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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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问道:“哦?他小时候很聪明么?有我们榕哥聪明?”
沈端榕还是非常聪明的。一般同他一样年纪的小孩子都比不过。这一直让沈四老爷十分自得骄傲。
沈四太太闻言轻嗤一声,白了沈四老爷一眼,似乎对他如此吹捧自己的儿子感到不以为然。她仅仅是瞥过来一眼,看在沈四老爷就是风情万分的一嗔,当即心头一阵火热,追问道:“真比榕哥还要聪明?”
“你拿榕哥与他比,是要让榕哥一辈子抬不起头么?”沈四太太顿了一顿,像是在忍耐,但却没能忍住,或者又是不想忍耐了,再次开口道:“榕哥不过是普通的孩子。他却是百年难遇之子,如何能比?”
“他才三岁时候,就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到了五岁,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到了八岁,他听从了父亲的话,暂时放弃了钻研经义,转而却学天文术数,甚至对农桑工医都有涉猎……”
小小年纪的陈厚蕴,脑袋简直是无底深井一般,像是扔进去再多东西,都能装得下。
“父亲一直压着他,磨着他,不肯让他太出风头。”沈四太太轻轻感慨道:“不然你以为,他长到二十岁,就仅仅只有那一点儿像是看在陈家面子上才给的微末才名?”
☆、190 摸摸头
京城人人传颂陈家嫡长陈厚蕴文才无双,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权贵之家的子弟几乎没人在做学问这一点上能比得上他罢了。并不是真的知道他到底多优秀。
“真的!”沈四老爷听到这些内情后大为惊叹,又很少能遇见沈四太太愿意与他说话的时候,于是更加想要追问下去了,道:“你是说,泰山大人一直都没让厚蕴读四书五经!”
这怎么可能!
“至少我走的时候,他没有再读这些。”沈四太太道。
她记得自己有一次换上男装领了七岁的陈厚蕴出门,碰上了那个人,陈厚蕴小小年纪,回程的时候像她嘀咕道:那个人看姑姑你的目光太急切了,他不喜欢……
当时她心虚羞愤,以后再不敢领着陈厚蕴去见他,却忽略了陈厚绩的话——他用了“急切”这两个字。
是什么样的情绪,才会让他看待她的时候,是急切的?
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一些。
少年男女,若是彼此互生情愫,大抵是觉得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光是短暂的,哪怕是什么话不说地相对而坐,或是说一些无意义的话,也都觉得一切都是甜丝丝的,只希望时间永远都停留在那一刻才好……怎么会有“急切”。
除非……他另有心思。
沈四太太回想起这些,头一回觉得没有了滋味。再听见沈四老爷追问,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没了说话的兴致,不肯再开口了。而沈四老爷习惯了她如此,只要她不开口制止他,他依旧一个人能说的欢畅。
沈重晏……
沈四太太抬眼看了看沈重晏,又垂下了眼睑。她坐在那里,在沈四老爷眼中,就安静柔美的像是一副画儿,永远也看不够的。
陈厚蕴自此便在沈府辟了一个小院,住了下来。
据他坦言,大约要在这里住到年底。才会动身返回京城去。因此。他虽给陈厚绩送了信,却言明让陈厚绩不必立即过来,等沈柔凝生辰时候再来不迟。
他并不排斥沈柔凝和沈端榕去找他说话,甚至很乐意与他们说一说这一路上的经历风景。因为两个人有时候的追问和感慨。尤其是沈柔凝这个小表妹格外有灵气。问的话说出的感慨。甚至能给他更多的想法和启发。
他只是委婉地告诉沈四老爷,并不想见外客。
因而,宁波府的官场。并没有人知道京城陈公的嫡孙过来了。
陈厚蕴同沈柔凝和沈端榕说风景的时候,沈四太太有时候会过来,在一旁安静地聆听。但她几乎从不开口。
奇怪的是,陈厚蕴见到她来,也仅仅是简单地行礼问安,就继续他的事情,并不勉强非要沈四太太搭话。亦或是觉得沈四太太这个长辈在一边坐着,就不够自在了。
他甚至做到了将沈四太太当做不存在。
“蕴表哥,你和母亲不熟悉吗?”沈柔凝找了个机会问陈厚蕴道。以他们姑侄二人的年纪,陈厚蕴应该不会没有了对沈四太太的记忆才对,更何况,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陈厚蕴摇摇头,道:“阿凝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肯与姑母多寒暄是么?”见沈柔凝迟疑,他微微一笑,而后轻叹道:“姑母太过骄傲,所以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错误。也正是因为她太过骄傲,所以才一定要像现在这般坚持,不肯让人看出她有一丝懊恼悔意来……”
所以才一直绷着,不肯开口,不肯低头。
“我不开口,她才能在我这里坐的更安乐自在些。”陈厚蕴摸了摸沈柔凝的包子头,轻叹道:“阿凝懂了没有?”
