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妃传-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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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杏花雨,淋久了,怎会沾衣不湿,衫裙冰粘地贴紧身子,但这分冷,敌不过心内的苍凉。吟芩担忧地望着我,我知道,此刻的脸色必然又是惨白,因为,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但意志还让我继续站着,不动分毫。
“娘娘,万岁爷请您回宫。”顺公公急急走来,身后一内侍忙把伞撑至我的上方。
我凝着他,一字一句道:
“本宫今日未得皇上传召,不会回宫。”
“娘娘,请莫忤逆万岁爷的意思!”
“本宫只求见皇上一面,若属忤逆圣意,亦是无奈。”
顺公公叹了口气,还是退了回去,那名内侍依然撑伞于我身后。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
昭阳宫正殿门口,赫然明黄袍裾闪现,天烨颀长的身形在雨雾那端出现,隔着愈厚的雨雾,我不辨他的神色,就这样,我们俩俩相望,一如彼时的初见,他也是这样,冷淡漠然地看着我,哪怕我遍体凌伤,他也会这样一直看着吧。
之前或许有的些许怜惜,从昨晚过后,该是变质了,或者说,再寻不回昔日的情境了。
然后顺公公似得了吩咐,一溜小跑到我身边:
“万岁爷让娘娘进去呢。”
我缓缓踏上昭阳殿,沿着那玉石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有凄婉随着下一步的踏出,而蔓上心扉。
他傲然走在前面,龙袍明黄的色彩在午后因着飘雨略显昏暗的殿内份外醒目,而这抹明黄,终是成了我今后回忆中那份不能言说的殇悲。
穿过前殿,一直走入后殿,然后,他停步,屏退一众宫女内侍。
回身,看着我,若星的墨瞳中闪过一丝厌恶:
“昭仪又待如何?”唇边浮起一抹似嘲非讽的弧度,如利刃般,刺过我的胸内,却没有血液涌出,仅余了心痛莫名。
我竟然会心痛,如昨晚般,那是一种不能呼吸的窒痛,仿佛将心刺成一瓣瓣的窟洞,每一刺,都密密匝匝地带着凌厉的绝决,却是不见血的残忍。
第52章 无奈乞旨漫猜忌(上)
抑制住心底愈深的雾气,跪拜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语音里含了一丝不耐,“何事一定要见朕?”
“北溟遣使臣向我国请婚,皇上封家妹为意平公主,和亲北溟,实有利两国安和平稳,但臣妾惶恐,家妹自幼礼仪欠缺、桀傲难驯,如若远嫁,怕难担两国联姻重任,倘耽了社稷,则是负了皇上的圣托。”衫裙沁凉地贴腻于身,愈显形惭,昨晚种种缱绻,今日,似水无痕,在他心里,只得了这样的厌弃。
“那昭仪认为,何人代为联姻北溟方为上策呢?”他星眸内突蕴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不深,浅浅地染于层面,凝着我,负手而立。
我微怔,他似笑却冷的背后究竟隐了什么,竟让我不知该如何去答:
“西周泱泱大朝,自有妙龄知礼的名门闺秀堪当此任。”为了自己的妹妹,原来我也隐了私心,推诿如斯。
“联姻北溟国主,家世自是第一,西周已无适龄公主可嫁,纵观举国,可配北溟国主之望族女子,惟剩相府千金。”他眸底笑意渐深,然后,我读到了一抹讥讽。
“纵然家世显赫,安陵嫡系女子,如今尚得自由的,仅有家妹一人。臣妾万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只要家妹不联姻北溟,臣妾愿受任何惩处。”话语甫出,已知逾言。
他眼底的阴霾渐聚,声音冷泠:
“难道成为朕的后妃,让昭仪失了自由?”他似要从我的眸内读到些什么,“或者说,昭仪愿受的惩处,是代其远嫁北溟?”
“皇上!”我镇愕,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去辩。
他攫住我纤弱臂膀,让我从跪姿站直,与他对视:
“明妃出塞,千古美谈,但她不过是良家子。你是朕的昭仪,这辈子,即便是死了,尸体也只属于朕一人!昭仪,你可听清了!”他深瞳炯清,望进我眸底深处,语音却带了一丝恨意。
“臣妾岂会作此之想?皇上,把臣妾又当成了什么?!”我并不避开他的凝注,但为何,我的眸底,渐渐泛起的,却是雾气弥散。
“安陵氏女子,能给予朕的,仅是这绝色皮囊,殊不知,这倾城背后,却又是什么谋算?”他松开攫住我臂膀的一手,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颚,指尖用力,渗骨入髓的,却是此刻他愈渐冰冽的眼神。
“臣妾对皇上并无谋算!”说出这句时,我的心还是痛了一下,真的没有谋算吗?眸底潋滟波光,折射进他的,却分明读到同样的疼痛。
“有无谋算,昭仪心里自知!”他语气轻蔑地道。
“臣妾自认未有做过对不起皇上之事!”
