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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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他怎么死里逃生的?”孙青听得一口气悬在半中,心都揪紧了,“能甩掉内卫追踪的刺客已是少见的高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
想起旧事,贺渊心中有伤怀喟叹,又有温柔感怀:“那时阿荞正巧在那巷子里物色适合置产的宅子,命她的两位随身武侍出手护下岁行舟,也拖住了那两个刺客。后来我带人赶到,才得以将那两名刺客就地处置。”
那年赵荞有意趁着冬神祭典的机会在溯回城内仔细打探,想在那里置产。她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别人置产业都愿在闹市中寻,她偏往边边角角的清冷陋巷中去找。
据她后来的说法,是因那时她才在京中买下馔玉楼,手头很紧,所以只能在溯回城寻陋巷中便宜的店面门楼。
总之就这么赶了巧,救了岁行舟,也使金云内卫免于声名扫地。
赵荞何等机敏,救下岁行舟后稍稍定神就知事情不对,几句话就从那三名心虚后怕的少年武卒口中诈出了真相。
当场发飙,将连同贺渊在内的十几个内卫全都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祖宗十八辈都被她问候了个遍。
而岁行舟无辜挨了那一刀,后来又知晓刺客是那三位年轻武卒不知天高地厚故意放进城的,若他坚持追究,那三个少年的下场可想而知。
甚至会导致金云内卫全员被甄别清洗一遍。
岁行舟是个真正温和宽厚的斯文君子。
他理解那三个少年只是年少轻狂,看在没有酿出大祸的份上,答应了为他们保守秘密。
数年过去,这件事在朝野之间不曾有过半句风声,可见他人品。
孙青这才长舒一开口气:“那还真真是咱们欠他的。”
*****
赵荞午睡醒来已是未时近尾。梳洗换衫后,溜溜达达在院中晃了晃,遇到冬日里听她讲过“冷冰冰与凶巴巴二三事”的福大娘。
福大娘知她眼下情形,心下爱怜,笑意慈蔼地将自己做的一小坛甜酱莲子送给她吃。
她是个发完脾气就不记仇的性子,谢过福大娘的馈赠后,便笑眯眯抱着小坛子去书房找贺渊炫耀兼之分享。
去时正遇到孙青出来。
孙青向她执礼问好后,突然懊恼一拍脑门:“我这破记性。还有一事忘记告诉贺大人了。”
就折身与赵荞一道又进了书房去。
贺渊见赵荞进来,顿时眉眼带起温柔笑意,正要开口,又见孙青跟在她后头去而复返。
孙青尴尬挠头:“方才忘记说了,八月十三乃帝君寿辰大宴,各地宗亲、勋贵即将陆续进京,林大人让咱们早做准备。”
内卫需要做的准备,无非就是清查城中有无“安全隐患”,提前布控各处。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贺渊再不能成日闲在家了。
“嗯,”贺渊淡淡颔首,“有空就去大理寺那头跟进一下审讯情况,若从樊承业的母亲与女儿口中审出什么新的蛛丝马迹,尤其关于那名藏在朝中的暗桩,及时告知我。另外,你告诉郑冕,让他早些与各地宗亲勋贵确认进京赴帝君寿宴的具体日期与人员,以防到时出现误会冲突。”
“是,”孙青想了想,“上阳邑承恩侯夏家月初已派人主动递了进京人员名单给咱们。”
“这么早?”贺渊略挑眉梢,“已启程了?”
“是,承恩侯本人腿疾复发,命世子带家人前来为帝君贺寿。夏世子打算早些与京中故人一晤,所以提前启程,约莫再三五日就该到了。”
夏俨要来了欸!赵荞眼前一亮,抱紧了怀中那坛甜酱莲子。
待孙青离去,贺渊警觉地蹙眉盯着赵荞:“你偷乐什么?”
赵荞躲开他的目光,下巴微抬,望着房顶雕花横梁。“没有偷乐。”
贺渊目光如炬,紧盯着她那雀跃到泛红的双颊,心中七上八下。
信你有鬼。明明一副乐得头顶要开花的样……
大事不好,夏俨那玩意儿要来了!
“阿荞我不管了,成亲,立刻成亲!”
第76章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至少不可能是“立刻”。
且不说岁行舟那事尚没个最终定论; 赵荞眼下还算是“戴罪之身”; 就抛开这个不论; 信王府二姑娘的婚事也不是说定就能定下的。
面对贺渊的“叫嚣”,赵荞抱紧怀中小坛子,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弯了弯眉眼。一副“我现在还是‘慢吞吞’; 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方才说到夏俨; 你可是耳聪目明脑子快。说成亲你就不明白了?还真是奇怪啊; ”贺渊看穿她伎俩,磨牙冷笑,“看来我们得好生谈谈。”
“……是啊,好奇怪。呵,呵,呵。”赵荞敷衍假笑; 转身就往外走。
脚步缓慢,试图以龟速逃离。
“还知道避重就轻了?”贺渊好气又好笑地从桌案后起身,大步走过去拎住她衣领制住了她的脚步。
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赵荞似乎想到什么; 红着脸猛踢腿。“做……什么?!”
