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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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惨烈的一场恶战,他能活下来,她本该由衷地为他庆幸。
可她到底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今日似魇着一般,偷偷在他们身后跟了一路,看着他与那姑娘甜蜜并行,打打闹闹的美好模样,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我知道不该这样,我知道的……”
贺渊没有再斥责她今日的莽撞尾随,也没有开口劝慰,只是静静看着她。
待她哭到无力,抽噎之声渐缓,他才振袖负手,淡声道:“我与她此行领圣谕而来,今日并非玩乐出游,眼下松原可能出了大事,属于你我的使命来了。待此次事了,你若还觉我欠你丈夫一条命而意难平……”
柳杨重重摇头,残泪洒落衣襟:“你没欠谁,没有。”
活着不易,都好好的吧。
*****
“虽我不记得去年的事,但已补阅了去年的所有邸报,”贺渊目光清冷地看着日暮苍穹,“若我没记错,去年夏末秋初击退吐谷契偷袭的那场大捷,松原郡守黄维界与北境戍边军主帅邱敏贞联名向京中发回的捷报上,战损情况是‘前哨营重伤十,轻伤二十一,无阵亡’。”
柳杨双眼虽还红肿着,整个人已恢复清明端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瓮声道:“我记得也是。”
“可今日我们探到点风声,原本两月一换防的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已大半年未曾露面,”贺渊道,“此前朝廷从未接到过前哨营防务变动的禀报,这件事很古怪,得尽快进崔巍山确认前哨营的人是死是活。”
赵荞不担朝职,有些事的细节她并不清楚,所以贺渊想到的情况远比她以为的更加严峻。
只是他怕惊得赵荞冲动乱来,方才没敢在她面前多说。
松原的情况本就很复杂,既已牵扯到守护国门的北境戍边军,接下来的事就不是赵荞扛得住的了。
大周是在前朝亡国后联合各地世家豪强共同驱逐外辱、最终得胜后立朝建制的。
镐京朝廷在立国后历经武德、昭宁两帝,耗时七年,也未能彻底把控各地豪强、完成集权整合。
松原郡地处北境,向来天高皇帝远,黄、邱两姓分别把持地方军政实权的局面能追溯到百多年前,百姓对这两家很是畏服。
而松原的北境戍边军名义上属官军序列,实际大部队都是这两家的人马。三年前,武德帝经过与黄、邱两家多番博弈,费了极大功夫才使他们有所松动,同意由京中派驻前哨营两千人,纳入戍边军序列。
也就是说,整个北境戍边军近二十万人马,就这两千人不是黄邱两家的人。
如今这两千人行踪成谜,生死不知。
而那“希夷神巫门”所需的某些药草似乎也长在崔巍山。黄维界下令戒严崔巍山已有半年之久,他们的药材居然还能源源不断,这就让整件事更值得玩味了。
“您怀疑,前哨营……”柳杨咽了咽口水,完全不敢相信,“前哨营虽只两千人,可将官皆是雁鸣山讲武堂出来的精锐之才,最擅山地作战!他们的防区在山上,占据有利地形又居高临下,再怎么样也不、不可能悄无声息就全军覆没的。”
若黄邱二人下黑手,前哨营绝不会任他们宰割,拼死也会杀出点大动静。但这大半年来,没听到松原有成规模战损的风声。
“毕竟你平日只盯原州,对松原那头的消息是稍带。松原没有我们的人,你没听到松原有异动的风声,不表示当真无事。”贺渊眸中烁起寒冰。
“可黄维界下令戒严了崔巍山,若是强闯,您会很危险!”
“我不会立刻强闯,先去松原探底,若能寻到隐秘路径进山,确保可全身而退最好。你立刻持金云腰牌到原州军府卫所,让他们火速将这消息传回京,请陛下尽快筹谋定夺。”
“是,”柳杨应下后,又些不安地觑他,“那,那位赵姑娘,她,跟您一道去松原吗?”
贺渊以舌抵了抵腮:“你安排接应护送的人到松原待命,若到时形势不对,立刻将她送回京。”
总觉得松原很危险。或许,该直接劝她现在就打道回京?
*****
贺渊回到房中时,赵荞正坐在窗下望着外头出神,手中摸索着什么东西。
他走近一看,竟是之前见过的那枚芙蓉石小狐狸吊坠。
赵荞回头就正正逮住他偷翻白眼的模样,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你干嘛站在我背后翻白眼?鬼鬼祟祟又阴阳怪气。”
贺渊一本正经地闭上眼,抬起手指做揉眼睛状:“我没有。许是睫毛掉到眼睛里了。”
此刻赵荞满腹心事,实在也懒得与他耍嘴皮子,便不戳穿他的蹩脚借口。只道:“都安排好了?几时出发去松原?”