沈柔凝被摸的一阵不自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脱开了他的手,道:“多谢表哥教我,阿凝有些懂了。”
她暗地里长长做了个深呼吸,才没有失态——
从陈厚蕴会留在陈府一阵的喜悦中回过神,相处了几日之后,沈柔凝很快明白,他这位人人称颂本人比称颂的还要厉害的蕴表哥,应该是他的外祖父陈公特意让他过来逗留一阵的。他固然有一路上的收获体悟要整理,但也兼了教导沈柔凝的职责。恩,沈端榕年纪太小了,许多时候旁听也不是太明白,所以他并不能算。
对于这一点,沈柔凝是又感动,又高兴。
因为这位蕴表哥的确厉害无比见多识广,对沈柔凝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挖不完的宝库!她每天都要在陈厚蕴的小院中“学习”一个多时辰!后来她干脆在陈厚蕴书写的时候,替他倒水研磨,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写出来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沈柔凝梦寐以求的时光!
唯一不满的是,她的这位蕴表哥,虽没有刻意习武,只会些道家养生的拳法,身材却是比较高大,一点儿都不文弱。他长得甚至比陈厚绩还要高一些。
正因为如此,沈柔凝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两个人的身高相差恰好让陈厚蕴自然地摸到她的脑袋。
陈厚蕴十分喜欢摸沈柔凝的脑袋。
他的手掌宽大厚重,放在沈柔凝的脑袋上,满满都是对小姑娘的宠溺和疼爱。就像是沈柔凝曾经摸着沈端榕脑袋时候那样。
但沈柔凝却是很不习惯。
她十分不习惯,有人这么将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才疼爱。
她心智上就不是小孩子。
这十来年,沈四太太没怎么关爱她,沈四老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也少,她反正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地就长大了。到了十岁,入了京城,她已经长高长大,且十分聪明,就连陈老爷子也仅仅在情难自禁的时候会摸一下她的头,次数很少很少。
哪里像陈厚蕴这样,随时都会欣慰地揉一揉。一天不知道有多少次。尤其是两个人越来越熟悉的时候。
沈柔凝郁闷无比,偏又无法言说。
甚至,她都无法表现出与秦叙几人相处时候的“不再是小孩子的聪慧”的成熟心智来。因为,沈柔凝发现,在陈厚蕴如山如海的知识面前,她真的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
☆、191 母亲
陈厚蕴瞧见沈柔凝的窘然,神色更加愉悦,又道:“姑母能嫁给姑父,乃是一个女子的大幸运,尤其是如姑母那样的女子。更让人欣慰的是,姑母并不是真正的执拗偏激之人,心态早就调整过来了。”
沈柔凝也不知为何,脱口就问:“那母亲为何依旧待人十分冷淡?”
“一来是习惯了,二来也是掩饰。”陈厚蕴解释道:“真正执拗偏激之人,性格都是扭曲的。你看姑母,她虽然冷淡,身上却无阴暗怨恨之意,反而是十分从容平和,就清楚了。”
从容平和,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
沈柔凝微微点头,看向一边在摆弄九连环的沈端榕,眼睛还是黯淡了一下。
陈厚蕴发现了,心思微微一转,就明白过来,再次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道:“这天下有嘘寒问暖的母亲,也有严厉苛刻的母亲,我甚至还见过恶毒食子的母亲……阿凝和榕哥都是又聪慧又懂事的。”
言下之意,这天下当母亲的有各种各样的当法,而沈柔凝和沈端榕都被教养的很好,那就足以说明,沈四太太尚算是一个好母亲,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哪怕她几乎不曾抱过他们。
这个道理,其实沈柔凝在她发现沈四太太和沈四老爷之间说不定是一种夫妻相处之道的时候,就跟着一起明白了。当然了,她本来就是转世之人,心智尚在。虽然对母亲的温柔慈爱有期盼,但也不至于得不到的时候就不能活了。
只是沈端榕仅仅是个正常长大的小孩子罢了。
他每日那么努力用功地读书习字,岂不是盼着他学的好了,会得到沈四老爷的欣慰和夸奖?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已经懵懵懂懂地想着,若是他做的足够好,父亲会很高兴,母亲也会多看他几眼……
若非有沈柔凝经常在身边开导,只怕沈端榕不会有今日的健康懂事。但就是如此,他比其他富贵出身的小孩子。也少了许多活泼和童趣。
“榕哥儿。”陈厚蕴放开沈柔凝。喊了沈端榕过来坐,示意婢女给他们添了新茶,这就摆开了讲故事的架势,开了口:“……我听说了。十分震惊。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会有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儿女的呢?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个妇人是就是因为在生产的时候落了病,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头疼难忍……妇人便恨上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一头疼了,就会发狠地揍孩子,怪其给自己落了病……”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怪到孩子头上呢?