“你觉得呢?”贺渊眉梢轻扬,眼尾竟流露出几许让人赧然心慌的佻达风流。
赵荞羞耻到满面通红,头皮绷紧,发不出半点声音,也没法好好思考什么。只能虚张声势地瞪着他。
候在外头的夜行闪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神情冷硬,语气严厉:“贺大人难道忘了前几日对信王殿下做过什么承诺?”
其实夜行也算个情理通达的人; 这几日虽奉信王赵澈之命在此“捍卫自家二姑娘清白”,但他还是有分寸的。
像之前贺渊与赵荞在房中独处个一两盏茶功夫,或两人亲昵并肩窝在书房,偶尔相互喂食之类,他最多提醒两句,却没当真做过什么棒打鸳鸯煞风景的事。
方才贺渊在书房里嚷嚷“立刻成亲”的话,夜行是听见的。这会儿见贺渊将赵荞抱了就走,此情此景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霸王即将硬上弓”。
这就不能忍了。
贺渊目光淡扫他一眼,又垂眸看着怀里那个双颊通红瞪着自己的赵荞:“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想法不要那么禽兽。”
喂你这算倒打一耙吧?突然追出来抱了人就要走,联系前情看起来,就是很想做点禽兽之事的架势啊!
在赵荞与夜行不约而同地狐疑腹诽中,贺渊径直将赵荞抱到了主院偏厅,命人请来韩灵。
“她午睡起来后似乎好许多,有时能立刻明白别人的意思。”贺渊对韩灵道。
韩灵欣慰点头,立刻坐下来替赵荞看诊,同时低声向赵荞询问:“耳朵没再嗡嗡响了,是吗?”
赵荞点头。午睡后醒来她就觉得似乎松缓许多,虽还是脑子慢,但已不再是前几日那般浑浑噩噩了。
“之前就是没缓过那股劲。”韩灵欣慰颔首,长指搭上她腕间,又向贺渊询问她具体对哪些事能立刻做出反应。
望着那个看起来一身正气、耐心答复医者询问的贺渊,赵荞与夜行疑心他方才是故意让人误会的,却又没有证据。
恼得直磨牙。
赵荞在暗自恼羞成怒的同时,心中却又因某个后知后觉的领悟而隐隐生出一股温暖悸动,缓缓偷觑了身侧的贺渊好几次。
那个会在人后与她打打闹闹、哼哼唧唧的贺渊,那个总是护着她纵着她的贺渊,那个比她自己对自己还上心、时常第一个发现她的细小变化的贺渊……
那个属于她的贺渊,当真完完全全地回来了。
*****
自从六月十一在南郊用水连珠杀了十一个刺客后被送回城,赵荞不是在信王府,就是在贺渊宅中,接连好几日不曾真正踏入人群。
眼见她状况大有好转,韩灵再为她调整了一次药方,并鼓励她在贺渊的陪同下出外走走,试着重新接触人群,以促进五感全面复苏。
贺渊便与赵荞商量好,决定次日前往城南随意转转。
其实贺渊考虑事情总是很周详的。
次日是六月十七,恰逢城南通衢坊一带有大集,热闹自是少不了。
若到时赵荞骤然面对人群有所不适,正巧她的馔玉楼也在那附近,退到她自己的地盘里她会较有安全感。
翌日贺渊天不亮就起身,早早开始处理昨日下午孙青送来的那些卷宗记档所涉及的公务。专心致志花了半日,到巳时近尾,将公务上的事一一做好了安排批复,这就将下午的时间腾出来了。
可吃过午饭后,赵荞开始犹豫踌躇,心跳无序,手心沁出热汗。
这倒不是她故意作怪。
即便正常人远离陌生人群久了,再要重新融入时也心中也会有几分异样,何况她此刻情况还特殊,心中是有一道坎在的。
贺渊握住她的指尖,眼神柔和,面上不见半点不耐烦:“昨日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嗯?”
赵荞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此刻心中乍起的忐忑挣扎,一径低下头拿脚尖轻轻踢他。
“我知道你此刻会有些难受,”贺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韩灵不是说了么?若总不出去,你就会一直慢吞吞的,很久都不会彻底好转。虽然这样的阿荞可以任我搓圆捏扁,实在可爱,但我还是愿你好好的。”
赵荞想了一会儿,抬起脸来“垂死挣扎”:“若我好了,就回家咯?”
