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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部分

紫玉梦华-第149部分

小说: 紫玉梦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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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他当然喜欢。
    这枚锦袋他一直好好珍藏着,直到今日,还收在他卧室箱笼的最深处,就算是长安城破惊慌逃难时,也不曾将它遗失。
    只可惜,这种喜欢从今日起就再不复存在了。
    杨锜安葬了盼儿,然后找出那枚锦袋当着万春公主的面将其剪碎,任她如何哭泣哀求,此生都不再开口与她说一句话。
    为何记忆中最后一丝美好,一定要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变得支离破碎?

☆、第257章 迁宫

春。色满园,宫中沉香亭前的牡丹又开了。
    太上皇李隆基在花丛中徘徊复徘徊,想到昔日一同赏花的爱侣如今已是幽冥永隔,不禁黯然神伤,口中喃喃吟出当年翰林待诏李白的诗:“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宫女红桃随侍在他身后,轻声问道:“上皇又在思念贵妃娘娘么?”
    李隆基回头对她轻轻一笑,并不说话。红桃本是杨玉环的贴身侍女,马嵬驿兵变不得不赐死贵妃之后,李隆基就把她调到自己身边来,每日看着与爱妃有关的旧人,也算是留个念想。当初太子李亨借战乱之机在灵武自立为帝,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将太上皇迎回长安后极尽孝道,先是为李隆基上尊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不久又上尊号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可是,这些华而不实的虚名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寂寞的老人,一个同时失去了爱情和权位的可怜老人。
    玉环……玉环……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曾经富有四海,而现在他拥有的只有回忆。哪怕那风华绝代的佳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她的音容笑貌,他亦永生不忘。
    红桃不忍见他这般伤怀,试探着提议道:“上皇若是觉得闷了,不如召几位乐师舞姬来为您演奏歌舞吧?”
    李隆基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也好,召贺怀智和谢阿蛮过来见朕。”
    侍立在侧的高力士忙唤内侍去传召贺、谢二人,不多时,却见盛王夫妇和他们一起过来向太上皇行礼问安。适才在宫苑中偶遇时,紫芝已经把念奴临终前留下的玉镯交给贺怀智,贺怀智将心爱之人的遗物小心收入怀中,不禁潸然泪下。紫芝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才与他们一同来到沉香亭。李隆基见儿子和儿妇也来了,心中很是高兴,让他们一起到亭中坐下,问道:“玉郎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李琦道:“玉郎这几日受了风寒,在家里歇着呢。父皇近日可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一下雨就觉得腿疼,不过也不碍事。”李隆基微微苦笑,转而吩咐贺怀智和谢阿蛮,“贺卿奏一支《凌波曲》吧,让阿蛮为朕跳支舞。”
    二人齐声称是。贺怀智抱起琵琶娴熟地弹奏起来,声如碎玉,谢阿蛮楚腰款摆,环佩叮当,水蓝色的广袖随着舞蹈的动作轻轻飘扬,丝光流转,宛如波浪。见李隆基兴致颇好,紫芝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盒,含笑呈给他道:“玉郎很惦念祖父,特地做了一个小木偶想献给上皇解闷儿,只可惜生了病没能亲自给您送来。”
    “哦?”李隆基打开盒子,饶有兴趣地拿起那小木偶瞧了瞧,“这是玉郎亲手做的?”
    “是。”紫芝微笑着点头,“这段时日玉郎迷上了傀儡戏,觉得有趣,便也学着做了个木偶给上皇解闷儿,算是为您略尽一份孝心。”
    那小木偶是一位白发老翁的模样,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手足关节处都有丝线牵引,轻轻一提便可做出各种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有趣。李隆基含笑摆弄了一会儿,忽然怔怔地出起神来,沉默半晌才叹息着吟道:“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这诗中的自伤之意颇为明显。紫芝心中微觉不安,忙欠身赔笑道:“说起来这木偶不过是小孩子玩的东西,玉郎却把它拿来献给上皇,倒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从前贵妃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傀儡戏呢。”李隆基微微一笑,目光悠悠地望向天际流云,“玉郎这孩子有心了。回去告诉他,朕很喜欢。”