“已命人传讯回京请陛下定夺下一步。若有合适的船,明日就走,”贺渊犹豫片刻,“松原那头的情况或许比你想得要严重……”
原本打算很硬气地甩出一句“你直接回京以策安全”,不容反驳。
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主动折中退步,口吻也自觉变成了软和的商量,“等到了松原,若苗头不对,你就立刻回京,如何?”
赵荞眉目一凛:“那你呢?”
“我自是做我该做的。”
贺渊大致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
赵荞瞪他良久,最终泄气般垂下脸去,沉默地站起身来,径自绕过他走进了内间。
片刻后,隔着屏风传来一句:“好。若到时形势不对,我立刻走,不拖你后腿的。”
语气是前所未见的颓丧,话尾颤颤,带了点无力的哭腔。
第43章
当初赵荞与贺渊定情后,虽未在外人面前大肆张扬; 却也没刻意瞒着; 所以这事在京中高门间不算秘密。
说起来; 一个是信王府二姑娘,一个是身居高位的沣南贺氏七公子,两家现任家主又都是昭宁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在家门出身这件事上; 两人算得上门当户对。
但看好他俩的人并不多。
赵荞在京中的名声那真叫个一言难尽。
不学无术、纨绔泼皮、任性肆意。素日里多与市井平民混作一堆; 言行举止、喜好做派少了点人们想象中宗室姑娘该有的矜贵优雅、谦和端丽。
不过她并没当真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出格事,也不会仗家世欺人,待人好恶全凭心性,交朋友不以家门出身论三六九等,爱憎分明,颇有几分洒脱的江湖气。
而贺渊; 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讷言敏行、自律持重、内敛肃正。虽年幼时在战乱中辗转流离而导致许多事都学得比旁人晚,刚进京时闹出些笨拙笑话,可后来却能做到样样都走在同龄人之前。除了冷淡枯燥些; 没什么恶习,也挑不出毛病。
十五六岁揭榜进金云内卫做了小武卒,短短一年便升任小旗,更在二十岁的年纪便接任了金云内卫左统领这样的要职。
其中固然有贺氏荫庇的缘故,但内卫这种御前心腹之职素来是高门子弟趋之若鹜的,同僚中如他一般家门显赫者不少,他能迅速脱颖而出也确是本事过人。
总之; 在外间大多数人看来,赵荞与贺渊这俩人,抛开家世门第不谈,那几乎可以说是“别如云泥”。
——他俩不是一路人,配不齐,那就合不来的。
这样的话,当初赵荞听得可多了。但她只当耳旁风,连冷笑嗤鼻都懒得。
可此时此刻,赵荞不得不承认,是的。配不齐啊。
她将额角抵在屏风上,紧紧抿住唇,有泪不断从眼角滚落。
她很清楚,贺渊是对的。
若前哨营那两千人当真已被黄维界与邱敏贞联手除掉,却瞒而不报,那就说明他们已有与镐京朝廷撕破脸的决心了。
要真是如此,等他们到了松原,只要一着不慎露了破绽,就绝不是靠油滑机灵耍嘴皮子能脱身的。
若她非要固执强留,只会拖累贺渊分神顾虑她的安危。
“你不要瞎想,”贺渊微喑的沉嗓隔着屏风,似近在耳畔,“没有瞧不起你,也绝没有嫌你拖累。我也只是以防万一,提前与你说好。若松原当真有如我预估的那种变故,接下来的事非你所长,也不是你的职责,不该你去涉那样的险。明白吗?”
他的语气是久违的轻柔,小心翼翼,像给炸毛的猫儿顺毛一般。
赵荞哽咽出声:“你放心,我都懂。既方才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若真有事,我会立刻离开。”
她难过的是,自己帮不上忙。
出京之前她就想得很清楚,虽贺渊忘了与她之间的过往,或许永远也想不起,或许也没法子再喜欢上她第二次,更可能在此行结束回京后,两人便会渐行渐远,不会有什么“将来”与“以后”。
那都没关系。
就算最终两人无果,至少能拥有一段与他“并肩同道,携手去做好一件有用的事”的记忆,也算没辜负彼此曾经那份赤忱倾心的情意。
可眼下的局势看起来,不拖累,或许已经是她之后能做到的最大贡献。
活到人生第十八个年头,她还是初次懊悔于年少轻狂虚掷掉的那些光阴。
虽先天不能识字,可若她小时肯吃下习武的那份苦,就算成不了什么绝顶高手,遇事至少足以自保。
那她这回就至少还有与贺渊并肩而战的机会。
世间没有后悔药,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怨不着谁。
*****
柳杨不愧是贺渊亲自领上路的人,经过短短一夜的反躬自省与克制调整,次日便彻底平复了心伤杂念,将所有事按贺渊的吩咐一一打点周全。
赵荞也将说书班子的人托付给柳杨照应,并吩咐了小少年祁威在半个月后自行带领说书班子启程返京。
之后便只带了阮结香,与贺渊、韩灵一道乘船前往松原郡。
船家是柳杨的人,船也只是一条私家小渡船,无旁的船客,四人在行船途中便一切方便,抓紧时间商量着抵达松原后的各种分工。
“已安排人盯着之前那个船家老大冯老九,以及那几名半路带着行李上船的人,惊蛰祭神时会跟着他们一道进松原,他们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自会被查清楚,这事咱们可以暂时放一放,”贺渊从容道,“我们到松原后,只需打听有无进崔巍山的隐秘小径。”
韩灵想了想:“不能直接向当地人打听前哨营的动向?”
