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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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将秋千荡得那么高时有多心疼难受?只有那会儿她才会觉得自己像鸟一样。你以为她笑得开心,就过得开心吗?”
这一掌很轻,无涯却听到心碎的声音。骄傲让他挺直了背,偏开了脸,不愿再向她解释。
屋子里出现了难堪的静默。
“少班主。”哽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核桃端着一叠热气腾腾的点心,泪流满面。
她居然没有注意到核桃什么时侯回来。她的警觉与戒备都被抛到了九宵云外。很容易没命的呢。穆澜扯了扯嘴角,笑容乍现:“不用怕。我说过,我会带你走。”
核桃将点心放在炕桌上,盈盈跪在了穆澜面前:“我不想走。这里比天香楼好。”
她跪在她面前轻轻地啜泣着。黑鸦似的长发挽成了妇人的翻髻,插戴着精致的簪钗。穆澜想起了面具师傅说过的话:“皇帝尚未立后纳妃,年轻俊俏。他既倾心核桃,你怎知核桃不会喜欢他?”
阳光从炕边的玻璃窗透进来。无涯侧着身站着,双肩精绣的蟒龙灿烂华贵。脸庞如静月一样美。
能让京城姑娘们疯狂追着一睹风采的男子,核桃又怎能不喜欢?
她知道呢,一早就知道。那个煮茶如猗猗兰开的无涯是美好的梦境。天香楼里放肆的释放情感的自己是心里极度渴望摆脱现实的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少班主,对不起。”核桃的脸埋在裙裾中,连看穆澜一眼都不敢。
穆澜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核桃的头发:“傻丫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连累了你。”
她转身,抬臂,抱拳,声音清洌如水:“请保护好她。臣告退。”
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无涯一时间心灰如死。心里千言万语都撬不开自己的嘴。他望着窗外,沉默着。
穆澜走了。行走间甲胄发出了细碎声响渐行渐远。屋里静默的可怕。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过头来看向核桃,眼神疏离:“为什么?不要告诉朕。你,对朕一见倾心。”
为什么让穆澜误会?为什么?
核桃跪伏在地上,想起珑主将自己送进天香楼时说过的话:“你若想帮她,就进宫去。”
少班主让她不要相信珑主。她相信穆澜。可是她还是进了宫。核桃想起了梁信鸥送自己进宫时说过的话。
“你到天香楼之前是穆家班的人。你叫核桃。”
“不要置疑东厂办事的能力。自从穆澜进京,东厂熟悉穆家班里每一个人。”
“本官很好奇,穆澜和你是什么关系?是她送你进的天香楼?”
“皇上到天香楼,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和穆澜约定在天香楼会面?”
“你不说没有关系。本官会盯着你,盯着穆澜。”
少班主为了她才冒险进宫。核桃知道。只要她过得不好,少班主拼了命都会带走她。这里是皇宫禁城。宫墙是那样高,高得她荡秋千荡到天上,眼里看到的都是重重红墙与望不到尽头的殿宇。还有东厂的人盯着,有珑主盯着,她无处可逃。既然如此,她何必要连累少班主?
核桃抬起脸望向无涯。她已经让少班主误会了。她不能再让皇帝也误会少班主。
“皇上,我本名叫核桃……”
袖中还藏着那块青色的手帕。帕子上绣着两枚圆滚滚的核桃。无涯怔怔地坐着。听核桃讲述着穆澜。
怪不得那晚在天香楼。穆澜说,他一定能选出冰月姑娘最中意的小食。他拈起一枚山核桃,成了冰月的入幕之宾。
“十年了。我才发现少班主是女子。”
无涯的思绪回到了去年的端午节。她提着狮子头奋力挤开人群,手里的头套撞着了他。那天她神采飞扬,叫自己瞧好了,她会夺得头彩。
另一个穆澜出现在无涯眼前。那样生动活泼,那样明媚可爱。
“十年。为了替她父亲翻案,她扮了十年男人。”无涯喃喃低语着,心里的怒与怨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怜惜。
“送你进天香楼的人是谁?”
核桃摇头:“我不知道。他戴着面具,说这样能帮到少班主。少班主叫他珑主。”
十年前的科举弊案。她那酒后莫名上吊身亡的父亲叫邱明堂。正七品河南道监察使御使。也许,也是牵涉进那件案子的人。
无涯思索着,记住了戴面具的珑主。他扶起了核桃,从袖中拿出那张手帕递给了她:“宫里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我会尽力保护你。”
他起身离开。
核桃捏着帕子,望着无涯的背影怯怯地问道:“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犯了砍头的大罪,您不会治她的罪吧?”