    紫芝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发现从蜀地返回后的太上皇变化真的很大,不但须发尽白、神情憔悴,而且一贯潇洒挺拔的身躯竟也有几分佝偻了,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眸中属于帝王的凌厉之色也减少了很多,仿佛只是一位垂暮之年的寻常老人,就连脸上的皱纹都透出一种慈祥的感觉。谢阿蛮一曲舞罢,摘下自己臂上所戴的金粟装臂环呈给李隆基,道:“记得当初上皇与贵妃娘娘在梨园初见时,娘娘跳的就是这支《凌波曲》。这臂环是娘娘昔日所赐,如今就献给上皇做个纪念吧。”
    李隆基接过臂环,忆及往日与爱妃的浓情蜜意,一时唏嘘不已。浮世繁华,转瞬成空,醒来时才发现过去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因不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太多伤感,李隆基命红桃将那金粟装臂环收好,转而轻叹一声:“二十一郎,这几日朕时常想起灵曦,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惜命途多舛,丧命于乱兵之中连尸首都找不到,真是可怜……”
    李琦知晓其中内情,却又不能告诉父亲其实妹妹并没有死,只得安慰道:“父皇不必太过伤怀,或许在另一个地方,灵曦能过得更幸福。”
    李隆基叹息着点头,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对儿子说:“因为你母亲的缘故,朕一直最宠爱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对于你们来说这本是件好事,怎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是你前段时日手握重兵,屡立战功,难免遭人嫉恨,你肯放弃兵权主动还朝,是再明智不过。二十一郎,你要记住,今后言行举止一定不要太过出挑,凡事谨慎为上。”
    李琦心领神会,颔首道:“父皇一片苦心,儿臣都明白。”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却见皇后张嫣嫣领着幼子李侗前来问安。张嫣嫣云髻高耸,冠帔盛饰,一袭深绛色的大袖连裳礼衣衬得她愈加雍容华贵,那母仪天下的气势与风华,显然早已不再是当年屈居于正妃之下的那个小小孺人。几日前百官上奏为皇后加尊号曰“辅圣”,皇帝李亨亦有意褒奖贤妻,只因中书舍人李揆以“自古皇后无尊号”为由直言进谏,此事方才作罢。不过,如今的张皇后不仅仅是后宫之主,前朝诸事也多有参与,因其智谋过人,李亨有难以决断的政事时也多会听取她的意见,这“辅圣”之名倒也不虚。
    李侗乃是皇帝李亨的第十三子,刚刚蹒跚学步的年纪,咬着手指头摇摇晃晃地走到李隆基面前,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翁翁!”
    李隆基慈爱地向小孙儿伸出一只手,笑道:“好孩子,过来让朕瞧瞧。”
    张嫣嫣拉着儿子一同上前行礼,温婉笑道:“陛下这几天一直忙于政务,委实脱不开身,只得遣臣妾来代为向上皇问安。”
    “皇帝日理万机,自然当以国事为重。”李隆基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和言道,“皇后平身吧,赐座。”
    张嫣嫣谢了恩,仪态优雅地起身坐了,然后接受亭中诸人向她行礼下拜。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瞥向李琦,倏忽变得温柔,瞬间却又恢复如常。李隆基抱了抱小孙儿李侗,对张嫣嫣微笑道:“朕听说,当初你产下这孩子时才刚刚随着皇帝抵达灵武,产子不过三日,就挣扎着起来帮将士们缝制战衣,夙兴夜寐,都来不及顾惜自己的身体。皇后一心以家国为重,真不愧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张嫣嫣忙谦逊道:“上皇过誉了,臣妾蒙陛下恩宠,为陛下分忧也是应该的。”
    李隆基又和颜悦色地与她聊了几句,态度客气而疏离,显然对这位儿媳还不及对紫芝亲近。就在此时,皇帝身边的宦官李辅国匆匆赶到沉香亭,躬身行礼道:“陛下有旨,请上皇前往西内太极宫一游,陛下已命人设下酒宴,想与上皇共享天伦之乐。”
    张嫣嫣抬眸与李辅国对视一眼,美目中似有了然之色。
    李隆基不疑有他,当即颔首应允,对亭中众人道:“你们先退下吧。”
    张嫣嫣母子以及贺怀智、谢阿蛮皆行礼告退。李琦却忽然有些不放心,坚持要和紫芝一起亲自将父皇送至宫门处。李隆基欣然应允,由高力士扶着上了马,其余人等皆步行随侍。行至睿武门时,夹城两侧忽然涌出几百名身披甲胄的禁军将士,手持兵刃挡住道路,神情肃杀,气势汹汹。李隆基毕竟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这番惊吓,见状不禁身子一颤,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李琦忙上前扶住父亲,对众将士喝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李辅国阴恻恻地一笑,拱手道:“陛下有旨,恭请上皇迁居西内,其余人等都请回吧。”
    迁居?刚才不是明明说只是过去赴宴么?
    紫芝悚然一惊,心中忽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忙上前两步与夫君一起护卫在太上皇身侧,看着李辅国一脸阴险狡诈的笑容,隐约间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第258章 涟漪

