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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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信鸥笑着和他喝了个对杯,两人的话题渐渐扯远了。
……………………
穆澜伸出手,鹅毛大的雪落在手上。有这样的大雪遮掩,就算在院子里留下足迹,也会被雪掩盖得干干净净。
借着院中厚雪反射的微光,她又一次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的书架空空如也,积着厚厚的灰。靠窗的桌子断了条腿,斜斜地倒着。能搬走的值钱东西早就搬空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池家,第一个想来的地方仍然是这件书房。
先帝如果留有遗诏,照理说都应该交给素公公。父亲最多是知情者,才会被灭了口。素公公宁死不说。唯一的线索就在陈瀚方手上了。但回到京城,穆澜仍然忍不住来了池家。
她站的地方是那天她藏身的小书柜。目光移过去,仿佛又看到父亲的袍角与背影。他弯着腰做着什么。穆澜回忆着,手往前伸着,像似当天一样,想要从身后扑过去抱住父亲吓他一跳。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穆澜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仿佛那刀光直刺向自己的眼睛。她摇了摇头,睁开眼,硬逼着自己再一次回忆着。
一个影子从她脑中蹦了出来。
寒风中,她背心硬是沁出一层白毛冷汗。
父亲头颅落地时,看到了她。瞬间他的眼神陡然亮了,他的嘴唇还在动。他想叫她的名字,还是想叫她躲好不怕?
记忆被穆澜硬生生的从脑海里挖出来,血淋淋的摆在她眼前。
她想起来了。父亲被砍死后,有人走了进来。穿着石青色绣云纹的曳撒,他弯下腰摸遍了在父亲全身。连官服的袍角都没有放过。
父亲穿着紫色官服,腰间系着嵌银凸纹金花的腰带。
细节在穆澜眼中一点点放大。那根腰带上的金色凸花裂了道口子。“是,裂了条口子。”她喃喃说着,确定了这件事。
腰带很厚,沿着边缘被割开,藏块绢绫绝无问题。
父亲带着腰带里藏着的东西,回家后直奔书房,将它取了出来……穆澜上前两步,走到了当时父亲站立的地方。她记得当时父亲弯着腰在做什么。是在整理书案上的书?她蹲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面上原先铺着块地毯,早被掀到了一旁,破烂不堪。
穆澜想象着父亲的动作,拿出匕首将地面的青砖撬了起来。青砖是沙土,穆澜不由暗骂了声笨!如果父亲动了地上的青砖,别人会看不出来?
既然能想起豁口的腰带,父亲应该藏了东西吧?
穆澜将青砖放回去,顺手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她的动作停滞了下。父亲当时弯着腰是在拍打衣袍上的沙土吗?那他是把东西埋在了别处?
她快步走出书房。是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父亲不会随便藏在书房这么显眼的地方。他回到家中,藏东西也需要避人耳目。会藏在哪里?
雪铺了满院。
父亲这间内书房是单独僻出的小院。旁边的厢房是他研究药材的地方。院子平时只有老仆显伯一人打理。家中人少,连母亲都很少进院子来打扰父亲。
穆澜看到了墙角已经枯零的金银花。长了几十年的老藤还在,攀在院墙上,只等春来抽发新叶。
曾经她和核桃捉迷藏最爱躲的地方不是田七藤里就是金银花藤中。父亲不止一次将她从花藤里揪出来。父亲会因此也想着把东西埋在树下呢?
穆澜扫开藤下积雪,挖了起来。
没挖多久,匕首刺到一个硬物。穆澜深深吸了口气,将东西挖了出来。
她见过这只匣子,金丝楠木的。埋在地底百年不腐。当初母亲送了父亲一方砚,就用的这只匣子装着。父亲取出了砚台,用它装着东西埋在了地上。
打开匣子,果然里面放着两叠已经发黄的纸。上好的宣,放了十年依然绵厚不脆。穆澜将土重新埋好,捧来浮雪撒在上面,转身离开。她没有时间慢慢处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这么大的雪,只要今夜无人,明天一切将被雪掩盖,了无痕迹。东西已经到手了,就算被人发现,又有谁知道在她手中呢?