无涯回头,微笑道:“朕知道。朕一直在帮她。”
若非如此,他不会想尽办法在国子监替她安排单独的宿舍,不会将方太医调进国子监医馆。
办完那件事,他会想办法让国子监里没有穆澜这个监生。
国子监里没有穆澜这个监生。他希望那时宫里会多出一个姓邱的姑娘,和他一起笑看江山。
无涯出了偏殿。春来和秦刚投来无奈的眼神。
偏殿里的声音终究还是传了出来。
无涯静静站着。静美如莲的脸浮现出一抹刚毅:“杀。”
服侍核桃的宫婢有八人,太监四人。十二人垂手肃立在殿前廊下。听到这声杀字,有四人张口欲喊,两人拔腿就往跑。
秦刚长刀出鞘。
血溅落满阶。
无涯没有闭上眼睛。眼里没有怜悯之意。
不过几个睁眼的时间,偏殿前已躺下六具尸体。剩下的六名宫婢太监瘫软地跪伏在地,吓得簌簌发抖,不敢出声求情。
“朕不是嗜杀之人。这是朕第一次杀人。”无涯平静地说道,“你们听到了不该听见的话。朕不杀你们,东厂也会找到你们。没有人能熬过东厂的酷刑。朕会厚待你们的家人。”
“谢皇上!”
无涯朝宫外走去。身后渐至无声。
春来紧紧跟上了他,半响才低声说道:“皇上,动静是否大了点?”
素来温和的皇上突然一次杀了十二个人,春来腿都软了。
“朕宠爱月美人。他们服侍不好,被朕杀了……也就杀了。”
江山如血。宫墙如血。无涯脚步坚定地前行。
第140章 来了共醉之人
云来居是国子监外最大的酒楼。楼中挂满了诗句。考中进士者往往都会在这里遍邀同窗,留下墨宝。经年之后,故地重游,又是一番感慨。楼中自掌柜到伙计都能绘声绘色说上一段逸闻趣事。
酒楼布置极雅致。休沐或下午无课的监生也爱来此叫壶茶,闲谈消磨时光。
穆澜用钱一直很节约。今天她包了个雅间,叫了一桌席面。
见到她,六子机灵地前来招呼。见左右无人,他笑嘻嘻地低声说道:“少东家要招待客人?”自从穆家班散了,改行开起了面馆。班里的弟兄就叫穆澜为少东家了。
穆澜要的是上等的席面,一桌五两银子。在六子看来,如非招待客人,哪用得着叫这么好菜。
“我饿了。”
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八荤四素,外加一锅滋补老鸡汤。再饿也不至于吃这么多。六子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穆澜微笑:“有什么好酒?”
六子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少东家喝酒。
“我会喝酒。酒量还很不错。店里可有竹叶青?”
这是有名的汾酒。监生喜欢它的名字,云来居常备这种酒。
六子哎了声。没过多久就拿了一瓶竹叶青来。
酒呈浅绿色,盛在白瓷酒盏中,像一汪春水。
他看着穆澜眼皮都不眨,一饮而尽,这才信了她会喝酒的话。六子踟蹰了下道:“少东家。家里来了消息。这几天一直等您来。”
是指穆家班的人跟踪谢百户夫妇俩的事。穆澜失笑。她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谢百户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他媳妇提着篮子出去了一趟。买了肉菜,扯了块布就回家了。查了几天,发现布庄的东家与首辅大人府中一位管事是亲家。”
当朝内阁首辅胡牧山?当初和老头儿说起父亲的案子。老头儿提到了几个人。陈瀚方,许德昭,胡牧山,谭诚。
胡牧山曾经屈尊到穆家面馆吃面。又替谭诚邀她进府赏花。像一位内阁首辅做的事吗?穆澜失笑。
十年前一桩科举弊案,像蛛网。盘距在网中的那只捕虫的蛛究竟是谁?或者是几只蛛共同结成了一张网?
有人跳出来终究是好事。发现了一个半夜拆书钉书的国子监祭酒。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偷书掉包的内阁首辅。
十年前擢升礼部尚书的承恩公许德昭是否是知情人?借机打压异党的东厂督主谭诚在那件案子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老头儿。十年前杜之仙呕血抱病,辞官归隐。面具师傅又是案中哪家的冤主?
穆澜脑中纷陈杂乱冒出一堆问题。她需要清静:“六子,你忙去吧。我自己呆会儿。”
门吱呀关上。给穆澜隔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菜摆了满桌,琳琅满目。她有点苦恼地蹙紧了眉:“明明没有吃午饭,想象能吃掉一头猪。怎么又没了胃口?难道是饿过头了?”