“北溟国主不顾与东歧的盟约,偏在昭仪回国之后,请婚于朕,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邦国永安?”
第52章 无奈乞旨漫猜忌(下)
话说至此,他竟然怀疑我与北溟国主有不苟之事?泪无法止住,坠落,一颗一颗,若断线之珠,终难续,然后一字一字,抑着恸伤地问:
“皇上认为,北溟国主此举,意在臣妾?难道他不知臣妾乃西周帝君之妃,如此大不讳的禁忌,岂是英明国主会有的举止?”
“朕素闻北溟国主犹谪仙俊美,昭仪如今亦赞其英明,若有心仿效明妃出塞,以昭仪之貌于他,倒是班配。”他捏痛我的下颚,第一次细细端详着我,然后,眼底溢出的痛楚渐渐清晰:“昭仪在北溟疗伤,难道对那国主不曾动过心?”
“臣妾在北溟从未见过北溟国主!又岂来背叛之举!”哽咽着,却字字清晰地道。
“从未见过,不曾背叛?”他轻轻叹息,眸底光华骤闪,不过须臾,恢复冷漠,“如果当年,她能这么对朕这么说,或许,今日昭仪不用如此……”
她?他心里如今记的,还是姐姐,为何,我此时不若当初进宫时初听的欣喜,仅是酸涩弥漫,如果我是姐姐,你又舍得一直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吗?
“皇上认定臣妾自北溟归来,才身非完璧?”索性将话语挑明,让彼此的猜测伤害在此刻休止,“臣妾若品行有愧,岂会自以丝帕相垫?若不洁,守宫朱砂又怎会仍在?”
他松开捏住我下颚的手指,亦松开攫住我的手,墨瞳漾过一抹凄楚:
“朕曾经选择相信,但换来的却还是背叛。朕真的不知道,你们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要的又是什么!”
背叛?他还是认定姐姐背叛。可此刻,却并非我为姐姐辨解的良机。
“皇上!如不信臣妾,请赐臣妾一死以*志,但臣妾死前,恳请皇上开恩,容家妹在西周安宁终老,勿远嫁别国!”低眉敛眸,音落绝哀。
“昭仪第二次求朕赐死,朕真让昭仪避之不及吗?”
纵是暖春,浸湿的衫落沁入素肤,亦觉清冷。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捂得住,怕只是更深的泠意思。
自己对他,已然不是初进宫时的恨意,半年多的时间,不算太长,却足以改变一些事。但若因某些私因,而去扭曲抹煞这些的话,我是否真的可以无愧于心?
缓缓抬眸,目光柔软,和着雾气,潋艳地望向他的墨眸:
“皇上,您对臣妾,若非姐姐之故,是否有一丝的情份呢?”
他濯目清然,凝住我许久许久:
“与北溟联姻,兹关国体,朕旨已颁,亦断无收回之理。”
“皇上!臣妾……”
“昭仪不必多说,此番联姻,绝非朕之力再能转圜。”他挥了下衣袖,苍朔悠缓:“退下吧!”
终于不再看我,眉心蹙紧,如玉的脸上笼着的,是不辨的悲郁。殿内的光线渐渐暗淡,有宫女点了明烛,那燃燃的烛焰,斑斓映于衣襟,扑朔间,迷离湮没的,仅是那一抹难忘于怀的旧思情殇。
而小言,在十日后还是踏上了远嫁异国之路,数年之后,竟成了两国祸端的谛结……
第53章 一去心知更不归(上)
十日,匆匆,当又一轮红日光耀照于紫禁之颠时,肩辇早早停至沁颜阁外。
今日,是小言远嫁北溟,北溟国主前日又修国书,以后礼迎娶意平公主于顺承正门。
这十日内,她是如何度过的,我不曾知道,但,那必定是洇含着失望和悲恸。十四岁,别故土,离家园,待得归来,怕是无期。
可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唯一能做的,仅是随天烨城门饯行北溟婚使。
生于西周第一名门,外人眼中的优渥天娇,万般却皆不由己。
按品正妆,水红色宫缎绣刻芍药双蝶广袖双丝绫鸾衣,盘金彩绣烟笼凤尾裙,参鸾髻高耸,两边垂下的金步摇濯濯辉华间,眸光低徊。
吟芩、望舒搀扶着我,登上肩辇,一瓣粉染的桃花瓣飘落裙裾,怔了一下,终还是将它拂去,若得香如故,亦是碾做尘。
明武门前,七宝九龙车在仪仗簇拥间缓缓行来,我下辇,这里,是我初进紫禁的地方,半年间,从未曾踏足,今日再到此,却是为小言送嫁北溟。
