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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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窗户上。穆澜站着,穆胭脂坐着。母女俩隐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沉默中穆澜先开口:“我的底气好像更足一点。因为娘想让我继续呆在国子监,不是吗?”
穆胭脂淡淡的笑:“你那好师父杜之仙想让你进国子监。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悉心教导你十年,送你进国子监,也许为的就是御书楼里的秘密。你不想帮他找出来,让他在地下安心?”
“这么说来,娘是承认了国子监御书楼里根本没有父亲说的所谓的证据?我进国子监完全是老头儿的心思布局?”穆澜不等母亲开口,长长地舒了口气,“父仇不报,枉为人子。既然和我爹无关,就与我无关。老头儿骗我犯险,我没翻脸就不错了。回头给他烧纸钱的时侯我会告诉他,我不怪他,他在地下也用不着对我愧疚。我在国子监没有被人戳穿身份是我的福气。我打算让我的好运和好福气一直继续。娘现在开着面馆生意兴隆,身体发福,我也不责怪你了。穆家班这么多人陪着您,想来您也不寂寞。我走了。”
想和我谈师亲弟躬母慈子孝,门都没有!
不告诉我缘由,休想让我再回国子监博命!
穆澜态度强硬。
穆胭脂的语气依然平静:“你打算去哪儿?”
“我啊,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舒心日子。将来遇到如意郎君便嫁之。您喜欢孙儿还是孙女?我可以考虑多生几个。”穆澜眼神中闪烁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想起轻松自在的生活,不用披着男人外袍,她笑得极为开心。
穆胭脂被穆澜这眩目灿烂的笑容击溃了心防。她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她就知道,穆澜并不好掌控。她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
“哦?”穆澜笑着,神经已经绷得紧了。母亲和师父为何要联手骗她,她其实好奇得要命。她不过是用我不玩了这种无赖手段来威胁母亲罢了。
“你说的没错啊。我不是你亲娘。”穆胭脂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的棕子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自然的神态,轻松的话语。于穆澜处,却如惊雷。
穆澜的笑容僵了僵。她是铁口神判么?
“真的?”
穆胭脂点头:“真的。”
穆澜摊了摊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穆胭脂不是她的亲娘。邱明堂是她亲爹吗?
她不是她的亲娘。所以就舍得让她去死吗?养只猫狗养了十几年也会舍不得吧?在母亲心里,她算什么呢?
是站着说话太累了吧?穆澜有点腿软,顺势在炕上又坐了下来。她嘲弄地说道:“捡来的抱来的还是像穆家班的小子丫头一样买来的?都无所谓了。您没生我也养大了我。将来我会赚银子供奉您给您养老送终。”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伤心大哭,穆澜很平静的接受让穆胭脂意外。她摇了摇头。穆澜并非普通养在深闺的姑娘,也并非穆家班那些没读过书的普通小子。不能以常理猜度。
周先生常来东厢算账,炕桌抽屉里常备笔墨。穆胭脂拉开了小抽屉,拿出墨盒和纸,润了润笔开写。
第一次看到穆胭脂写字。这一刻,穆澜突然想起了母亲煮茶那一幕。神态端庄,姿态优雅。墨字在白纸上显现,就像在她眼前上演了一出戏法。这出戏法把老头儿变成了骗子,把母亲变没了。真是……刺激的一天。
“你家的地址。拿去吧。”穆胭脂的神态自然而镇定。
白纸上写着八个字:大时雍坊,松树胡同。
字是卫夫人簪花小楷。字迹清婉秀润。
“胡同尽头那家。”
穆澜望着她:“您真的不给我解释?”
都被我戳穿了,还不想和我解释。您的底气来自于哪儿?
