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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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跑得气喘吁吁,临到门口就开始寻父亲。
妇人生产,男子回避,纵是丈夫也没有例外,至于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当然更是进不得产房的。
连二爷头一回遇上这事时,倒还吵着闹着要进去陪着一道生孩子。这一回却是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金嬷嬷等人也不会答应的,便索性提也没提作罢了。
但撇开这事不说,他满心郁结,实难表述。昔年小祺生若生时的景象他还历历在目,他不过是去折枝花,待到归来便再不见小祺了。
是以如今朱氏临产被人送进产房后。他是徘徊在门口。寸步也不敢离。
冬夜甚冷,他衣着单薄,没一会便冻得瑟瑟发抖。
若生到了门前。瞧见他的模样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不觉也跟着鼻子微酸。
雀奴跟在她身侧,小声道:“我寻人给义父取身厚实衣裳来。”
若生颔首:“去吧。”旋即大步上前,喊了一声“爹爹”。
连二爷闻声扭头来看她。似欢喜又似难过,口气惆怅地叫她的乳名:“阿九。怎么办?”
他生恐朱氏会步了若生生母后尘,又怕自己和盘托出后会吓着若生,只是想说又始终不敢说。
但他不说,若生也全都明白。
这时候。庑廊下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若生急忙回头,见是姑姑,又仿佛吃下了一枚定心丸。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一点头,云甄夫人便先径直进了产房。去见稳婆问话。不一会,产房里便传出了轻微的交谈声。
连二爷隔着房门,竖起耳朵使劲听,可哪里听得清楚:“阿九她们在说什么,说什么呢?”
若生把丫鬟递上来的暖炉塞进他手里,道:“大约是问何时能生吧。”
连二爷转过脸来,皱起眉头,很是惊讶:“不是现下生吗?”
“哪有这般快的。”若生笑着摇了摇头。
连二爷“唉”了一声,将头低了下去。
正逢雀奴带人取了衣裳来,若生便强逼着他先将衣裳厚厚地穿了,又抱了暖炉不放,这才随他去。
过了一阵,产房被打开,三太太管氏走了出来。
里头的朱氏此刻躺在产床上,被产床四周的帷幔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若生就着门缝那一开一合,只隐隐约约瞥见了些稳婆的身影,剩下的则是半点也没瞧见。不过瞧稳婆的样子,尚算悠闲,恐怕一时半会是生不了。
果不其然,三太太走出来说,至少也得等到天亮了再看。
连二爷便揪着若生算起了时辰,这会还只刚进亥时,等到天亮,少说还还得三四个时辰,他顿时就急了:“怎地这般慢?这人还不得疼……”
他原想说“疼死了”,可一想不能说死,便将后半截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您别担心,这还算是快的,那慢的生上两天两夜也是有的。”三太太道。
连二爷有些不信,但也没法子,便问:“马衔铁呢,搁上了吗?”
将马衔铁置于产房据闻可以规避产厄之灾。
三太太便笑了起来:“一早就全备好了,您放心着,只等孩子落地就成。”
朱氏初怀时害喜严重,瞧着像是不大好,但孩子康健,她也康健,稳婆看着也说好,顶多是头胎艰辛些,并无大碍。
三太太方才得了云甄夫人的吩咐,这会想起来就催他们回去候着。
连二爷却不愿意,这人门神年画似的一下贴门上了,再不肯动弹。
三太太劝了两句,半点不见效。
若生就道罢了,且随他去。
她爹也是个脾气执拗的,再劝也无用。
她便陪着一块儿等着,只让雀奴几个先回去歇着,不必留在这挨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天是越来越黑,黑得像是浓浓的墨,饶是廊下满是明灯,也挡不住这夜色深浓。
空气也就愈见冷了。
若生打个哈欠,眼前都能冒出白烟来。
连二爷恰好回头,见状就要打发她回去:“乏了你就歇着去!”
若生捧着手炉伸了伸腿,舒展了下筋骨:“不歇,我等着看孩子。”
“回头送去给你看!”连二爷摆摆手,像是哄小狗。
若生却是真不敢走,日子早了些,她没亲眼瞧见孩子可不敢彻底放下心来。
忽然,一阵风吹来,廊下有丫鬟惊呼了声:“落雪了——”
若生微微一怔,檐外飞雪已是纷纷而至。
雪势自小而大,不多时就成了场鹅毛大雪。
今冬虽寒,这雪却还是第一场。
若生伸长手臂接了一片雪花,冰凉凉的,喃喃问道:“什么时辰了?”
