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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天作不合-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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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王妃林秋霞在立国之初曾是雁鸣山武科讲堂典正,又担着金云内卫大统领之职,总领左右二卫数年,也是名动天下的“左手神剑”。
  她的右臂损于复国之战时的江阳关守城战。
  那一战的惨烈程度,在长达二十年的复国战史上都能排上前五,双方死伤加起来远超十五万之众。
  那年她还不到十七。
  在无数同袍的鲜血中成长并活下来的人,对人对事总是看得透彻许多。
  “林大人说得对,岁行舟的事,只能按律问罪,谁也没资格去谈‘若他当初如何,邻水的事或许就不同’。否则,满朝文武泰半都该与他同罪论处。”
  朝廷知道松原有裂土之心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可朝中关于是“继续对松原郡持续怀柔绥靖”还是“尽快围城收权、必要时直接强攻”,大家各在其位,衡量的重点不同,自会有相左意见,从昭宁帝还是储君时就争执不下,迟迟无定论。
  而去年夏末秋初,北境戍边军成功抵御吐谷契越境偷袭的捷报入京后,信王赵澈已直觉“松原气味不对”,可他没有证据,只能对昭宁帝做提醒谏言。
  之后神武大将军府派亲信特使前往松原实地核查,竟也被黄维界与邱敏贞糊弄过去,未看出半点异样。
  御史台与兵部每年都会分别派专人前往各地军府稽核,可松原北境戍边军坐吃前哨营两千人空饷长达半年之久,这个秘密竟是今年二月赵荞与贺渊抵达松原后才发现的。
  而邻水刺客案发之前,昭宁帝已指派大理寺司直白韶蓉与皇城司骁骑尉李同熙出京,暗查“希夷神巫门”之事数月,却也没查到对方手中有“斩魂草”这样诡谲的药。
  没谁能责怪这些官员尸位素餐不尽力,大家都明白,既对手有备而来,自会有漫天过海之法,许多事在没发生之前,谁能想到那多?
  邻水那四十位年轻内卫殉国之事,若真要较真细究,就连内卫这三个位高权重的统领大人都难辞其咎:
  原本该是孟翱右卫的人随驾前往邻水,可那时孟翱的妻子还未出月子,他便与贺渊商量,由贺渊替他这一趟。
  而贺渊带的是手底下相对年轻、临敌经验较少的几队,他那时大约也是想着他们需多历练,就决定带他们去。
  林秋霞这大统领也没觉有什么不妥,就由得他俩自行安排了。
  人非圣贤,在事情发生前,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凭已知的讯息做出在当时看来没错的预判。
  “同样的道理,岁行舟在决定隐瞒前哨营遇难的消息、为妹妹争取一线缥缈生机时,并不知松原那群人手中有‘斩魂草’这样奇诡的药,更不会想到后来他们会派刺客往邻水袭击圣驾,进而造成内卫重创。”
  在岁行舟当时的预判里,为妹妹行完“续命”之事后,再带回前哨营其他人,即便有错也不算弥天大罪。
  他为人兄长,在世间就剩这么一个亲人相依为命,临了连这最后的亲人都没了,想为她做些事也是人之常情。
  贺渊自嘲勾唇:“正如林大人所言,我们可以介怀,也可以要求按律对岁行舟追责,但没资格迁怒愤恨。即便当时岁行舟没有隐瞒,他怎么去讲?”
  一个职责不涉及地方事务、根本没到过松原的鸿胪寺宾赞,莫名其妙上奏说,他凭“神仆之力”感应到北境戍边军前哨营的人遇难了?