穆胭脂目光平静:“我说什么,你还会相信吗?等你愿意相信我时,再来问我吧。”
母亲想让自己看什么?相信什么呢?真是厉害,不动声色间就又掌控了局面,将自己引到了另一处地方。而她,没有选择,只能去。穆澜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林一川赶到穆家时,正看到穆澜骑着那匹神俊的白马离开。
白马茶花载着穆澜奔进夜色中,快得像一道闪电。林一川无奈,只得跟着追了过去。
第158章 胡同深处有人家
大时雍坊靠近皇城,住着不少朝中官员。街道整齐,院墙后多是深宅大院。
到了松树胡同,穆澜迟疑地停在了胡同口。
夜色中,胡同里的人家挂起的红色的灯笼尤未熄灭。胡同幽深,红色的灯笼像伸到了天尽头,一眼望不到底。
她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也没有奔到胡同尽头一探究竟的急切。反而有一丝犹豫与彷徨。
就像当初听说自己的父亲叫邱明堂,她没有对他生出熟悉亲切的感觉一样。穆胭脂给的这个地址,也没能让穆澜对胡同尽头的那户人家生出感情。
“终究不是亲娘啊。”她喃喃自语着,清亮眼眸里浮现出隐隐痛楚。
连母亲都没了。她就是地上这抹孤单的影子。
一瞬间穆澜便决定了,悄悄去胡同尽头看一眼。不论那户人家过的什么生活,看一眼就行了。
白马太过打眼,穆澜转身骑着马在坊内寻了家车马行寄存了马匹。她打量了下自己,这身监生服也很醒目,她又去了家成衣铺子,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皂色深衣。
林一川跟在她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寄马换衣的举动,好心地想大时雍坊紧邻皇城,穆澜夜里赶来去拜访哪位官员吗?
再回走到松树胡同,穆澜在胡同口的松树下站了站,坚定地走了进去。
母亲说:“你家的地址。”
母亲说,她的家就在胡同最深处。
松树胡同沉浸在安祥的氛围中。经过的人家都有着整齐开阔的门楣。她甚至看到有户人家拥有爵位,大门口砌着两级台阶。那户人定也是官宦人家。她会看到怎样的一家人?
今天是端午节,那户人家的门口也会挂着喜庆的红色灯笼吧?也许她会看到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棕子五毒饼。席间有严肃的父亲,温婉的母亲,白发苍苍的祖父祖母。兄长弟妹承欢膝下。家中的仆人脸上带着温和满足的笑容……
也许自己是那户人家的私生女,主人与奴婢所生的婢生女。凶狠嫉妒的大妇于是将她悄悄送掉了。
穆澜走进了胡同,像走向一个未知。
林一川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时而隐于黑暗中,时而被路边人家檐下的灯笼映出身影来。她的背影挺拔而孤单。离得那么远,林一川也能感觉到她的孤单悲凉。他想快走几步追上她,又怕打扰了她。
两个人沉默地行走在悠长的胡同里。渐渐的,脚步放得一致,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一样。
穆澜没有发现身后跟着自己的林一川。她的心乱了,就失去了小梅初绽无声听音的境界。
她沉浸在乱糟糟的思维中,木讷地前行。
直到走到了胡同尽头。
黑暗中,胡同尽头伫立着一间宅子。穆澜没有抬头看门楣,而是迅速转过了身,朝着来时的胡同走了回去。
近乡情更怯。
她不知道身后那间宅子里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场景。她莫名的胆怯,竟连抬头看一眼门楣的勇气都没有。
松树胡同里种着很多树。好些人家门口都有两株不知种了多少年的老松。林一川在穆澜转身行来时,跃到了一株松树上。
穆澜的举动让他觉得怪异。她从树下经过,灯笼的光映亮了她的脸。她的眉间仿佛笼着一团散不开的乌云。她犹豫着没有去那户人家,是什么让素来清醒果决的穆澜变成这样?林一川若有所思地望向胡同尽头。
走到松树胡同口。大街上人来人往,铺子开着门,生意红火。穆澜像站在了一条分界线上。前面是热闹的,喧嚣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世界。身后安静无人的胡同令她心悸。
来都来了。不管穆胭脂想让她看什么,她总要看一眼的。
穆澜也感到奇怪。为何她走到胡同尽头,连抬头看一眼那间宅子的门楣都生不出勇气?