西内太极宫始建于隋文帝年间,因其年代久远、地势阴湿,唐高宗以后的历代帝王便不再居住在那里。如今皇帝李亨下旨请太上皇迁居西内,又派重兵相挟,无异于将太上皇软禁,此事若传于朝野,无疑会有损皇帝的孝名。高力士冷冷地睨着李辅国,心中不免开始有些怀疑这道圣旨的真实性,于是问他:“陛下的手谕呢?”
    “陛下只有口谕,没有手谕。”李辅国笑得不阴不阳,一双狭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诡诈的精光,“难道高将军是在怀疑我假传圣谕么?这罪名李某可担不起啊!”
    “是么?”高力士冷笑,毫不客气地与他针锋相对,“如今外朝内廷皆是你李辅国一人独大,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了、不敢做的?”
    “高将军言重了。”李辅国冷哼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阴冷的弧度。他原是侍奉李亨多年的亲信内臣,本名李静忠,李亨即位后才赐了“辅国”这个名字,如今官拜殿中监,加开府仪同三司,封郕国公,赐食邑五百户,可谓是位极人臣,朝中权贵争相逢迎。不过,因他年轻时曾在高力士手下为仆,高力士至今仍十分轻视他,从不曾像其他官员那样放下身段去拍他的马屁,故而二人之间嫌隙渐深,势同水火。
    高力士不屑再与他多言,上前几步护住李隆基,指着面前一众禁军将士喝问道:“李辅国,你怎敢对上皇如此无礼?还不让他们速速退开!”
    “侍卫退开,上皇的安全何以保障?”李辅国依旧阴笑,转头对盛王夫妇及李隆基身边的宫女侍从说,“诸位请回吧,今后上皇身边自有稳妥的宫人服侍。”
    红桃哪里肯就这样离开,试探着道:“奴婢是上皇使唤惯了的人,能否也随上皇一起……”
    李辅国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不待她说完,一名禁军侍卫立刻拔刀出鞘,寒光烁烁的刀刃洞穿了她单薄的身躯,鲜血飞溅,骇得众人目瞪口呆。
    “上皇……”红桃身子抽搐着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定定地盯着李隆基,心中纵有千般不甘,终是死不瞑目。
    李辅国面不改色,淡淡问道:“还有谁想去西内侍奉上皇么?”
    这一招杀一儆百委实厉害。众人悄悄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皆不敢作声。
    “李辅国,你……”李琦面露怒色,才欲说话,却见紫芝轻轻一拉他的衣袖,略微摇头示意他暂且忍耐。
    李隆基已经从惊慌中镇定下来,眼见血溅当场,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西内静谧清幽,很适宜朕安度晚年,皇帝做这样的安排,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朕深感欣慰。二十一郎,你和王妃先回去吧,改日再进宫来陪朕说话。众将士也都辛苦了,一会儿等朕安顿妥当,再命人取钱帛来赐予诸位。”
    李辅国神色稍霁,对众将士道:“上皇有赏,还不快叩谢圣恩?”
    禁军将士纷纷收起兵刃,跪拜叩首,向太上皇齐声高呼万岁。李辅国引着李隆基前往西内甘露殿,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得随侍左右。李隆基被几个陌生的宫女引入一间华美的宫室,手里仍攥着玉郎送给他的那个小木偶,想到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太平天子,最终竟落得这傀儡般的下场,一时心中凄凉,不禁泫然泪下。
    他悲哀地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一片刺目的血红,红桃临死前绝望的目光倏然化成一把尖刀,生生刺穿了他垂暮之年脆弱的心。
    玉环,原谅朕没能保护好你身边的人。
    失去权位的天子便不再是天子,纵然依旧尊荣,却只是一尊落入江中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安顿好了李隆基,李辅国即刻换上素服前往长生殿觐见皇帝,伏地请罪,声称太上皇与高力士等人意图勾结朝臣复辟,他察觉后来不及向皇帝禀告,只得擅自请太上皇迁居西内,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李亨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坚持说不相信父皇会有复辟之心,眼眶微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对于臣子矫诏逼迁太上皇一事却没有丝毫责怪。皇后张嫣嫣敛容端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君臣之间有板有眼地做戏,心中不禁冷笑:好一个父慈子孝、君明臣贤,陛下啊陛下,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就都让这李辅国代劳好了。
    李亨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抬手示意李辅国平身,叹息道:“说起来父皇住在西内倒是更合适一些,卿唯恐朕受小人蛊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乃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上皇复辟一事虽是捕风捉影,但身边的佞臣却不可不防,此事还须彻查,切不可让那些奸佞小人继续为祸朝廷。”
    李辅国深谙皇帝心意,谄笑道:“陛下放心,这件事交给臣处理便是。今日上皇迁往西内时盛王也在身边,似乎对此颇有不满,只怕也与唆使上皇复辟一事脱不了干系。对了,这两日朝臣的奏疏臣都已经整理好了,其中有一份是盛王的,臣觉得陛下应该会很感兴趣。”说罢回头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一名小内侍立刻将奏疏呈上。
    原来是有备而来呢。张嫣嫣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看他们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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