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尼成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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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我刚吃完大半个羊腿呢。”
然镜没有接茬,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走下去,该有多好。
秋月在温暖的云层里打着瞌睡,层层树影将月光斑驳成星星点点,这些星星点点和溪水热情相拥,一起流向未知的远方。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这样背过幽闲,只是这一次,她前所未有的安静。
以前她在背上,除了瞌睡,全然没有安静的时候,她会将瓜子剥了皮,一颗颗喂进然镜嘴里,撒得一路都是瓜子皮;
她会拿一支糖葫芦,自己吃一颗,然后送到然镜嘴里一颗,吃最后一颗时,她很为难的挠挠头说,然镜,你是不是觉得很酸啦,很酸我就勉为其难吃掉最后一颗哦。啊?你不觉得酸哪?还想吃?可是我已经吃掉了耶。
她会折一枝杨柳,编成花冠,圈在光秃秃的头上,转过脸、伸着脖子,问他好不好看,他说石榴街耍猴卖艺的都把猴子这样打扮,她气笑了,解开花冠,当做鞭子轻抽他的小腿,命他快走;
她会唱一曲《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一心不愿成佛……。”
她曾经在他背上拼命挣扎,说卖臭豆腐的小九儿很可怜,挣不了多少钱,还被地痞打成猪头,为什么不让她帮忙呢?然镜说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你口中的可怜人其实是商会顾家的继承人,他自己舍弃了财富,你即使给他一个金饭碗,他说不定会拿去要饭,她说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我给他一个金饭碗,他至少要还我十个。
去年酒意正酣时,她曾说然镜,我们明年一起破了色戒吧,去红尘世界走一遭,负了如来,我们便可不相负。然镜也有些微勳,理智让他说不可以,可是低头看着溪水下的倒影,他却是在点头,幽闲笑了,扯着他的耳朵,他不由得转过来,唇唇相碰之时,也说不清是谁先动嘴舔舐,滚烫的唇粘在一起,吞噬着对方的热情,那也是个深秋,灼热的吻点燃了身体,脚下的枫叶发出阵阵脆响,似乎也在燃烧。
那夜的月光皎洁初洗,那夜的吻热情胜火,又缠绵似水,夜风穿行在枫叶林里,红叶沙沙乱响,一如他们纷杂的心跳,时间仿佛在刹那间戈然而止,形成最美的画面,深深的,深深的镌刻在彼此的心里,无论多少天、多少年,无论经历怎样的恩怨纠葛,这幅画面都不会消失,时间过得越久,两人相隔的越远,这幅画面反而越清晰,只要轻轻闭上眼睛,呼唤着爱人,就会灵魂出窍般回到那晚,睁开眼睛,还能感觉到唇间的温柔。
……
一年前在枫叶林里的约定,他们在昨晚实现了,感情和欲望交织在一起,霎时将他们铸在自己周围的无形之墙冲得崩溃,现在,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幽闲,昨晚……。”
然镜看着溪水中幽闲的影子,刚刚吐出四个字,就像是有无形之手掐紧他的喉咙,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然镜。”
“嗯。”
“我喜欢你。”
幽闲闻着然镜脖间散发的淡淡檀香,静静的阖着眼,细碎的月光在她眼睫间流淌,若有若无的投影在然镜肩膀上,睫毛微微颤动,影子便像轻柔的羽毛在撩拨。
“幽闲。”
“嗯。”
“天祈城里有消息,南焰国国主将要迎娶北焰国的琉璃公主。”
“哈!那个倒霉公主居然要嫁给你的病痨鬼弟弟。”
“幽闲啊。”
“嗯?”
“那个琉璃公主,不就是你么?”
“……”幽闲沉默。
他们互知对方底细,却从未将话说的这么明白过。
“幽闲,你嫁给我吧。”
“嗯,啊?”幽闲一惊, “不行,肯定不行。你如果要把弟媳变成自己老婆,你所有潜伏下的力量必当大白于世,而且名不正言不顺,你将来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更何况……。”
“幽闲。”然镜已经上岸,他仍旧背着幽闲,“这些我都有办法应对,你愿意嫁给我吗?”
幽闲苦笑,“你觉得我会愿意么?”
“希望不大。”然镜顿了顿,“不过我要试一试。”
幽闲向后抱紧了然镜的胸口,“如果我嫁给你的病痨鬼弟弟,做他的皇后,他的地位起码会稳定十年,十年之后,如果南焰国和北焰国交恶,我的头颅,将会和战书一起送回故国;如果我嫁给你,带给你的灾难远不止你国主弟弟的猜忌,你苦心经营的力量最多能保护这段婚姻多久?我相信你有实力将弟弟赶下王位,自己取而代之,但是,呵呵,你我都清楚,如今不管是你南焰国,还是我的北焰国,真正掌控这两个国家的是权臣世家和外戚,对于他们而言,换个国主只是换了个牵线木偶罢了,如果是这样,然镜,我嫁给你和嫁给你弟弟的结果,会有什么不同?”