  用膝盖想想都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也是,”赵荞轻声嗤笑,看着脚边蒙茸嫩草,“那时的松原还风平浪静,朝廷也用不上‘神仆后裔’去松原平定民心,所以根本没人会重视他的‘妖异妄言’,更不会相信。说了也白说,大家只会当他发疯。”
  那样的话,他除了讨一顿斥责、罚俸之外,改变不了任何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
  “所以,道理都很清楚了。我介意归介意,可也恨不着。最多往后瞧见他时脸色不太好。”贺渊撇了撇嘴,望天翻了个白眼。
  那模样,仿佛岁行舟就在云里藏着似的。幼稚。
  赵荞轻咬微扬的唇角,在心中堵了许久的那块大石开始慢慢消解。
  其实她的性情多数时还是偏于大鸣大放,若非邻水的事关乎贺渊,她又对贺渊很是在意,她就算愧疚自责,也不至于像前些日子那般钻进死胡同。
  “总觉你从松原回来后,变得有些不同了,”她低下头,轻轻踢飞脚尖前的一枚小石子,“我记得二月里你还时常心事重重,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进京这些年来,贺渊于公务之外不喜与人闲聊,就更别说同谁谈心了。可他近来在赵荞面前很是不吝言辞,只要她问,他总是很愿让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除了某些污七八糟的杂念之外。
  他轻声笑笑:“之前回京一路上,堂兄与我谈了很多。他说得对,我自进内卫以来这么多年,诸事顺遂,经手的差事从无败绩,这于我个人来说算是利弊各半。”
  邻水刺客案是贺渊进内卫以来最惨烈一战,甚至是从开国至今,金云内卫成建制以来战损最大的一战。
  这一战的沉重代价,对贺渊,对金云内卫,都是一次痛苦与希望并存的涅槃烈火。
  连同贺渊在内,最终活下来的就四个。
  他们四个尤其不能辜负那些同伴的牺牲,必须趟过这道血淋淋的坎,抛开无用的自责与自厌,成长为更加坚固的中流砥柱,以此为鉴多做实事,让后来的同伴们可以少些此类折损。
  古往今来,武官武将武卒宿命如此,若不是在惨烈的牺牲中成长,便是用自己的血去帮着同伴成长,除了中道弃志的懦夫,所有人的结局都无外乎这两种结果之一。
  他们都懂的。
  “堂兄说,他们只是职阶低于我,但他们的骄傲与抱负与我没有不同。与我并肩作战时,他们绝不是渴求我庇护的弱者。”
  无论是贺渊还是他的下属同僚们,在怀揣热血意气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都曾立下“以身许国”的誓约。
  所以,没有谁会怨怼他独自活下来,更不会见不得他活得好。
  随他在松原配合沐霁昀作战的同僚齐大志与吴桐也说过,贺渊身为上官能做到与他们并肩作战,这已足够。他们明白,敌人的刀剑不分官阶职衔,生死有命,无论谁是活下来的那个,都是会被祝福而非怨恨的。
  *****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出了好远。
  贺渊不动声色地乜眼觑着地上的两条影子,悄悄调整了一下步幅。
  两条影子的边沿轻轻碰到一处后,他心满意足地勾了唇。
  赵荞侧头回眸,不解地看着他:“你在偷乐什么?”
  “没,”贺渊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神情总算变得认真,甚至有些忐忑,“既旁的事都说清楚了,阿荞,你还喜欢我,对吧?”
  “不对,”赵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故意唱反调,“既陛下无意重处过,此事过后她或许仍要给我封郡主的。那时我就能挑两个,哼哼。我得多傻才早早吊死在你这棵冷冰冰树上?”
  这笨蛋,问的都是些什么多余的鬼问题。
  若不喜欢,她之前那样蠢兮兮地极力与他撇清是为着哪桩?呿。
  贺渊一凛,稍稍起急:“我会待你很好,保证……一个顶三个!你别总赶我,容我想法子讨你喜欢,行不行?”
  赵荞只是随口说来气他,却不知他近来急切想要得她认下,无非也正是心中不安,怕两人中间无端多出其他人。
  儿女情长,痴来缠去,想来这世间让人总归是少有能例外的吧。
  “我知道,你其实还是喜欢我的。若不然你也不会因为太在乎我而犯蠢。我们可以……”
  陡然被戳破心思的赵荞恼羞成怒,扬声打断他:“不可以!什么‘我们’,谁跟你‘我们’?!谁在乎你,说过不喜欢了。”
  听听这不会说话的破嘴!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为那么非要说穿让人下不来台?
  还嘲她蠢?!她蠢不蠢,自己心里没数吗?要他说!
  她不要面子的吗?
  赵荞嗔恼转身往回走,气呼呼的步子越走越快,奈何腿没人家长,甩是甩不掉的了,只能边走边发脾气。
  “好意思笑我蠢?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你堂兄点拨,怕是都疯了!猪笑乌鸦黑。”
  骂谁猪呢?
  贺渊赶忙举步跟上,虽不知自己哪句话将人惹炸毛了,却知这时候不能再作死顶嘴,自觉放软声气亡羊补牢:“我没笑……”
  “呸!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只是没笑出声!”
  赵荞回头凶巴巴横他一眼,又扭头回去边走边炸毛置气,“提你的条件吧。城中刺客和暗线的事结束以后,你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瞧见,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非要坚持‘老死不相往来’是吧?”贺渊轻哼一声,眼底却噙满纵容的笑意,“那行。条件我早就想好的,就怕提出来你不敢答应。”
  据说她这脾气至少得有一半是他惯出来的。
  虽他还没想起来从前到底怎么个惯法,不过,自己惯坏的姑娘当然得自己受着,总不能傻到让给别人去惯吧?
  “哟哟哟,你还别激我,赶紧提一个试试,看我敢不敢答应!”
  “我的条件很简单。既你对我是‘看过’也‘睡过’了,若你想吃干抹净不负责,那至少得还回来。”
  还、还回来?!怎么还?!这家伙流氓上瘾了!
  赵荞倏地止步,满面霎时通红,羞恼参半地猛回头:“贺渊,你脸呢?!”