即便成了慢吞吞,动脑子总需花点时间,她还是能准确抓到贺渊的软肋。
她若彻底好转,不但要回自家王府,还会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那样贺渊就没法子像近来这般时时见着她了。
贺渊遗憾笑着捏捏她的脸:“虽我舍不得,但还是想你好好的。我的阿荞就该是风风火火的小霸王。”
赵荞歪头凝望着他。
这个人待她是真的好,事事总将她放在前。她以往被他惯的习以为常,很少对他说什么娇甜情话——
没法子,她就是个泼皮姑娘,吵嘴骂人能半个时辰言语不重样,或者抖机灵口头耍几句小流氓还行,正经情话却不大会讲。
她知道,贺渊虽嘴上从来不提,心中却多少觉她大约没那么喜欢他,至少不是非他不可。所以他有时会不安,动不动就醋天醋地醋万物。
赵荞眼中烁起晶晶亮的笑,慢吞吞对他勾勾手指。
“嗯?”贺渊疑惑又好奇地略低下头,她就踮起脚尖,在他颊畔浅浅梨涡上印了一记轻吻。
蝶儿采蜜似地,一处即离,扑起漫天香甜蜜粉。
贺渊愣怔片刻,心中随即涌动起狂喜。她很少主动亲吻他的。
“这是,奖赏?”他俊朗面上浮起异样赭红,嗓音轻哑噙笑,眼角眉梢是毫不遮掩的欢愉。
赵荞摇摇头,反手扣住他的大掌,边走边拖着嗓慢慢道:“这是,大当家对你的宠爱。”
此刻的贺渊宛如一条被顺毛到身心舒坦的大犬,身后仿佛生出无形的尾巴,毛茸茸甩来甩去,只差没就地躺倒亮出肚皮了。
“那大当家往后能不能,多宠爱些?”赵门贺郎是很会得寸进尺的。
“好。”大当家痛快应下。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被大当家突然宠爱到飘飘然的贺渊将人抱进怀中:“你老实说,我和夏俨,谁比较好?”
赵荞慢悠悠端详他,最终中肯评价:“你。”
贺渊是越飘越高了,忍不住又问:“假若我和夏俨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赵荞清了清嗓子,虽觉抱歉,但还是选择了诚实:“……夏俨。”
贺渊心酸咬牙:“我就知道!”大当家的嘴,骗人的鬼。
他突然有些想找岁行舟打听一下,岁家祖上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忙给小时候的自己带个口信。
他很想对小时候的贺渊说,不要选武官这条路。因为你将来会遇到一个将你吃得死死的姑娘,而她……
一见那种真正学识渊博的狂放才俊就容易走不动路!
啧,真想把夏俨一拳捶回上阳邑去。
*****
前朝末期时,哪怕各地豪强割据内斗,兵祸持续近三十年,朝野间照旧不乏学贯古今的博识才俊。
那时在朝有龙图阁的苏淳与京南罗氏罗凤溪两位大学士、九卿之首太常卿姜知既、鸿胪大行治段无虑;在野有庆州方氏方仲怀、淮南程氏程沁、上阳邑明辉堂夏氏夏谨言。
这七人虽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却是当今之世书写前朝史时很难绕开的人物。
究其根源,就在于这七人之博学程度可谓惊世骇俗,几乎到了全才的地步。诗书礼乐、天文地理、经史冶工、占卜星象、律法算学、音律丹青……简直无一不通。
最可怕的是,这七人以深厚学养名动天下时都年轻到令人啧舌,当得起一句“天纵英华”。
此等人物可谓百年难一遇,当时竟陆续涌现七个,虽分处朝野却交相辉映,让那大厦将倾的前朝末年在文化上出现了一个后世难以逾越的璀璨巅峰。
诗酒风流,文章锦绣,学贯百家,名动青史,原该是浮生灿烂少年时。
可惜他们生错时代,先是经历了前朝末期各地势力割据内斗,后又遭逢异族吐谷契趁虚而入强占半壁河山。
在吐谷契大军铁蹄踏破镐京城门的那日,前朝最后一位丞相贺楚以柔弱身躯背起年幼的哀帝仓促出逃。
彼时不过而立之年的苏淳、罗凤溪、姜知既、方仲怀等人率一众文弱士子挡在追兵马前为哀帝断后,最终死于吐谷契追兵刀下。
这几个学贯百家的惊世之才,就以如此惨烈而壮丽的方式伴随着前朝的倾覆骤然凋零。
到了复国之战中期,前朝鸿胪大行治段无虑的后人段微生以过人天资承继家学,童稚之龄便成了声名远播的“神童段微生”。
世间事仿佛总有轮回。
段微生成年出仕时先在雁鸣山武科讲堂任典正之职,后升调至鸿胪寺九议令,武德五年冬领圣谕入内阁后仍兼管鸿胪寺,以“一人当百面”的本事迅速平步青云。
他几乎可以算是大周开朝建制以来晋升最快的年轻文官。
可他自己却说,若他站在自家先祖段无虑面前,那便是“明月在上,流萤无光”。
在段微生之后,上阳邑明辉堂夏氏夏谨言的后人中竟又出一个承继家学的全才夏俨。
夏俨是承恩侯夏鸿静的次子,较段微生小两岁,却因远离朝堂、无公务烦忧,一门心思专注治学,如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其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