幽闲拍了拍然镜的后背,示意放她下来。
“这条路通往红叶庵,那条路你回红叶寺,说到底,我们都是姬氏的子孙,蛰伏在寺庙多年,是时候回家治治那些混蛋了,我的人在南焰国已经想办法换另一个倒霉公主嫁过去,下月初就会有消息。”
“然镜,他日沙场之上,我最希望的对手是你,不要让我失望。”
“兵戈相见,胜者为王,败者暖床。”幽闲抱着然镜的腰,踮起脚尖温柔一吻,“所以无论谁胜谁负,我们赢得的,将会是比任何一个姬氏祖先都要强大的帝国。”
幽闲独自走在红叶庵的小径上,回头时见然镜还站在分岔口看着她,她对他使劲摆了摆手,宽大的袍袖衬得她异常单薄,她加快步伐奔向红叶痷的大门,总觉得有一个条无形的线将她往后坠,越往前跑,那股后坠的力量就越大,她不敢回头,一旦回头,她也许会像昨晚那样失去理智的抱着然镜,不管是劫是缘,方才她说,他们最好的结果是沙场相见,胜者为王,败者暖床;
她有必胜的决心,但是没有必胜的把握,然镜也是如此。
阖上红叶庵厚重的大门,幽闲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然镜,你背我过了河,可是前面的那段路,我必须自己走。
然镜的视线先是被升起的迷雾阻隔,后来那扇大门彻底截断了幽闲的身影,他默然回寺,床榻之上,还留着昨晚的迷乱。
端起茶杯,不为解渴,只为品尝她唇间的香醇;
盖上棉被,不为驱寒,只为寻找她残余的芬芳;
阖上双目,不为睡眠,只为重温昨夜圆满缱绻;
昨晚,我们负了如来,其实也负了彼此。
昨晚,我们结尽同心之时,缘分已在不知觉中溜走。
缘起即灭,
缘生已空。
☆、花火
秋风秋雨的黄昏,不定会愁煞人,换个角度想想,其实也是挺和睦的天气,在这种天气,你觉得最惬意的事情是什么?
有家的,吃着火锅唱着歌,抱着老婆逗着娃。
单身的,抓一把瓜子闲磕,看着暖茶氤氲的热气散开,再看一眼窗外行色匆匆的过客,一股莫名的满足会陪伴你整个夜晚。
出家的,煮一壶清茶,讲经谈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十方和尚晃着脑袋,视线不知不觉的飘向窗外。
无疏师太曲中指,叩了叩柔软的松木桌面,“十方,你上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哦?□□,空即是色,因空见色,由色悟空。”十方和尚老老实实移回视线,端坐在蒲团上,比佛像还要庄严。
“恕无疏愚钝,您上一句还念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由色悟空’,下一句接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什么意思?”无疏依旧波澜不惊,可言辞下已有不满。
咳咳,十方尴尬的顿了顿,见红泥小炉上的泉水已沸,于是解脱般提起陶壶冲上一壶花果茶,这是他今天登门送的礼物,无疏师太向来脾胃不好,这花果茶对她再适合不过了。
待白瓷壶里的汤色渐浓,十方又加进去四颗冰糖,摇了摇壶身,见冰糖消融在花果茶水里,这才倒进无疏面前的茶杯里。
茶水成线,欢快的聚集在杯中。
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无疏的眼神显得并不那么凌厉了,十方才嗫嚅道:“这个嘛……我听说你把幽闲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了,还不准送饭送水,这孩子还小,做错事略示惩戒即可,今天
晚饭,就放她出来吧。”
“十方,你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疏放下手中佛珠,端起花果茶轻抿了一小口,眉头往上抬了抬。
“咦,是不是觉得有些酸?再放一块冰糖可好。”十方殷勤的拿起糖罐。
无疏不置可否,十方挑了块最大的冰糖加上,这块糖在茶杯里一时消融不了,在亮红色茶水里,灿若水晶。
“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把幽闲关在房里——是她自己不出来。更可况,如今我已经没有本事关住她了。”无疏轻叹一声,“她和然镜的事情,我没打算管,我自己失去的东西,为什么要逼着别人也得不到?在你眼里,无疏就这样的人吗?”
“不,不,不。”十方脖子蓦地一紧,接着连连摇头,“我们相识那么久,我相信你的,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倒霉徒弟然镜嘛,幽闲三天三夜没出来,然镜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实际上,唉,我都能听到他内心长吁短叹,实在挂念的紧;这个别扭孩子自己又没有过来找幽闲的意思,我这个做师傅只好自作主张来这里探消息,回去也好交差,求求无疏师太您开恩,让我见幽闲一面,红叶寺的石墙都快被那小子的叹气给叹塌了!”