“再发展到后来,她就不痛快就打,直到有一日,她失手,将孩子给打死了。但就是这样,也没见她有什么悔意。最后还是她的丈夫忍不了,到了官府告了自己妻子杀人。”
沈端榕听了小脸煞白,不敢相信地道:“真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陈厚蕴也在感慨,道:“那日开审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亲耳听到了她的供词,口中全是孩子的错,全无悔过之意,一直在说,‘我生的崽子,我高兴打死就打死’这样的话……”
“后来呢?”沈端榕追问道。
“那位父母官认为这个母亲残暴狠毒,不配为人母,判了她三十大板,刺字流放。”陈厚蕴道。
沈端榕轻呼一口气,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依旧有些茫然。以他显得年龄和心智,实在理解不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同时,心底也有个声音在庆幸道:幸好我的母亲很好……
陈厚蕴没有再继续说这样的故事,而是说及了别的有趣之事来。沈端榕很快被吸引了心神,将刚才的那些感怀抛到脑后了。
沈柔凝知道,这是陈厚蕴在用这样的事例开解沈端榕。
有这样的表哥……沈柔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只手支起香腮,盯着陈厚蕴出了神。
停留下来,埋首案牍之中,才几日,陈厚蕴身上粗糙的风霜之气已经褪去了大半,整个人终于有了如传言夸赞的芝兰玉树般的风采,有了让人一眼就沉醉心折的魅力。
不是说陈厚蕴之前就没有魅力了。
而是说,之前的陈厚蕴魅力内敛,需要稍微用心才能感受到他的不简单,就像是一个温润的玉石放在许多石块之间,并不是第一眼就能发现的;而如今陈厚蕴却像是那块玉石被特别呈放在金银盘中,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了他。
陈厚蕴恢复了他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好外表。
“阿凝在看什么?”
被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盯着瞧,陈厚蕴也不能毫不在意。
沈柔凝回过神,甜甜一笑,赞道:“蕴表哥长得可真好看。”
天生的五官占了八分,而他独特的气韵,却是占十二分都不止。
陈厚蕴哑然一笑,道:“我们阿凝才最漂亮。”
就像在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沈柔凝甜甜的笑容就是一僵,没想到,陈厚蕴见状又哈哈大笑起来。
沈柔凝脸皮本来就不怎么厚,这一下,真的是透红透红的了。
沈柔凝的生辰在九月二十五日。
陈厚绩在二十四日就到了这里,秦叙也跟过来了,直接给了沈柔凝一个檀木匣子,里面是一张契纸,上面是南海商行的半份干股。沈柔凝回舟山后不久,就给他们三人送去了三千两银票。这半份干股,应该是分给她的了。
南海商行,听名字,就应该是负责秦叙所言的南方建庄园产粮的商行了。
沈柔凝有大约听过秦叙的计划。她也是有眼光的,心中这庄园一但建成在地方扎稳了脚跟,以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秦叙能将她投入的三千两本金换成半份干股,已经是十分优容了。
“纪小子去了京城。”秦叙随口与沈柔凝解释了一句。
沈柔凝本来就没打算邀请多少人来。更何况,她与纪童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纪童不来,还更自在些。
☆、192 生辰
沈家又没准备办大宴。
沈柔凝领着几人入了花厅。
花厅才重新装扮过,屋里屋外,摆满了许多绚丽的菊花,姹紫嫣红,艳丽多彩,生机勃勃的。
陈厚蕴已经在厅里了。
他背着手,随意地站在一盆金菊前,似乎在欣赏着花儿的雍容曼妙之意。听见有人进来,他转过了身,面带和煦的笑意,望向了门口来人。
陈厚绩本来正与沈柔凝兴致勃勃地高声说话,抬眼迎上陈厚蕴的目光,立即就消了声,脚步也顿了顿,而后才见他咧开嘴,高兴地走进花厅,口中兴奋地道:“大哥,真的是你!”
他在门槛上的一顿,分明是有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而后才能笑着迈出那一步的意思。
而秦叙与陈厚绩一样,也顿了一顿,盯着屋里的那个人,眼中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他略一顿就缓缓地迈步进了花厅,既不让他那微微停顿太显眼,又给陈家兄弟久别重逢留出了时间。
再看陈厚绩,已经快步走到了陈厚蕴面前,忍着激动行了礼,才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