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九龄-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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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想什么?”柳儿在一旁问道。
君小姐看着前方。
“我想骂脏话。”她说道。
……
“我太祖祖宗姥姥!”
一人从石头上跳起来,口中大骂着,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牛皮靴子狠狠的踩上去。
因为动作太猛,原本半挂在耳朵上一圈络腮胡也掉下来。
“大哥。”在一旁闻声看过来的一个男人提醒一声,“胡子掉了。”
被唤作大哥的人转过头,露出朱瓒干干净净棱角分明的脸。
第六章 明知而为之
朱瓒没有再跳脚,将地上的信和胡子都捡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出什么事了?”适才的男人走过来问道。
“黄诚这老不死的,说动了皇上接受议和。”朱瓒冷笑说道。
男人神情惊讶。
“他疯了?”他问道。
朱瓒在石头上重新坐下来。
“开互市,割六郡,在我们没有败绩的状况下,能说出这话的都是疯了。”他说道,“可笑的是天下的疯子有这么多。”
男人拍了拍朱瓒的肩头。
“这些远在朝堂的人,太害怕战争了,解决害怕的手段就是让战争停下来,但他们却不知道让战争停下来的不是不战,而是战。”他说道。
朱瓒冷笑。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不关他们的事罢了。”他说道,“对有些人来说,割了地舍了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依旧富贵权盛。”
朝堂上的事太高远了,男人觉得自己评价不了,也左右不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那就做自己能左右的事吧。
朱瓒看着信一刻。
“议和。”他说道,“朝廷里肯定有很多人不同意,北地民众不同意,北地的将官们不会同意。”
他说着将胡子带上站起来。
“我们也不同意。”
说罢向前大步而去。
男人对四周打个招呼,很多人跟上来向北疾行。
……
“真是荒唐又可笑。”
夜色沉沉,宁炎的书房里还灯火明亮。
“什么兵将微少,民困国乏。”
宁炎比起前些日子更显得憔悴,身上的官袍还没换下,坐在书案前神情愤怒。
“我大周国库匮乏,说是因为成国公军资耗费,真是胡说八道。”
“这国库匮乏,应该问他黄诚,他掌管国库,把钱都弄哪里去了?”
书案被拍响,茶杯也被震的晃动。
坐在对面的宁云钊伸手扶着。
“叔父,先换了衣裳吧。”他轻声说道,将手里搭着的家常棉袍展开。
更衣这件事都是丫头们做的,但宁炎怒气冲冲下了朝的进门,不说一句话就进了书房,关到这么晚不让人进来。
宁二夫人没办法只得托付宁云钊进来借着送衣服看看到底怎么样。
朝廷和金人要议和的事已经传开了。
一开始民众也都以为是投降认输,京城上下都一片欢喜,毕竟不打仗是好事情。
但旋即金使在朝堂上的条件震惊了众人,原来不是投降来了,是威胁。
十万金兵的消息让整个京城阴云密布陷入混乱。
宁炎等官员很是愤怒,当场斥责将金使赶了出去,在随后的朝会上更要斩杀了金使送往北地前线,以示永不叙好。
但不打仗总是好事情,除了愤怒的主战派,还有一众官员觉得这件事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议和嘛,就是要议嘛。”黄诚慢条斯理的说道,“觉得条件不合适,那就谈嘛,急什么啊。”
议个屁,都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不一巴掌打过去,还要商量您要不要往下坐坐再出恭吗?
双方对骂的言辞越来越激烈,最后朝堂上几个老臣干脆就跟黄诚等人打了起来,乱了朝堂,气晕了皇帝。
但随后黄诚还是真的去谈了,而且竟然真的被他谈下来了。
“可以不开互市,只要三郡,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想求条活路,而且可以对大周称藩属,上岁币。”
藩属,岁币。
这两件事让皇帝的眼睛亮起来。
虽然岁币没几个钱,然而这是一种态度,俯首称臣啊。
让一个曾经的仇敌俯首称臣,那是成就啊,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告慰的成就啊。
“这怎么能算成就!”
