么着她,文康长公主之话不合她心意,她直接让宁荣大长公主、宜安公主进宫商量主意,宁荣大长公主笑道,“果然是娘娘有智慧有眼光,我就想不到,这一来,既解了陛下的难处,又解了朝廷的难处,一举双得。”
胡太后道,“文康说,怕谢家不乐意呢。”
宁荣大长公主多滑溜的人,她双眸望向宜安公主,笑道,“这个啊,问问宜安就知道了,我看谢家素来忠心。”
宜安公主含糊道,“这个我不大懂,得看朝廷的意思吧?”
宁荣大长公主笑与胡太后道,“宜安毕竟做人媳妇的,怎好做主这事?要不,娘娘先问一问谢贵妃?倘真有人能同唐时文成公主一般,促进两国和平,亦是功在青史哪。”
胡太后忙道,“我也这样说。”
问谢贵妃,谢贵妃能说什么,谢贵妃道,“此事还是要问家父,臣妾入宫多年,已是皇家的人了,不好再做主娘家的事呢。”略一思量,谢贵妃又补充一句,“谢家一向忠心,陛下但有吩咐,自当从命。”
事情到这一步,谢家不知道也难呢。
谢太太知道这事儿都觉着是自己幻听,谢太太诧异的看向丈夫,道,“咱家,咱家又不是宗室?怎么能叫莫如去和亲?”虽然前些年谢太太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孙女,但这几年她跟谢莫如处的不错,换句话说,就是关系一般,也不愿孙女去和亲哪。
谢尚书先安抚老妻,“莫急,我想想法子。”
谢太太道,“要不,我进宫跟娘娘说一说?”
谢尚书思量片刻道,“也好,倘太后提起此事,你就往我身上推。”
谢太太叹,自从宁平大长公主过逝,宫里也没个规矩了,这等令臣女代嫁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她们谢家,一向忠心朝廷,好端端的又无罪过,如何就叫她家孙女远嫁万里,给蛮人做妻子哪!
谢太太进宫找贵妃闺女打听内情,诰命入宫,先要去慈安宫报道,胡太后往日并不多理会谢太太,一般就是看看诰命牌子,便打发谢太太去麟趾宫了。这回却是问起谢太太,“我听说你家大姑娘实在出挑,想认她做个干孙女,不知你可乐意?”
谢太太早有准备,忙道,“娘娘天恩,是那孩子的福分,只是祖孙多年,孰能无情;一想到那孩子要远离臣妇,臣妇也不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了?”
胡太后哼了一声,对谢贵妃道,“好生同你母亲说一说,忠心二字可不是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闲说来的。”
谢贵妃柔声应了,母女二人去麟趾宫说话。
母女二人如今说的也就是谢莫如的事了,谢太太道,“莫如毕竟是外臣之女。”
谢贵妃轻声道,“若和亲,自然是要以公主的名义出嫁。”
谢太太心下一沉,“娘娘?”
谢贵妃含糊,“如果没有合适的人,莫如的才干又足以堪以任,倘陛下有意,母亲……”她一直没见过娘家侄女,但倘若谢莫如能在西蛮站住脚,对三皇子将来不是没有益处。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何况谢莫如,谢莫如始终……
谢太太满腹心事来,满腹心事去。
回府后,谢太太好一阵唉声叹气,谢柏道,“我托公主代为在太后面前转寰,如今看来,慈安宫主意已定。母亲放心,此事并非小事,我上书陛下,咱家并无把莫如过继之意。”
谢太太虽是为谢莫如这事儿伤感,听儿子这样一说,又连忙抓住儿子的手臂,急道,“这怎么成?万一陛下主意已定,你这贸然上书,岂不是要得罪陛下!”
“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谢柏说的笃定,谢太太依旧惴惴,晚上同丈夫说了,谢尚书道,“私下上书,让阿柏试探一下陛下的心意也好。”
谢尚书问,“莫如怎么样?”
谢太太叹,“我哪里敢让她知道。”言外之意,谢莫如还好。
谢尚书道,“她还不知道?”这不大可能吧,谢莫如这一二年都跟着学习管家,有几个管事对她颇为恭敬,这等大事,外头消息略为灵通的都知道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想着,还是先不要同她讲。”
谢尚书决定同谢莫如谈一谈,“我来安排。”
依旧是内书房。
因谢尚书偶尔会同谢莫如在这里说话,下人打扫收拾颇为用心,听说主子要用,连忙搬了两盆炭来暖屋子,又在椅榻上铺陈上厚垫子,紫铜香壶中燃起一炉袅袅檀香。
谢尚书问,“外头风言风语说要你和亲西蛮的事,你听到了吗?”