有丫鬟谨声回答:“丑时二刻了。”
原来子夜早就已经过了。若生忍不住微笑起来:“瑞雪兆丰年,初雪的日子,顶好。”
连二爷听见了,像是灵机一动,突然道:“男娃娃叫瑞年,女娃娃就叫瑞雪!”
若生闻言,脱口就驳:“不成!”
连二爷很苦恼:“那就还是叫小宝?”
若生摇了摇头,神色十分肃然:“若是男孩,便叫若陵。”
“这是什么破名啊!”连二爷眉头紧皱,很不喜欢。
若生不由小声腹诽,分明“小宝”才是破名……
第271章 孩子
爷俩就个名字拌起了嘴。
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说得热闹起来。
廊外风雪犹盛,天冷冻人骨,但说着话的父女俩显然已不觉着冷。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到了寅时,产房里终于有了大动静。
金嬷嬷来赶人,不让连二爷再守在门口。
连二爷却不肯走,道:“嬷嬷又想赶我走!”
金嬷嬷闻言一愣,这哪来的“又”呀?
“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走!”他瞪着眼睛,口气恶狠狠的,神情却还是孩子的神情,眼里藏着的是害怕和无措。
金嬷嬷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恍然大悟,这原本要说的话突然间便有些说不出了。
还是若生叹口气将她要说的话给说了:“爹爹,您挡着门了。”
如今天冷,烧沸了的水滚烫滚烫地端出来,不过转眼也就没了热气,根本放不住。是以底下彻夜备着热水,就等人传话再送进产房里去。再过一会,众人忙乱起来,慌里慌张的,叫连二爷在门口这么一挡路,没得一不留神就泼了他一身……
总得谨慎些才是。
若生便轻轻拽了父亲的袖子一把:“您听话,我陪您站在边上等好不好?”
暗夜里,少女的音色显得那般温柔而可靠。
连二爷没有再固执下去,只依言退去了一旁,但眼里的担忧丝毫不曾减退。
若生的心微微一紧,又酸又涩。
她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她,她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毕竟她娘那时还那样得年轻,好看得像是一朵花一样。可惜的是才刚刚在枝头初绽,便凋谢了。
她落地那一刻,母亲早没了生气,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也鲜少想念她。但前些年,因为病痛缠身,她每每觉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母亲来。想起自己这条命是母亲的命换来的,她就觉着,自己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
至少。不能自己杀了自己。
她紧了紧手里的暖炉。
里头才添的炭,一片火热。
暖意自掌心上涌,逐步涌上心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弯起眉眼面向父亲道:“若是往后每年今日都下雪便好了。”
连二爷心不在焉的。听见这话轻轻“哼”了一声:“冻得脚也麻了,下雪有什么好。”
若生道:“哪里不好。下了雪,屋子里可烧着地龙,咱们一家人往里头一坐,围炉温鼎并赏雪。岂不美哉?”
“有吃的自然是好。”连二爷正色说了句,又道,“涮羊肉不错。”
若生一本正经地接话:“得山羊肉。”
连二爷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公羊更好!”
一来二去。他已忘了先前的张皇。
产房里也一直没有太大的声响传出。
随着时间流逝,阵痛早已密集而剧烈。但朱氏始终咬着牙没有放声呼痛。稳婆低头看了一眼,还未宫口全开,但也近了,料着已是痛极,便劝她道:“这疼只增不减,太太尽管放声喊出来便是。”
可朱氏摇摇头,还是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也只是闷声哼哼两声。
稳婆觉得奇怪,见她明明疼得满头大汗,便还要再劝。
这喊一喊,终归是好受些。
朱氏这一回连摇头的力气也没了,闻言只是声音微弱地说了句:“二爷在外头呢……”
稳婆愣了愣,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一旁的云甄夫人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当即道:“莫要管他,若是疼,只管喊。”
稳婆不明就里,也附和道:“夫人说得是,说得是呢。”
疼痛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哪有不疼的。
朱氏也是头一胎,没经验,哪有不怕的,叫俩人劝了又劝,脑子本来又已经疼得浑浑噩噩的,张张嘴便真想喊两句疼了。
稳婆和云甄夫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边上等着她出声,可她嘴张开了,声音却没能出来。
她脸上汗涔涔的,混了眼泪像是水洗过,惭愧地小声道:“疼过了,喊不出……”
云甄夫人不觉失笑。
稳婆也松口气笑了起来,道:“也好也好,留着力气过会用!”
等到宫口全开,孩子冒了头,这力气哪有嫌多的。
良久,产房外的人只听见里头“哇”一声有孩子哭了,便知是生下来了,顿时长舒一口气高兴了起来。
连二爷追着问:“听这声响是男是女?”
若生正琢磨着这孩子是不是若陵,闻言哭笑不得:“这怎么能听出来。”
连二爷没了主意:“我得进去瞧瞧!”
