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珂浮屠-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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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的火光轻柔,这富丽奢华的房间很大,许青珂左手边放着一杯清茶,右手边一竹简。
本朝已行纸书,古籍却都是竹简,竹简很重,自然不是许青珂带来的,而是旁边的书架上放着的。
琴棋书画这里样样不缺,还有美人。
扶烟进来的时候,满屋丽色都似乎更明艳了一些,但扶烟却觉得这屋子显得很安静。
那个人太安静,这个闻名于国的少年权臣正在看书,看到她来后抬起眸子,那眉眼颇为宁静,仿佛在等着她走过去,但又好像不是那么期待。
她这个第一花魁于她到底算什么呢?
暖玉温香的玩意儿?
“大人,扶烟叨扰了。”扶烟声音雅致,但此时含着几分凉意。
“本就在等你,谈何叨扰。”许青珂声音清缓,似对她的确有几分宽容。
“大人可要扶烟一舞?”
许青珂有些惊讶,“没有琴音也可么?要不要交个乐师过来?”
扶烟垂眸,“无声之舞,不需乐音,扶烟以为大人之璇玑,一定是看得懂的。”
许青珂放下书简,“那我就看看罢。”
扶烟颔首,步履动,腰肢扭转,水袖飞流,青丝飞舞,并不是无声的。
这样的飞舞飞流之中,衣衫有声,她的眉眼也有声。
她缓缓舞动而来,裙衣外袍随转而落,越来越近。
许青珂静静看着,偶偏头去拿手边的茶,这一偏头,近前的美人儿……
正要拔出了袖子中的匕首。
“别太近,你袖子里的匕首让人不安,。”
扶烟顿时脸色大变,舞步也停。
距离许青珂还有四五步远。
她缄默着,似乎无奈,又似乎绝望,“许大人知道我要刺杀你?”
“清月堰松,月高洁,松坚毅,能把这一舞出神入化的人,必然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所以从未屈从过权贵,所以青海这些官儿也不认得你。这样骄傲的人看我的眼神透着一股不喜欢,不甘愿,既不甘愿,也明知张恒等人要你来服侍我,按照正常情况,鱼死网破也就是了,但你却仍旧来了。”
许青珂端了茶杯,“自己不怕死,想来是被威胁了,若真要用一女子取悦我,未必一定要是你,否则就暴殄天物,既然是你,那就不单单是取悦,倒有可能是取性命。”
“早知是弱柳之人,绝不是大人这般厉害人物的对手,扶烟认败,只可惜连累了别人。”扶烟或许一开始就不抱有太大的希望,面色颓唐,“只希望许大人绕过那些姐妹,她们并不知底细。”
许青珂放下茶杯,神色有些微妙:“恐怕这由不得我说了算,得看费心请动你的人。”
“毕竟,连我的性命都在他手中。”
门推开,门外衣袍雍容华贵,但气质有些懒散的人就站在那儿,踱步进来,慢吞吞的。
“许大人无论到了哪儿,都显得游刃有余,仿佛谁也算不过你去。”
他的笑声寡凉,双眼其实眼线细长,于是笑起来的时候总有几分狐般的狡猾阴冷,但又有虎狼的戾气威严。
很可怕的人物,扶烟再次颤了心。
“侯爷顺路来看我,还请了闻名天下的美人舞曲,赏心悦目,于下官是未知的惊喜,”
景霄踱步而来,“许大人是本侯见过最喜欢撒谎的人。”
“侯爷何此说?”
“本侯是从邯炀不远跋涉来看你的,你聪明绝顶,不知?既知,何来的惊,至于喜……”
他到了跟前,高挺得很,又是武官,那等气势让人心惊,他俯视许青珂,身体阴影笼罩了许青珂。
“我怎瞧着许大人十分不喜欢本侯,甚有灭杀的心思似的……”
扶烟几乎能闻到掌握蜀国大半兵马的军侯轻描淡写中的杀机。
是的,他特意前来……只为一个许青珂。
要杀了她?
“侯爷是在未雨绸缪?觉得下官将来有能力威胁到侯爷,因而提前下手?”
“本侯是一个怕死的人。”景霄叹息,“既然许大人羽翼未丰,今夜又给了这么大一个空处让本侯钻,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虽你这般惊艳的人才,本侯略有不舍。”
他说不舍,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但眼底是阴冷刻骨的,让人心悸。
许青珂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手指触碰着杯子,杯子中的水的纹丝不动。
显然她半点不惧。
智勇兼备,何等人才。
景霄的目光落在许青珂的脸上,看着她的眼。
“或许你稍微惧怕本侯一些,会留你一命。”
许青珂沉默。
她在迟疑吗?
是死,还是屈服?