景是一样的景,人的心境,已是不同。
内侍恭敬迎我走向七宝九龙车,明珠﹑玛瑙﹑水晶﹑琉璃﹑珊瑚﹑琥珀、玳瑁堆砌镶嵌的御车,富丽瑰奢,燿彩天成,明黄纱帘掀起,我触到那双墨如星辰的眸子,依然泠泠漠然。
因皇后抱恙,联姻公主是家妹,随驾饯行的宫妃便成了我。
这亦是我第一次名正言顺地出得九重宫门。
鎏金红漆的窗框,悬垂明黄绡罗,隐隐,透射进春日煦光,丝丝光泽如金洒在我的衣襟,愈渐缭滟,衬得袖摆处的指尖亦着了斑斓疏影,只那么一晃晃,却折湮得眸底再辨不出其余的华色。
端坐车内,听着鞭炮雷鸣,欢声跃动,镐京百姓在安庆主道两侧纷纷以无比的喜悦来迎接这场两个最强国家的联姻。
因为这次联姻背后是祥和,是安定,亦是西周可以对东歧侵犯边疆无顾虑一战。
如果仅牺牲一个女子,换来此正和博弈的局势,无疑是任何君主都会选择的。
可,这样的牺牲,却是这女子的韶华、情感,所有关于故国往事的抛舍。
手指冰凉,面容静好,这就是此时的我,西周的宸昭仪。
旁人看到的,仅是她表面荣宠不惊,淡然宁致。看不到的,是心底难以言说的离愁别哀。
他的手,覆上我的,是一种没有温度的轻轻覆上,却将我心内的起伏一缕缕抚平,即便还蕴了些许的澜漪,亦是在不为人知的暗处。
车轮慢慢碾过,碾去往昔,碾去怨悯,碾去悲忍,唯独碾不去的,却是此时的欲语却休,脉脉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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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去心知更不归(中)
辇停,早有内侍放上镂金雕龙御凳,他先行下辇,俊逸英朗的身姿在日照下光华耀目,然后,递手给我,低敛眸,红晕染,将手放在他的手心,踩于凳,裙摆随风舞扬间,翩然着地。
四周百姓在禁军圈成的线外匍伏跪拜,高呼万岁,虔诚、热烈。
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若即若离,却终是牵着一路并行。
我持象牙扇遮面,站在他的身侧,第一次感触到,万人朝拜、拥戴敬仰下的帝王之心,该是如何的负忍为重。
眸华余光微微凝着他玉琢英华的脸畔,心底,一丝虽浅犹悸的荡漾轻轻滑过。
华盖升,礼乐起,极目处,铺天盖地的红,红毡毯,红旍旗,红锦幔,那抹红染处,华服逶迤拖地缓缓行来的女子,正是小言。
一身金丝鸾凤朝凰蹙金翚翟华服,头戴碧玺珠玉凤冠,正中怒绽的牡丹镶嵌剔透碧玺,九凤腾飞于侧,凤嘴衔的珠珞丝丝相连,凤冠前端用红宝石作的坠角遮面而垂,移步行走间却是纹丝不动,礼仪若此,再无挑剔。
她行步至御前,却并不行礼,纤手将遮面珠帘掀开,那一张酷似姐姐的脸便娇美地映入我的眸子,也刻进他的。
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我稍紧地反握,却握到一手更深的冰冷彻骨。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任谁见到这张与姐姐酷似的脸都要惊叹,更何况是深爱姐姐的他呢?
小言莞尔一笑,水眸似凝非凝于他,启唇却是向我:
“今日妹妹远嫁北溟,请姐姐不必挂怀担忧,父亲兄长就劳姐姐代为照顾。”
她温婉地说来,全然不似那日的情绪,小言果然还是昔日那个最识体的妹妹,我眸内蕴了笑意,心下,虽万千不忍,但在这样的场合,能嘱咐的话也仅是:
“妹妹,此去路途遥远,你即为北溟之后,自要上敬国主,下爱百姓,言行谦谨,从此,西周北溟永和安定,两国百姓也都会为妹妹的功德歌颂赞扬。”
“姐姐,这些妹妹记下了。这是妹妹最后一次再唤一声姐姐了,从今以后,妹妹的身份便是北溟之后!”她唇角弧度犀利地扬起:“本宫如今贵为北溟皇后,宸昭仪仅为西周正二品嫔妃,难道不该先向本宫行礼吗?”
心内犹如凛风飕飕拂刮而过,透凉入髓。
小言,终究还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