“也许,又是一场引我入骰的骗局吧。”
她喃喃自语着,眼神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她转过身,朝着胡同尽头大步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到了尽头,一道门槛出现在眼中。
穆澜霍地抬起了头。
星光洒在院墙上,洒在黑漆门脸上,将门洞上的杂草染上了一层银色的清辉。盖着刑部大理寺官印的封条已被风雨浸润得模湖不清,只剩下小半条贴在门上。泛黄破碎的纸刺痛了穆澜的眼睛。她吃惊地微张着嘴。
想象中的一切都不如眼睛看到的真实啊。
她的警觉在看到门上破败的封条时,回来了。
四周安静无声。穆澜确定无人跟踪,脚尖点地,身影如同一只小小的黑鸟翻过了院墙。
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
照壁后的院子呈正方型。三间正房,两侧厢房。刚入夏,院子里的枯草焕发了勃勃生机,茂密得遮住了道路,一路向厢房正房生长。门窗破败,露出了一个个黑洞。借着淡淡的星光,能看到屋里的丛丛野草。
哪怕能看到那家人好好的,她也心安了。这算什么呢?一座被抄封掉的府邸,里面的人还有活着的吗?终于进到了这里,找到了原来的家,却突然发现她在这世上依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望着眼前这一片残破景象,穆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听到阵阵吸鼻子的声音。
连哭也这般隐忍。林一川心里微酸,再也忍不住,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直到林一川到了面前,穆澜才发现他。她下意识地抬头,清亮的眼里充满了戒备。
林一川蹲下身,微笑着:“不是故意跟踪你。我就猜你可能家里有急事未来赴约。所以赶去看能不能帮上忙。刚到穆家就见你骑马离开。”
“对不起。我忘了。”穆澜低下了头,散去了戒备。
低头的瞬间,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
林一川伸出了手,接住了那滴泪。他攥紧了掌心。冰凉的泪滴刹那间将他的心烫热了。他将穆澜从地上拉了起来,认真地说道:“小穆,你想哭我借肩膀给你靠。你甭怕被人听见。谁敢听,我就割了他的耳朵。”
“噗嗤!”穆澜笑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没忍住,扑扑往下掉。
林一川正想说什么,被穆澜推着转过了身。她的头就抵在了他背上,呜咽的声音像受伤的小狗。
“我娘说,她不是我娘。”
“老头儿骗我。他居然骗我。”
“我娘说这里才是我家。这是我的家吗?我是谁?”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林一川心酸不己。他很想回转身抱着她,却最终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后背。
屋脊的暗影中,面具人几与黑暗融为一体。
星光沐浴着站在野草丛中的两人,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哽咽声。面具后的双眼有一瞬间变得黯然。只是一瞬,又重新恢复了清冷。他悄悄遁入了黑暗。
第159章 没有记忆,只有直觉
穆澜的额头抵在林一川后背。她分外感激林一川没有转过身来。
哪怕向往着做个普通女子,穆胭脂的白发与眼泪都支撑着穆澜坚持下去。突然之间,这个精神支柱说垮就垮了。她不是穆胭脂的亲女。穆胭脂在利用她。这让穆澜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还有师父。
杜之仙对她而言,更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穆澜更接受不了老头儿的欺骗和利用。她不相信。
她哭够了。心里燃起熊熊斗志。她一定要揭开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属于女人的懦弱和眼泪倾泄之后。穆澜的心好像结了层壳,慢慢冷静下来。她擦干净脸,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下林一川,像男人之间表达谢意那种亲呢:“谢啦。”
其实他更愿意穆澜柔弱下去。他愿意转过身,把他的怀抱给她。
今天,她靠着他的背。愿意依靠在他怀里的日子还远吗?
林一川笑着转过身,故意打趣她:“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平时你小子像蚱蜢似的蹦哒得欢,真没想到你还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
“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懂么?”穆澜知道林一川是在调侃自己,嘴里不服输地说道,“我不信你没哭过!我赌一百两!”
“拿钱来!”林一川马上伸出了手。
她才不信!穆澜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我真没哭过。”林一川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谁?堂堂扬州首富家的大少爷。我爹就我一个。要星星摘不了,都会用银锭打一个来哄我开心。谁像你呀,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也是慢慢地了解穆澜的性子,林一川才敢这样激她。
果然,穆澜的斗志轰得烧了起来,眼里最后那丝柔弱消失得干干净净:“没爹娘我就不活啦?我偏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走,进去瞧瞧,没准儿我还真能想起点什么来。你观察细致入微,帮我好好想想。”
他真是爱极了这样的穆澜。林一川大笑:“好。”
跟着穆澜身后拨开院子里的野草走向后院。林一川敏感地听出了穆澜话里的异样,开口问道:“什么叫想起来?你失忆了?”
穆澜没有瞒他:“我以前没当回事。也没仔细去想过。现在觉得有问题。我好像只有六岁以后的记忆。六岁的小孩应该记事了。我六岁以前的记忆有点模糊。”
“我记得我三岁时会拨简单的算盘,我爹高兴地给我打了个小巧的金算盘。五岁启蒙,能背下《三字经》和《诗百首》。同年我就开始跟着武师傅习武。你这么聪明,应该记得六岁前的一些事。”林一川也觉得穆澜有问题,他随口说道:“那就是十年前的记忆有了缺失。”
十年前。
为什么她遇到的事情都集中在十年前?
这个问题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十年前先帝过世,朝野动荡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凝花楼冒死刺杀东厂朴银鹰的蒋蓝衣。十年前被母亲所救抱病还乡的杜之仙。十年前被收养的自己。连引她进国子监的邱明堂案也是发生在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