“您别急!”若生赶忙将他拦住,“过会便该有人出来回禀了。”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就见金嬷嬷笑着出来禀报说:“恭喜二爷,是位公子。”
若生忙问:“母亲呢?”
金嬷嬷仍旧笑呵呵的:“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若生便也笑了起来:“让人备喜钱!”
临盆有庆,坐草无虞,天大的好事儿。
金嬷嬷又忙带了连二爷下去净手焚香,许清醮祭神。
少顷稳婆剪去脐带,将孩子安顿停当,埋毕衣胞,便领了喜钱去前头吃酒了。朱氏倦极,已是沉沉睡去。云甄夫人便也松口气出来,打发人给朱氏娘家报喜。
朱氏父母双亡,只一个弟弟在国子监,但这喜还是得报。
灶下早已煮得的鸡子,染成胭脂红,数了一篮子单数的,再另拿红纸裹了毛笔一支,一并快马送去国子监。
云甄夫人想了想,又让人带了句口信,让朱朗在孩子洗三朝那日告个假,一道过来。
等到一切吩咐妥当,她揉了揉眉心,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连二爷父女来,便问身旁婢女道:“二爷和三姑娘人呢?”
婢女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回答道:“回夫人的话,二爷方才带着三姑娘看小公子去了。”
这时候,天边已有了一线白,雪却仍不见停。
云甄夫人抬头看了看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轻声道:“去叮咛两声,莫叫小公子吹了风。”
新生儿娇嫩,可受不得冷风。
这事其实连二爷也知道,是以云甄夫人派来的人传了话后,他很不痛快地翻了个白眼,站在婴孩的摇车前,嘟哝道:“阿姐以为我是傻的么……”
第272章 若陵
他嘟嘟囔囔说了两句,便低头俯身去看摇车里的满抱小孩儿,白胖胖的,倒不像是若生刚落地时的那样难看。一旁的丫鬟婆子见了,也都齐声来夸小公子生得好,眉眼漂亮,鼻子漂亮,哪哪都漂亮。连二爷听了心里很是高兴,但又想端架子,便只是一脸想笑又不笑的模样。
若生进门时,正巧瞥见这一幕,不觉先笑开了去:“爹爹这是怎么了?”
连二爷斜眼看看她,又回过头来看摇车里的小儿子,慢条斯理地道:“我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我小时候?”若生笑着,想起了早前无意间发现的手札,不由得笑意更浓,嘴里却佯装恼怒道,“您嫌我生得不好看,还不想要呢是不是?”
连二爷闻言一惊,瞪起了眼睛:“你怎么知道?”说完立马自己又接话道,“好呀,你是不是偷看了?”
若生但笑不语,大步朝摇车靠近,到了边上低头一看,一双杏眼乐得眯了起来,像春日暖阳下的小猫见了粉蝶,惊喜又雀跃:“是若陵!果真是若陵!”
“若陵若陵的,若陵是谁?”连二爷心里还是认定“小宝”比“若陵”这名好,听见若生的话后便故意问了一句。
若生却是半点也不在意,只是盯着襁褓里的孩子道:“他原就叫若陵。”
连二爷嗤笑一声,挑起了眉毛,像看傻子似地看向了女儿:“他还不曾取名,哪来的原就叫若陵?”
“我就是如实说了,恐怕爹爹也不会信。”若生的腰越弯越下,一双眼睛几乎贴到了摇车里。
连二爷摆摆手。口气很大:“说!”
若生从腰上摘下只绣金线麒麟的小荷包来,握在掌心里,用双手捂热了,才小心翼翼放到摇车里,塞到一角,不叫睡在那的孩子磕着。荷包里装的是平安符,她一早去求来的。只等着若陵出世便给他。愿他一世安康喜乐,再不必受前世之苦。抬起头来,她才道:“数年以前。我就见过他了。”
连二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你想蒙我!何况你就是真见过他,你也一定记不住他长什么样!”
若生看着他。依旧眉眼弯弯,不见恼不见心虚。只一脸欢喜和坦然。
他这话其实没错。
真要她细细将若陵生得什么模样说上一遍,她恐怕一个字也说不出。休说她没有辨脸的能力,就是有也不成。若陵和她分开的时候,年纪还很小。三四岁的模样,眉眼也还没能长开,身量也不高。矮矮的,还够不着她的大腿。
那个年纪的小孩。都生得差不多。
若生只记得,若陵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比天上的星子还灿烂,比镜湖的水还干净。只要想一想那双眼睛,还有他唤自己“阿姐”时亲昵的声音,她心里就柔软得像是水。
于是她看着父亲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