宁炎站起来踱步,就如同在朝堂那样。
“还有割让三郡呢,这依旧不是议和,这依旧是威胁。”
“什么叫俯首称臣,让对方俯首称臣从来不是恩典赠送割让好处能换来的。”
“只有打到服。”
“我就不信,我堂堂大周,连区区十万金兵都赢不了。”
看着愤怒的宁炎,宁云钊神情平静。
“吏部说,民困国乏,耗费不起。”他说道。
“更耗费不起的是金人。”宁炎竖眉说道。
宁云钊笑了笑。
“叔父要不先更衣吃点东西。”他说道。
宁炎重新在书案前坐下。
“不用。”他说道,一面提笔,“我写完这个奏章,我立刻就进宫去。”
这奏章自然是驳斥黄诚等人要求议和,以及劝说皇帝对金人继续对战。
宁云钊抚着棉袍。
“叔父。”他说道,“然而陛下并不觉得这是威胁。”
宁炎停笔抬头看他。
“我懂你的意思。”他说道。
黄诚等人之所以能上蹿下跳,竭力的要促进议和,其实还是皇帝动了心思。
现在主战还是主和的争论,说白了也就是顺圣意而为,还是逆而行之的事了。
所以事到如今,越来越多的官员不说话了。
“然而忠言逆耳,这就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宁炎接着说道,神情肃重。
宁云钊应声是。
“我为叔父研墨。”他说道,将衣袍放在一旁,起身拂袖。
宁炎没有再说话,书房里陷入安静,灯火将一人研墨一人低头疾书的身影投在窗上。
……
十二月十八日,编修江景因狂妄凶悖诽谤怨恨朝廷贬昭州。
十二月二十日,谏议大夫李楠颠倒是非荧惑圣听罢官,下诏狱问罪。
十二月二十五日,参知政事宁炎罢黜。
……
“这么说,议和无可阻挡了?”
君小姐放下手里的信,淡淡说道。
这次没有发怒,掌柜的收起小心,轻叹口气。
“是。”他说道,“大学士黄诚全权负责议和之事。”
君小姐笑了,笑着笑着嘴边又变成嘲讽。
“我知道了。”她最终只是说道。
若不然还能怎么样,庙堂高远,国之大事,他们这些小民百姓又能如何。
掌柜的再次轻叹口气。
“有最新消息我再送来。”他低声说道,施礼告退而去。
君小姐坐在屋子里久久未动。
“我当初真不该…”她喃喃低声,“真不该就那么死了,真该杀死他,这样一个废物我都没杀死,真是失败啊。”
她想想些什么,又觉得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脚步声。
“君小姐。”郁夫人的声音在外响起。
君小姐应了声,厚厚的门帘掀起,郁夫人走进来。
她依旧穿着这边村妇们送的花袄,休养了几日,脚上已经痊愈行动自如。
痊愈了,君小姐看着她回过神。
痊愈了就可以行路了,她都要忘了。
“郁夫人。”她站起来说道,“我准备一下,明日或者后日我们就出发去大名府。”
郁夫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君小姐。”她说道,“我不打算去大名府了,我要换个地方去。”
第七章 新生意旧人谈
不去大名府?
君小姐微微一怔,旋即了然。
那日和掌柜的说的话没有避开郁夫人,虽然郁夫人没有追问,但应该也知道战事出问题了。
比如十万金兵,比如要割让州府。
十万金兵攻南,北地将会陷入更大的战乱,大名府也不会幸免了。
而议和割让了州府,大名府也不再是安全的后方,也成了距离金人很近的边境。
如果是去大名府避难,是没有必要了,换个地方吧。
“换个地方就要加钱了。”君小姐说道。
郁夫人笑了。
“当然,价钱要重新谈。”她说道,一面坐下来。
君小姐也重新坐下来,等着她说话。
“朝廷是要议和了吧?”郁夫人忽的说道。
君小姐嗯了声。
“果然是如此啊。”郁夫人说道,“那我去大名府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君小姐再次嗯了声。
“夫人还是离开河北西路吧,到了京城西路更好一点。”她说道。
“君小姐,我去大名府不是为了避难的。”郁夫人说道,“我是要去见个人的。”
君小姐这才看向她。
见个人,探亲访友?