风雪掩没了她的身影,却没有逃过后院墙外穆胭脂的眼睛。穆澜走后,后院对着的巷子里闪过一条黑影。
穆胭脂轻盈地翻墙进了池家。她一直在等穆澜来。池家前面是松树胡同。池家是胡同尽头的人家。后院对着一条巷子。最近几个月,巷子里新搬来两户人家。而穆胭脂,很多年前就已经买下了正对池家的一间宅子。
飘落的雪还没有完全掩没掉穆澜的脚印。穆胭脂顺着脚印望向了墙根的金银花藤。
她迟疑了下,点燃了灯。提着小巧的琉璃灯在地面搜索着。
远处的院墙墙头悄悄探出了脑袋,看到有光闪了闪,飞快地缩回了头。
第231章 煮茶话梅
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将御书楼的屋脊飞檐染一层雪白。守卫的禁军缩在门房里取暖。御书楼大门紧闭。只有悬挂在檐下的两大红灯笼在寒风微微晃动着。像两只眼睛默默注视着冒雪而来的人。
陈瀚方不知在楼外站了多久。远处巡夜更夫敲击竹梆的声音惊醒了他。他缓缓低下头,扯了扯嘴角,苦涩的笑了笑。习惯地走到御书楼,今夜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十八年了,他心里生出股浓浓的倦意。第一次止步不前。
当年于红梅出宫来国子监找他,没等到他回来走了。一个月后,他才打听到于红梅失足坠井身亡的消息。
“红梅,如果你在天有灵,为何不托梦于我?”陈瀚方黯然神伤。
国子监不允许女人进,于红梅只有扮成监生进入。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冒险?
今亲政后才移了许多珍本书籍到御书楼,遣了禁军来守卫。那时侯的御书楼只是国子监的藏书楼。他当时负责学生的借阅登记,于红梅假扮监生进了藏书楼时他有事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于红梅却等不及。他回来时只见到她留下的那句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句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的。诗句咏梅,含有她的名字,她很喜欢。
于红梅来得蹊跷又死的太过突然。而那时,宫里也正好发生一件大事:陈皇后难产身亡。陈瀚方敏锐地认定,她来找自己留下这句诗不仅仅是想表达对自己的思念。究竟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这么多年,他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猜到了与宫闱秘事有关,却不知晓真相。诗里的玄机他猜了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悟出来。
那句诗是夹在一杂书里的。他正在整理书籍。案头放着一摞杂书。写下诗句的纸夹在其一本书。
案头的杂书全被他拆了个遍,书故事他烂熟于心,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他猜想于红梅也许是把什么东西藏到了杂书。这些年他将御书楼里所有杂书都拆翻了一遍,毫无所得。
随着先帝驾崩,许氏掌权。他沉默地将事情埋在了心底。
她服侍过的许氏已经贵为太后。她的儿子登基亲政成了皇帝。谁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官的死亡去冒犯太后娘娘?想查出真相替于红梅讨个公道,难如登天。
雪越下越大,弥漫在天地之间,眼前的御书楼变得模糊不堪。陈瀚方真想伸出手挥开这片飞雪,看清楚于红梅坠井死亡的真相。
一柄伞无声无息出现,为他遮住风雨。陈瀚方浑身一抖,蓦然从神思缱绻清醒过来:“谁?”
清美如画的容颜,唇边浮现的浅浅笑容暖到能融化冰雪,却让陈瀚方心底生出一丝寒意,继而警觉万分。
穆澜奉旨南下祭祀杜之仙,与之随行的素公公病逝在路。她到扬州后,锦烟公主在竹溪里遇刺。东厂发海捕书,以行刺公主的罪名缉捕穆家班所有人。没过多久,又以锦烟公主作证非穆澜所为,撤销了海捕书。紧接着新任扬州总督夫妇被杀,血书揭开当年薛神将夫妇殉国的秘密。前几天昭勇将军遗孀谢夫人携国子监监生谢胜击登闻鼓喊冤。国子监监生跪宫门请愿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这些事仿佛都与穆澜有关。在这雪夜,她突然出现在御书楼外,由不得陈瀚方不警觉。
“更深雪紧,祭酒大人还要去御书楼修书吗?”
穆澜的目光沉静而明亮,稳稳地持着伞。
修书二字入耳,陈瀚方的瞳仁猛然收缩。她在暗窥视着自己?知道自己修订书籍的缘由?