  “不要了,”贺渊答得坦然、干脆又坚定,“看吧,我就说你不敢答应的。”
  赵荞哑口无言,只能闷头就走,落荒而逃。
  这次的贺渊没脸没皮起来,竟比一年前更让她难以招架。
  说到底,两日之内发生这么多事,千回百转叫人心中起起落落,她此刻对贺渊多少有几分不知所措。
  想想早前自己在陛下面前斩钉截铁说不要贺渊了,对贺渊也撂下“老死不相往来”的豪言,这时陡然要叫她立刻做出自打脸的事,实在有点难堪。总得让她缓缓吧?
  偏贺渊这个笨蛋也不知给她递梯子下,非要一句一句堵她,简直不贴心。
  一路闷头回到别业门前小径入口,赵荞都没再吭声,这让贺渊心里七上八下,再沉不住气,从后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
  赵荞回眸睨他,眼波含怨带嗔:“还不撒手?你到泉山来护我,这可算公务啊。若叫人看见你对我拉拉扯扯,不怕有失贺大人威严?”
  “我瞧着信王殿下在徐御史面前是没有威严的,我堂兄在沐大人面前也没有,成王殿下在林大人面前……”
  “闭嘴吧你。在松原那几个月,到底是跟谁学了些什么啊!”赵荞扶额,无奈地笑出了声,“俗话说‘不要脸不要命,天下无难事’。那你怎不更浮夸点,说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若你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贺渊顿了顿,小声嘀咕,“但要看怎么给。”
  赵荞不解地蹙眉,觑了他好几眼,总觉这话意味深长,似乎颇有点污七八糟的隐喻。
  太奇怪了,他以往没这么……
  正疑惑着,斜刺里的树下蓦地传来成王赵昂的嘲讽之音:“贺大人,你在松原跟沐霁昀那家伙混了也没几个月,竟就变成这流氓德行了?”
  赵荞震惊转头,看看那位背靠大树、双臂环在身前看了半晌戏的成王殿下,再转回来看看“一身正气”的贺渊。
  谜团解开了!原来万污之源竟是那个叫人防不胜防的沐霁昀!


第62章 
  向成王赵昂简单执礼后,贺渊镇定负手; 神情是惯常那般清冷自持。
  那泰然自若的架势很能唬人; 若非他耳朵尖还泛着红; 只怕赵昂都要疑心方才的所见所闻是自己被热昏头后出现的幻象。
  赵昂满心不豫地轻声嗤鼻,对这表里不一、胆敢暗暗调戏赵家小姑娘的狂徒小贼是越看越觉碍眼。
  奈何贺渊虽年轻,到底是正经御前大员; 赵昂这个仅担闲职的成王殿下并不合适为这没拿到把柄的私下小事训斥他; 只能板着脸敷衍还礼。
  尴尬的赵荞也不好意思当着堂兄面与贺渊扯皮打嘴仗; 赧然干咳几声,转身走到赵昂近前福了礼。
  “成王兄安好。我昨日下午来得仓促,不知成王兄也在,原该我先过去向兄长问好才对的。”
  成王赵昂是赵荞堂兄,在武德太上皇膝下皇嗣中排行第五,比赵荞年长六七岁。
  在私; 两人有这年岁差距,性情爱好上也无太多投契之处;在公,赵昂又是担着朝职的开府王爵; 与赵荞这无爵无官的堂妹没太多交道可打。是以这些年堂兄妹二人虽同在京中,关系却只算是不咸不淡而已。
  赵昂微蹙眉心,口中道:“自家人,此地又是私下场合,不拘那么多讲究。”
  赵荞笑笑,随口问问:“成王兄怎么也在这时上泉山来了?”
  “你说呢?”赵昂不答反问。
  听他语气似有懊恼郁郁之音,仿佛并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来; 赵荞这才想起贺渊说过,松原那头派来潜入京中的那些刺客有一份暗杀名单,主要目标是不习武、相对较容易下手的宗亲重臣,而成王赵昂正好高居暗杀名单首位。
  赵昂不满地抱怨:“你我同被那些刺客列在暗杀名单上,我高居暗杀次序榜首,赏格竟比你的低些,简直让人生气。”
  其实他小时也曾习过武的,只是人各有志又各有偏重擅长,他在习武三年后进益平平,加之自己也不好此道,便渐渐荒废,只专注修文。
  谁曾想,多年后竟会因这缘故被人视作“随手就能捏扁”的软柿子之一,想来这对赵昂的自尊心是个不小的打击。
  赵荞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两眼弯成月牙状:“是林大人忧心你安危,特地派人将你护送上来的吧?”
  她口中的“林大人”自是总领内卫的大统领,成王妃林秋霞。
  “别提她,我单方面与她恩断义绝了。”
  赵昂冷笑着迸出这句惊人之语后,顿了顿,又补充道,“三日之内,绝不搭理她半个字。”
  合着成王殿下对成王妃殿下“单方面的恩断义绝”,时效就管三天?真有骨气啊。
  赵荞虽憋住了看笑话的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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