谢莫如双手捧着个青玉小手炉,点头,“大概这就是祖父也无法左右的局势吧。”
谢尚书陡然想到谢莫如的前话,心下微凛。谢莫如道,“祖母今天进宫,回来时脸色十分难看,想是结果不大好。”
“你的事,还没定。”
“让祖母不必再进宫了,贵妃膝下有三皇子,难免要替三皇子考虑,她是不会同祖母说实话的。”
谢尚书不由替女儿分辩,“贵妃在宫里,也有难处。”宫妃还不是要看胡太后脸色过日子么。
“不,如果她同祖母说我的事还没定,祖母回家不是这种脸色。”谢莫如就有这种笃定,“依贵妃的身份,不会直接说谎,但她用言语暗示引导祖母,祖母信了她的话。”
谢尚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谢莫如道,“利害之时现真性,贵妃太急躁了,以后,她还会犯这个错误。”
谢尚书道,“这么说,你心里有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关心贵妃,贵妃也是……在宫里安享尊荣富贵就好,这么急着伸手做甚!
谢莫如道,“端看陛下心意吧,还没到生死攸关的时候。”
谢尚书松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莫如淡淡,“最差也不过是去和亲,怕什么!”
谢尚书刚松开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别人和亲他真不怕,要让谢莫如去和亲,谢莫如不怕,他怕!
☆、第94章 一个馊主意
谢莫如在联姻名单中这件事,让不少人都觉着有些震惊。
起码李宣就去问他娘了,文康长公主皱眉,“絮叨什么,我已经说了谢姑娘不合适,她又不是宗室,嫁西蛮也轮不到她。甭听风就是雨的。”
李宣松口气,“那就好。”
文康长公主摆摆手,腕上金镯互撞,发出叮咚脆响,夹着文康长公主的话,“我说话又不管用,说了也是白说。”
李宣:……
李宣给他娘鼓劲儿,道,“娘,你可得坚持你的立场啊!”
“滚滚滚!”文康长公主还不够心烦的,打发儿子出去。
文康长公主一向是个很有立场的人,什么事情她看不过眼都要说话,唯独这件事不好开口,她是不支持让谢莫如联姻的。既然是政治联姻,彼此也该有几分诚意,甭以为是个女的人就能联姻,随便送个什么女人,人家还得以为你侮辱他呢。
谢莫如毕竟不是宗室,虽然智商过关,但从性情上说,此女太有主见,你把她娘扣帝都叫她去西蛮联姻,哼,这就不是正路人该干的事儿。或者让她为家族奉献一把,文康长公主可没听说谢莫如同家族感情多好。这倒不是文康长公主有意八卦谢家之事,她又不瞎,她儿子给谢莫如送生辰礼都要特意挑几匹深紫浅紫的衣料子送去……谢莫如对家族也不像有什么深情厚义,这样的人,软弱倒罢了,偏生厉害的很,你迫她去联姻?
偏生这里头的利害她娘听不明白,还在慈安宫自以为是呢。
文康长公主郁闷,就没进宫请安,而是在家安排长子的大婚的事。李宣倒是出门儿了,他去了苏家,苏不语秋闱得中,给他爹关家里继续准备明年春闱,等闲不让出门,如今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苏不语见着李宣真如同受压迫的人民见到亲人一般,就差两眼飙泪了,正想跟李宣叙一叙闲话,李宣吃了口茶同苏不语道,“你这书念的,真是外头事儿一点儿不知道了。”
“上月我去揽月楼吃酒,叫我爹打一顿,才下得床。”苏不语同李宣打听,“这是怎么了,出啥大事了?”
李宣就把谢莫如可能在联姻名单的事儿说了一遍,苏不语立刻道,“不能吧?莫如妹妹又不姓穆,她既不是宗室也不是皇族,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去西蛮联姻哪?”
李宣道,“外头风言风语都传遍了,我是觉着,要是假的,托你跟苏相说一起,这么着,不大好。要是真的,开朝第一次与他国联姻,以臣女履公主之责,以后是不是就成例了?这事儿,别人看热闹无妨,苏相可得管哪。”
苏不语道,“依我爹的脾气,既知道没有不管的理。你放心吧,等我爹回来,我问他一声。”
李宣笑,“成,那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