穆澜柔声说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在下以为雪红梅最是美丽。”
先说修书再道红梅。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被触动,陈瀚方呼吸一窒。梅于氏被割喉的惨状瞬间出现在脑海。他有些慌张地朝左右张望了下。
“煮茶赏梅,品酒聊诗。方不负如此雪夜。”
赏的是于红梅,聊的还是于红梅。
穆澜的声音风还轻,带着雪的冷洌。陈瀚方哆嗦了下。
火红的炭火舔着壶底,水沸如滚珠。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对面穆澜的眉眼。
陈瀚方努力找寻着自己对穆澜的印象,骇然发现最初的见面竟然是在灵光寺于梅氏被杀的现场。是巧合还是从那时起,穆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陈瀚方清楚,出身杂耍班的穆澜身怀功夫。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想杀她灭口绝无可能。穆澜找他有什么目的?如果她是对方的人,为何不去揭露他?如果不是敌人,她又是谁?陈瀚方不动声色地倒茶,心里有些无奈。他没有选择。
十八年前于红梅意外坠井。十八年后梅于氏被割喉杀死。看到凶手作案的苏沐被砸死在国子监小树林。擎天院的花匠老岳是凶手。但他潜伏在国子监十年,为的绝不是初进国子监的苏沐。难道当年对方知晓于红梅当年来过国子监,却不知道她来寻的人是自己?所以才令老岳假扮花匠潜伏在国子监。
陈瀚方细思恐极。一旦被暗那双眼睛察觉到自己和梅于氏姑侄的关系,下一个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手掌缓缓转动着热呼呼的茶杯取暖,穆澜心里也在思索着。前来找陈瀚方,何尝不是一种赌博。思来想去,除了陈瀚方,她无处借力。
“在下自幼随穆家班行走江湖,听得诸多闻异事。”穆澜轻吁了口气,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故事必和于红梅有关。陈瀚方心里轻叹,没有阻止穆澜说下去。
穆澜瞥了他一眼。能隐忍十八年,于红梅必是陈瀚方的执念。有此执念,甚好。
“每隔三年春闱会试。天下士子赴京赶考。路遇红颜知己,互订鸳盟,许下终身,说书人最爱讲的传香艳故事……”
随着穆澜轻柔的话语,陈瀚方的思绪飘荡开去。
那一年他进京赶考,病倒在城外雪地。进城卖绣品的梅于氏姑侄救了他一命。落魄的少年举子与救之性命的豆蔻少女相逢。养病期间两心相许,订下了终身。
他如愿以偿高进士,于红梅却成了采女被送进皇宫。高高的宫墙隔开了两人。宫生存不易,两人默契地将恋情压在心底。约定于红梅在宫服役到二十五岁,到了年纪放出宫,他娶她过门。
许太后进宫之前,于红梅被先帝遣至许家侍侯。那时侯两人还有机会偷偷见面。自她随许太后进宫之后,见面的机会少了。
他只能等她到了岁数平安出宫。
终未等到。
听着穆澜说故事,陈瀚方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杯的水雾,闲闲地呷了口茶。心里再紧张,他也不想轻易表现出来让穆澜牵着鼻子走。
没有人知晓国子监祭酒大人为何会和早逝的女官梅红相识。他与于氏姑侄交系唯一的交汇点只有山西运城。那是陈瀚方当年进京赴考的必经之地。穆澜的故事只是猜测。陈瀚方听着故事毫无反应。穆澜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猜了真相。
“一入宫门深似海。两人不得己将恋情深藏于心。书生并未辜负女子,了进士后为官,仍信守誓约,等待她年满出宫。然,等来的却是她在宫意外坠井的消息。”
仿若被针刺了下。陈瀚方竭力想控制自己,握茶杯的手背因为用力仍然暴出了青筋。穆澜看得眼里,暗松了口气。虽不全,也猜了个大概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取得陈瀚方的信任并不容易。穆澜继续说了下去:“当年,贵妃受宠远胜陈皇后,先有了庶长子。遗憾的是终非嫡子。彼时陈氏一族百年传家,与世家联姻者众,势力盘根错结。族子弟与姻亲入仕者不知凡己,且与掌有四十万大军的薛大神将乃通家之好。恰皇后有孕待产……”穆澜顿了顿,看向陈瀚方,“如皇后生下嫡皇子,不论先帝有多么宠爱贵妃,陈后嫡子长大后也定会被立为太子。”
纵然心里猜测了千百遍,此话入耳,仍让陈瀚方震憾。他眼浮现出浓浓的悲悯:“可惜,自古女人生产皆是过鬼门关,半数女子都因生产而亡。”
见他接话,穆澜宛尔:“世家千金也是平凡女子。然宫里有御医照拂,自是不同。据医方记载,陈皇后生产当天枕脉时……母子康健。”
既然太医枕脉时母子尚康健,又为何会突然生产,继而难产?陈瀚方放下了茶杯,沉默不语。
“在陈后难产身亡的第二天清晨,贵妃的亲信女官梅红出了宫。黄昏时分,她来过一趟国子监,然后回了宫。仅过了三天,梅红在宫里意外坠井身亡。对,我说的书生痴等的女子便是这位梅红姑姑。她原籍山西运城于家寨,本名叫于红梅,经采选进了宫。她的姑姑因思念侄女来到京城,嫁到了京郊梅家村,被人称为梅于氏。梅于氏命不好,没多久守了寡。也在于红梅坠井死亡那段时间,梅于氏不知为何,变得痴傻。幸而被一自称远房侄儿的亲戚怜悯送到了灵光寺奉养。十八年过去,梅于氏年已老迈,却被人残忍的割喉杀死。于氏姑侄并无什么亲戚在京城,送她去灵光寺的人应该是那位信守誓约的书生。他高之后入仕为官,步步高升。如今,他成了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穆澜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杯的茶已经渐冷。穆澜的话让陈瀚方明白了一件事。她知晓的足够多,容不得他再装作不知情。他反问道:“为何猜到是我?”
穆澜笑了笑道:“当日在灵光寺,大人听见苏沐叫喊声赶来。您与随行的两人一同走进梅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