赵荞白他一眼:“你是有多不想活?若前哨营真的出事,黄维界与邱敏贞对相关消息一定极其敏感。若他们得知有人在打听前哨营的动向,那我们就半点余地都没了,随时可能被剁了沉江。”
而只是打探小径的话,还可以推说是想进崔巍山搞些稀缺药材,就算他们不信,至少也能拖一拖,争取时间找机会全身而退。
“对,只是打听进山小径,即便他们听到风声有所怀疑,也最多先派人盯梢,同时设法打探我们身份,不会二话不说就动手。”贺渊补充道。
崔巍山戒严至今未接触,说明松原那边虽已有与镐京朝廷撕破脸的决心,却还没做好万全准备,所以才捂着某些秘密。
这种时候他们会格外谨慎,若非万不得已,他们比谁都不愿节外生枝。
韩灵受教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赵荞越看他越不放心,忍不住道:“到了松原,你跟紧我,别轻易与旁人搭话。”
“这么不放心我,干嘛不直接让我留在叶城算了。”韩灵委屈嘀咕。
“因为‘尾巴’知道你是我们的随行家医,也瞧见你在叶城打听过‘凤羽草’。到了松原,我们就算因为打听进山小道的事被注意了,也可以推你出来搅浑水啊。”
赵荞笑得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奸诈样儿。
韩灵却倏地振作了精神:“原来我还是有用的?”
众人被他逗笑,连贺渊都笑哼出声。
行船至夜,大家啃着干粮时,赵荞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崔巍山那么大,就算打听到小径,也未必就恰好通往前哨营啊!诶,贺渊,你知道前哨营的防区和驻地在崔巍山哪个方位么?!”
“不知道,”贺渊喝了一口水,云淡风轻道,“所以我打算找机会去邱敏贞府上偷看布防图。”
韩灵闻言险些被干粮噎死。咳了半晌后才惊骇道:“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惜命?邱敏贞!北境戍边军主帅!手底下二十万大军呢!”
这回不待赵荞与贺渊出声,连阮结香都忍不住笑了:“韩太医,您见过哪位将军是把几十万大军放自家府上的?”
韩灵其实不是蠢笨的人,只是平日无需关心医术之外的事务,以往也没亲身参与过这种事,紧张得头脑都不灵光了。
“别紧张,一旦动静不对,你只管跟着我和结香脚底抹油就成。”赵荞也看出他是紧张之故,难得没有嘲笑,反而好心出言安慰。
韩灵感激地笑笑,讪讪道:“我今日眼皮总跳,老是想起咱们启程那日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
说起这个,赵荞笑了:“启程那日中午在枫杨渡,你问我为什么不按原计划等到元月十六才出京,还记得吗?”
韩灵点头:“你说寻常百姓为了避免十五之后船资涨价,就会提前启程。还说另有个原因是‘江湖把戏,以防万一’,但没有细说是什么。”
“因为陛下曾告诉我,之前暗中派往松原探查的几拨人,似乎都是到地没多久就被盯上了。我觉着,对手可能在京中有眼线或消息门路,”赵荞左手托腮,右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我不担朝职,又有个‘贪玩好耍不靠谱’的名声,有时连自家人都觉我神出鬼没,外人不会特意留心我的行踪。”
“而贺渊那头不必担心。他口风紧,又在休沐养伤中,他的行踪不太引人注目。可你不同。出京数月,不但要在太医院点卯处留档,与亲朋好友也得提前有个交代吧?你看,京中知你会在元月十六出京的人其实不少。此次对外说法是你带贺渊出外寻访民间医家圣手。那就算贺渊口风再紧也没用,知道你几时出城就等于知道他几时出城。”
提前将水搅浑,就算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在京中打探时就会得到“元月十四黄昏”和“元月十六大朝会当日”。
赵荞以指尖轻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