“不知这船上有多少高手是侯爷的暗卫,还是说张恒等人都是侯爷的人,若是如此,下官若是死在这里,虽然名声会很不好听,但侯爷也难清脏污,君上正愁机会发作,侯爷是卓越人物,不会自送把柄给君上。”
景霄眯起眼,看见许青珂继续说:“假如张恒等人不是侯爷的人,那么侯爷势必不是威严驾临此地,而是暗中掌舵,悄悄前来,带的人不会太多。”
景霄笑了笑,“是不太多,但杀你不难。”
“是不难,但侯爷猜疑下官身边还有高手护卫,今夜与其说是来杀我,不如说是像借着杀我来刺探我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
景霄不急,所以说:“可你身边就一个剑客阿青,让本侯很是失望。”
阿青被引开了,所以许青珂一个人孤立无援。
扶烟刚刚其实就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这两个人的博弈似乎早已开始,其中关联了她,还有个阿青……被引去哪里了?
“侯爷已经将我调查彻底,那就知道下官现在也不过为君上手中兵器,还是未开锋的一把。君上懒散这么多年,难得拿了一把兵器,是想自卫,也是警告,若是侯爷还没御上盾牌就急匆匆近身把这兵器给折断了,也就是逼着君上拿出最锋利的一把剑与你硬碰硬。”
顿了下,许青珂幽幽道:“这天下总归是君王的,造反者,为他人反也,不谋算万全,善终者凤毛麟角。”
造反?!这个字眼让扶烟一动不动。
景霄看着许青珂,若有所思,“你的胆子仿佛比我还要打,对这事儿倒是十分不忌讳的样子。造反啊~~天下间可没几个人敢行此事,何况那个位置也就那样而已……”
“一个靶子。”
说许青珂大胆,这位侯爷更大胆。
君王位,靶子?
许青珂垂眸,“侯爷的格局比下官出色。”
景霄不置可否,“是吗?格局是个人的,棋局是他人的,本侯是棋子,就是不知你是谁的棋子。”
他慢悠悠说着,但手指无端落在桌子竹简上,他想去拿那竹简,却忽定眸,瞧着许青珂的衣领若有所思。
许青珂貌美似嵇康,以前他听说过,也认可了,但此时近看,才觉得那所谓嵇康恐怕也不如此人。
那肤色白玉剔透,晶莹似雪,在火光流转下有些微光色流转,显得一片雾暧。
但从上俯视,隐约可见锁骨。
太干净了。
被如此打量,许青珂指尖点了茶杯,垂眸喝茶,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想:这人到底是厉害的,怕是怀疑了。
“夜夜寻欢的人,竟这般干净,是那些女人都眼瞎了?不晓得品尝许大人美色,还是许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青珂:“侯爷也非不经风月的人,就该知道那些姑娘,其实是怕我们的,不敢放肆。”
“你不是体虚么?有何好怕的。”
啪,景霄阖上竹简,似笑非笑,“还是说许大人其实身强体壮,让她们无力反抗。”
第127章 断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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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霄是一个阴鸷的人; 又有几分阴晴不定的狂放; 跟那五皇子霍云延有几分相似,只是后者乖张稚嫩,这人却深沉老道的多。
他这话状似调侃; 其实蕴含杀机。
抽丝剥茧可窥全貌; 他既抽出许青珂这幅皮囊不小心露出的一条丝线; 就会将丝线不断抽离; 进而看光她的全身。
许青珂此时就感觉到此人低头看她的眼神分外锐利,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她的衣衫看她身上到底有何玄虚。
若是她不做些什么,就真的要在此时将一切都暴露了。
女儿身啊,的确是很大的软肋。
“侯爷可有年轻的时候?”许青珂轻飘飘说着。
景霄不说话,只淡淡笑着; 仿佛在等她使尽解数来打散他的杀意。
“年轻时; 锋芒毕露; 想活得如天上翱翔的苍鹰,而非俯首趴伏的苍狗; 所以需要费尽心机; 将自己的软肋修饰起来。”
许青珂轻描淡写; 景霄却也冷淡得很:“所以; 原来清雅如仙仿佛什么也不在意的许大人其实很介意自己的体虚?”
许青珂:“这世间有哪个男子不在意?”
“许大人原来仿佛不在意……”景霄似笑非笑; 暗指许青珂其实伪装颇多,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我要是表现得在意了,天下人才是真的要笑话我了。”
许青珂定眸瞧着景霄,“人活在世; 有时靠装,有时靠真,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也意有所指。
景霄:“你这话我倒听明白了,你是在说本侯也是一个虚伪的人。”
许青珂低头喝茶,“下官不敢。”
“不敢,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景霄冷笑,“你敢说你以后不敢对付本侯?”
“不敢”
两个字不敢,是不敢说,还是不敢对付?