无疏师太哭笑不得,初见十方时,他还是个耿直木讷的军人,没想到出家做了和尚,却改了性情,油嘴滑舌的胜过市井商贩。
“你要见她,自己敲门就是,她翅膀早就硬了,我红叶痷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前日我一气之下,逐她下山,并不是因为她和然镜破了色戒,而是,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无疏师太从满案经书里抽出一本半旧的无量寿经递给十方。
十方疑惑的接过,翻开一看,却是一本账册,越往后翻,脸色越发沉重,直到翻过最后一页,他将账册还给无疏,不自然的谄笑道:“恭喜师太,你们红叶痷的产业至少能卖下一座城池了。”
无疏师太蹙眉,“这些只是幽闲手中财富的一部分而已,她十二三岁就独自在云游,做了什么事情从来不对我讲,后来掺和进来一个商人顾念久,她就跟个野人似的在外跑,在红叶庵呆不了几天。”
“孩子翅膀硬了也好,自己能飞,你终究不能护住她一辈子。”十方安慰道,“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赚了钱也知道放在红叶庵名下一部分。”
“知恩图报?”无疏师太笑了,笑声中带着苦涩,“幽闲从未给过红叶庵一个铜子,她打着红叶庵的名义,只不过是为了避赋税罢了,过不了多久,这些产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转走。”
“六合各国律法,寺庙的产业都是免税赋,幽闲这番瞒天过海的手段,贫僧佩服。”十方呵呵笑,“贫僧也佩服无疏你,她捂得再严实,不也是被你觉察到了么?”
“是她自己出了些纰漏,需要我帮忙打点关系,这才坦白实情的。”无疏将花果茶一饮而尽,忿忿道,“我不想再提她了,你有话自己去问她。”
“好说,好说。”十方慌忙站起身来辞行,走到门口,又回转过来,给无疏续上一杯花果茶,来回搓了搓手,欲再搭上几句话,见无疏双目微阖,右手支颊,神情疲惫,只好将话又吞了回去。
走了几步,又滞了脚步,回来往火盆里添上几块木炭,站起来,脚刚跨出去一半,又收回来,蹲下,拿起火钳拨旺了火,鼓着腮帮子吹火星儿。
“你怎么还没走?”无疏师太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冷冷的瞅着十方。
啪嗒!
“对——对不起,吵到你了。”十方和尚受惊,手中火钳掉进火盆,溅起的火星仿若绽放的焰火,这烟火显然没长眼神,迸到了无疏垂下的衣袍上。
“你——没烧到你吧!”
十方扑灭无疏袍角的火星,顿时“花容失色”!
“你——你走开!”无疏急忙推开十方的手,“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哇!”十方惨叫。
“糟糕!”无疏惊叫。
十方缩回手脚,动作过急,没站稳,一个踉跄绊倒了火盆,宽大的棉袍顿时着了火!
他在地上很没形象的打了好几个滚,无疏师太提起半开的热水往他身上浇,火苗终被扑灭。
可是地上散落的木炭已经将经书和杂物点燃了,这些天一直阴雨绵绵,都有些潮湿,所以火苗夹杂着浓烟到处肆虐,十方可怜兮兮直道对不起。
“来人啦!主持禅房着火啦!”
提着一瓦罐泉水的无寐师太回来了,招呼几个小尼姑过来救火。
无疏将十方推开,“你赶紧走,别在这里帮倒忙!”
被人嫌弃的滋味真难受啊!十方从窗户里跳出去——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
咚咚咚,门在响。
幽闲先是将门开了一条缝,看到面黑衣破的十方和尚,愣了:
“十方大师,您被人给烤了?”
十方窜进屋内,健硕的身体比猴子还灵活,扯了手巾浸上水擦脸,无奈他的脸皮比宣纸吸墨,面皮都搓红了,那烟熏色只是减退了半分。
幽闲蹲在一旁看热闹,“不要再擦了,这个颜色很好看嘛——和刚出炉的烧鹅一个样,令人馋涎欲滴。”
十方不理她,蘸了些皂角,继续蹭,像蜕皮的蛇。
幽闲捂嘴,窃笑,“您等着晚上再回寺吧——反正天黑别人也看不清楚。”
一盏茶过后,十方和尚红光满面——蹭的!
幽闲同情的抓了把干果,塞给十方,“大师,您慢用。”
几颗花生,一杯冷茶下肚,十方和尚尴尬之色渐褪,他看着面前嬉笑的幽闲,纳闷:这哪里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啊!脸颊比前几日还圆润了些,分明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样子嘛!
“我听说你三天三夜没出门,无疏主持也没派人给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