好不容易当了回财主,不吃她会心疼死。穆澜一口菜一口酒,吃相斯文。一瓶酒喝完,面前的菜被她挟了一圈,还保持着良好的品相。
她又叫了一瓶酒。饮着饮着,她发现自己怎么都不会醉似的,脑袋越发清明。
太阳偏西,落在不远处国子监集贤门上。
穆澜撑着脸,越看越觉得和宫里头的门相似。她拿着筷头在桌上写划着。
掉包换书的人如果是胡牧山。那么他想弄明白的是,陈瀚方为什么要拆书钉书。谢百户在国子监呆的时间不会短。他什么时侯进国子监,就能知道胡牧山是什么时侯盯上的陈瀚方。
“时间。”
穆澜清楚记得,当初应明带自己逛国子监时曾经说过。国之典藏悉数归于御书楼,所以皇上下令让禁军看守。无涯亲政不过两年。这个问题还得问无涯。
想着这个问题,无涯的身影和压抑了一天的酸涩咕噜冒了出来。刹那间穆澜就醉了,脑袋开始昏沉。
她不要去想他,不要去想核桃和他。
他为什么不能继续装着不认识她呢?他怎么可以让她摸着他的心,然后宠幸着核桃,还说是对核桃最好的保护?
那些肆意释放的情感原只属于梦境。她只爱与她幽会的无涯。高贵不沾尘埃,如猗猗兰开的公子无涯。不是宫中的他。不是将来会有三宫六院的世嘉帝。
穆澜举杯饮尽。一口气不顺,辣得直咳嗽。她伸手摸了摸眼角,轻轻搓去手指沾着的湿润。
她盯着满桌酒菜,恨不得来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好冲淡心里的这份难受。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人朝云来居走来。
穆澜跳起来,从窗户探出了身子,大笑着招手:“侯兄!来吃饭啊?我请你啊!”
侯庆之愕然张大了嘴巴,仰头看向穆澜。
她的笑容太过眩目,在夕落的时侯像一束光照亮了侯庆之。他从来不知道人笑起来可以这样灿烂,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阴霾。
侯庆之上了楼,看到满桌酒菜眼睛陡然一亮。不等穆澜开口,他拿起酒壶先干了三杯:“痛快!”
穆澜大笑。
侯庆之一点也不客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长得胖,面相憨厚,说话直接:“我爹嫌我吃得多,怕将来有碍仕途。能吃三碗只给一碗,饿得我喝墨水。我娘心疼我,半夜等我爹睡熟了,偷偷给我送肉。总说儿啊,能吃是福。做不得官,做个有福之人也罢。”
他举起手中八宝鸭腿朝南说道:“娘,你爱吃这个。儿子都记得呢!儿子帮你吃!”
说完大口啃之。
穆澜笑得将另一只鸭腿撕下,送到他面前碟中,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弟孝敬伯母的。”
侯庆之眼中已经泪花闪现,讷讷说道:“小穆,你不嫌我疯癫?”
“你娘真好。我娘亲……只会督促我读书学艺。来,饮酒!”穆澜真心羡慕。
两人只是相识。做过一天室友。但不论苏沐还是林一川有事,侯庆之话不多,也一路相陪。没想到今天偶遇,穆澜发现侯庆之是极有趣的人。
第141章 一餐之谊
简单未尝是一种幸福。快乐会传染。侯庆之让穆澜胃口大开。两人喝酒吃菜,好不痛快。点灯时分,酒饮得多了,侯庆之说话更为随意。
“小穆,听林一鸣说,你会画符捉妖?”
穆澜笑得不行,见他认真,半开玩笑道:“林一鸣想捉只狐狸精。老侯你也想有此艳遇?”
“不不不。”侯庆之连连摆手,却连人带凳子移到了穆澜面前,分外紧张:“小穆,听说杜之仙杜先生擅相面之术。你学到了几成?”
相面?穆澜睨着他,随口就来:“老侯,你有心事缠身哪。”
这本是相面术中最简单的察颜观色,辅以旁敲侧击,普通人极容易被诈出实情。
侯庆之神色更为急切:“可有破解之法?”
穆澜笑道:“天生万物互相克之。老侯,你且说来听听。”
侯庆之踟蹰半晌,却又改了主意:“你且再看看,我是否是那短命之人?”
“侯兄天庭饱满,下颌方圆,耳厚唇丰。此乃长寿福相。”穆澜斟酌着话,往好的方面说。
“哈,福相!”侯庆之哈哈大笑,酒劲直冲入脑,将当初的事坦白说开,“我爹严苛。我娘心慈。我家为我捐银入监。临行时我娘把私房都给了我。我怕成绩不好,就想请应明做枪手。小穆,亏得你提醒应明。否则我和他都惨了。我还算有福之人吧。”
应明把那件事告诉了侯庆之?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又不肯说出来?穆澜顺着他的话道:“不过一个入学试。侯兄不也考上了?”
“考上又如何?”侯庆之借着酒劲突然拉开了衣襟,眼泪涌了出来,“我这有福之人为何不能佑我家人?”
蓝色的监生袍服下竟穿着件麻衣。穆澜悚然一惊。侯庆之在为谁守孝?孝期他却吃喝痛快,不合常理啊。
“老侯,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得小弟能想想办法替你化解厄难。”
谁都帮不了他。侯庆之望向暮色里的集贤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