又是真真假假,让他不能肯定,也回得巧妙。
景霄忽觉得跟这个学富五车的探花郎争论这个没什么意义,尤其是她这般举止心思跟提到的年轻一词,都恍惚中让他觉得此人跟他年少时有些像。
“本侯年轻时可不如你这般心思深沉,谋算诡诈。”
他这话说完,身上的锐气已经淡了,有点儿懒散的味道,随手拿起桌上那竹简,也就是许青珂之前看的,翻了一下,笑了。
“这本书,是本侯之前来这里最经常看的,许大人怕是挑着看了就知道这花坊是本侯的地盘吧。”
许青珂:“于侯爷周旋是很累的事情,若是可以选择,下官绝不沉溺于这风花雪月。”
景霄冷笑,探手就要朝许青珂脖颈拿去。
于此时,外面忽有人低声:“侯爷,青海王的船舵来了。”
青海王?景霄手一顿,眯起眼,若有所思得瞧了许青珂一眼,“本侯道你怎么单枪匹马就来了敢来青海这些土霸王的地盘撒野,原来跟青海王也有勾搭,巧的是青海王跟本侯素来不和,动了你,这个人肯定跟恶狗一样抓着不放。“
他收回手,可也越发深沉。
“许大人果然是一早就防着本侯了。”
许青珂此时再次转了下茶杯,微微一笑:“怕了侯爷的锋芒而已。”
景霄放下竹简,轻笑了下,踱步而去,从始至终都没看那扶烟一眼。
但是扶烟恐惧,“侯爷,我那表哥还请您高抬贵手……”
景霄头也不回,“本侯连她都没动,何至于动你那所谓表哥,求我,不如求她。”
扶烟错愕,却见景霄走出的时候,门外两个男子正跟景霄的暗卫对峙,景霄跟阿青面前走过,目光淡淡得扫过,未发一言,威严森冷。
阿青感觉到了那鹰隼般的锐利,而琴师感觉到的是沙场血戾对清雅琴道的蔑视跟践踏。
走了。
外面青海王的船舵也在靠近。
“公子,人到了。”阿青进门,目光快速扫过扶烟,对于此女对许青珂的刺杀,他没有好感,但对此女对许青珂的以色刺杀,他觉得这个苗头不太好。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刺杀?
人到了,是那个琴师。
扶烟欢喜,正要过去,却见自己的表哥正看着前方。
许青珂起身了,袖摆垂落,目光清越风雅,仿佛眨眼之间就没了半点跟青海官员们寒暄的圆滑,也没了跟景霄机锋角斗的深沉,只有干净温和的笑意。
“燕兄,许久不见了。”
燕青衣曾是一府学的琴师,也算是得百姓们敬重的师长,可落在权贵们的眼中就是玩物。
今夜,他入了这花坊的花船之上,见识到了什么叫官场风月,也看到了什么叫权柄。
当年的那个学子,果然如他预见的那般卓越于红尘中芸芸众人,再非一般人。
可她笑颜如旧,朝他说,燕兄,许久不见。
燕青衣默了下,垂袖行礼,“草民燕青衣见过许大人。”
是草民,不是琴师,更不是故友。
他在此时此刻将一切划分分明。
阿青皱眉,他的公子何曾这般待人,又何曾被人这样冷待过。
扶烟既有惊讶,却也沉默,她不懂,但知道不能多问。
许青珂站在那儿,他们之间隔着十几步远,曾几何时府学乐室的两把琴也隔着这样的距离。
沉默半响,许青珂淡淡笑了,却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走来,走过燕青衣身前的时候,回头看他,“夜深了,早点走安全一些。”
她玩外走,燕青衣漠了下,带着扶烟跟上,走出去才知道下面已经有了小船来,乃是许青珂的护卫。
燕青衣想起自己被阿青从景侯爷的手下救出之后,这个青年的确放出一个暗哨。
眨眼功夫,船就来了。
“那韩江是我伤的,若是有罪过,该是我……”他没有欢喜,只有皱眉。
“死了都不碍事的,何况没死。”许青珂并不以为意。
燕青衣一时竟无话可说。
这一夜的他感觉到了莫大的为难,他在帘子里看到她,在门外看着她,又在门内看着她。
又在此刻看着她。
总觉得看的同一个人。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得跟这个人相忘于江湖了。
青海王的船舵已经到了,就在边上,站在船头的青海王高大魁梧,如屹立不倒的磐石,他看到燕青衣两人,仿佛有些惊讶,又很快不惊讶。
两船相间,张恒等人已经纷纷出房间,但一个个都不敢多问多说。
权势碾压。
就在这样的碾压中,弱小单薄的出色男女安然上了小船,燕青衣扶稳了扶烟,船要走了。
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跟青海王对视的许青珂。
月凄冷,江河湖面波澜壮阔,青海王的船舵那般巨大魁梧,花船显得娇小跟见不得人,就跟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