“朝廷要割让保州、雄州、霸州吧?”郁夫人却又换个话头问道。
君小姐微微皱眉再次应声是。
“三郡人丁可不少啊。”郁夫人说道,“难道都要送给金人了?从此就不是汉人了,这真是晴天霹雳。”
简直无颜见祖宗,君小姐吐口气,虽然她现在不是楚九龄,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夫人不用担心,只是议和,不一定能成。”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且,我相信成国公会有办法的。”
郁夫人笑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死扛而已。”她说道。
死扛是什么意思?且不说这妇人说起成国公那种轻松随意的语气,死这个字用在成国公身上,她听着很不舒服。
“郁夫人,您想去哪里?”君小姐说道。
郁夫人却沉吟没有开口。
“君小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忽的问道。
君小姐站起来。
“郁夫人,您到底想说什么?”她径直问道。
郁夫人冲她抬手。
“君小姐不要急。”她说道,“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说的有些乱了。”
这个妇人倒是一直不急不乱的,议和割郡也好,朝廷大事也好,其实跟这位妇人到底也没多大关系,君小姐轻叹口气。
“夫人也不要急,你有什么要说,直接说吧。”她说道,“大家都是痛快人,我能做就应下,不能做也不会耽误夫人。”
郁夫人点点头。
“好。”她说道,“那我想请君小姐带着你这里的人,随我北上护三郡百姓过河间。”
什么?
这位夫人说的太痛快了,君小姐觉得反而有些听不懂。
什么意思?
怎么就北上,护三郡百姓,过河间?
郁夫人看着这女孩子呆呆的样子,笑了。
“我就说这件事有点太乱。”她说道,又收了笑,“金人要和朝廷议和,这个消息我们早就知道了,朝廷不知道,我们这些长年和金人打交道的人是很清楚的,金人奸诈不可信,和好不可恃。”
我们?
早知道?
长年和金人打交道?
君小姐看着郁夫人,越发的惊讶。
“所以心存一线希望能够阻止,我决定前去大名府见清河伯。”郁夫人接着说道,“君小姐,应该知道清河伯吧?”
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廷议和,且能拿到最详细的信息,这种人脉速度,应该是见多识广的。
君小姐当然知道清河伯。
成国公以军功封爵,清河伯邹江也是以军功封爵,比起成国公,清河伯资历更老,纵横南域剿匪灭盗,亦是威名赫赫,人称北山南江,守护大周安稳。
此趟金人越境,清河伯当然立刻也被召集,以京西节度使率军守京东西路。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吧,父亲当年好像跟这位清河伯关系没有跟成国公密切,君小姐小时候并没有见过他。
不过听陆云旗说这个清河伯为人倨傲且十分的贪财。
郁夫人竟然可以去见清河伯,看得出她身份不凡,原来如此的不凡。
“我先前说过,成国公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死扛而已。”郁夫人说道,“对金人不怕,战事再多变也能掌控,只是自己人最难掌控,尤其是这一次,北地将官多有调换,兵马粮草更是处处受牵制。”
竟然这样吗?君小姐看着郁夫人。
不过,她怎么知道?
难道她是北地将官的家眷?
“朝中有人主张议和并不意外,从几次后方驻军无命而退,有令不遵,到开德府失守,就可以知道,这一切意味着有人不想打仗了。”郁夫人说道。
这一次君小姐不再沉默的听着,而是站起来。
“你是说,有人通敌?”她问道。
郁夫人笑了笑。
“通敌也算不上,只是对金人的想法心思不同。”她说道,“人有不同的心思很正常,要解决这些不同的心思,就必须要干脆利索的胜利,强势的打压,不给他们心思滋生蔓延的机会,所以我要去见清河伯,我要说服他,稳固这后方的安定。”
说服,能说服清河伯的人,会是什么人?
君小姐看着郁夫人。
熟悉……
那熟悉的感觉,莫非……
君小姐顿时酥麻从脚底直冲向头顶。
不会吧。
郁夫人对与她的神情没有多想。
自己说的话多么惊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所以她尽力的简单一些,让这女孩子听懂。
最重的是,要让女孩子听懂自己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陛下已经被说服了。”她接着说道,“清河伯就不可能被我说服了,割让三郡已经不可阻挡了,而成国公的脾气会让局面的变的有些糟糕。”
她说着伸手按了按额头,眉眼里浮现几分疲倦。
“别的事我也帮不上,也做不了什么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三郡数万民众,一旦议和达成,北地驻军必然要撤回,驻军易撤,百姓难行。”
她抬起头倦意消散,神情肃重而坚定。
“土地可以抛,子民不能抛,大周不要他们,他们只要还要这个大周,我就要护着他们,带他们一起走。”她看向君小姐,“所以,我要请君小姐帮我一起去护送这数万民平安过河间,这件事,你开价多少钱?”
君小姐看着她。
“你是谁?”她动了动嘴唇,问道。
她已经说过她姓郁名兰。
那这个你是谁显然问的就不是姓名了,而是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