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3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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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种种。
这些都无法看到的。
最直观,又最可靠的数据。
而墓里的两个人,都保持着极度的安静,不仅仅是为了听到这些。
还是为了听到对方。
在对视了那么一刹之后,便确认了对方的想法。
在木鬼子和池鱼闯入自己洞口的时候,呼吸会被打乱,每一次的错乱,都会叠加错误的程度,所以需要一个计量和校正的对象。
易潇拿顾胜城作为纠错的标杆。
他努力去听着顾胜城的呼吸,所谓两种意义上的协调,第一种是每一次自己呼吸的协调,第二种,便是不断的保持着与顾胜城同等频率的节奏。
统一了这个计算的标准。
然后便得到了规律。
在这世上,有些事情看起来非常难以完成,譬如棋局上的推演需要庞大而枯燥的计算,而这般庞大的计算,绝非是寻常人可以完成,需要强大的天赋,也需要坚韧的耐心,还有日复一日的毅力。
而困境之中的天才,被逼到了没有办法破局的时候,便会尝试这些办法。
这是一种最简单,最粗暴,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穷举法。
瘫坐在地上的易潇,此刻扶着石壁,面色苍白,缓慢站起了身子,他望向从闭目状态之中醒过来的顾胜城,轻声说道:“所以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墓穴里漫长时间里的第一句话。
易潇很清楚顾胜城在做什么。
他在寻找着这座巨大墓穴里,潜藏着的,无意识埋布着的规律。
顾胜城找到了。
易潇也找到了。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顾胜城睁开双眼,平静看着易潇,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丝的神情。
这是一种极度的平静。
如果三千胜的魂魄能够凝聚,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件不敢相信的事情。
因为他的读心相,看到了顾胜城心底最柔软的东西。
那个叫“秋水”的人族女子,是这个男人的心头逆鳞,哪怕天门里藏着能够复活她的,哪怕一丝丝的可能性,他也拼尽全力,甚至舍弃自己,也会去尝试那一丝破局的机会。
可是他没有。
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的手指,一直悬在了棋盘面前,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手指在一开始,不断的颤抖,不断的想要落子,最后又克制住了自己,最终恢复了平静。
均匀的呼吸。
枯燥的求索。
然后找到了这座墓穴里的规律。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顾胜城望着易潇。
风庭城里坐在轮椅上的黄衫女子,在他脑海里不断掠回。
剑酒会上的大败之后,他便无法释怀,不断找寻着,如果给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失败。
在很久以前,他便找到了办法。
在这个时候,便是求生的唯一方法。
他平静说道:“我有一种击败读心相的对弈之法,不需要一千年,一百年,甚至连一年,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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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后的博弈
易潇扶着石壁,他看着顾胜城。
顾胜城同样看着他。
“所以呢?”
易潇笑了笑,他从不认为,顾胜城是一个好心的人,天门里藏着的,也许是能够复活秋水的东西,也许是能够杀死自己的东西,可是无论哪一种,顾胜城都不可能放弃,平白无故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自己。
顾胜城也笑了。
他很久没有笑过了。
上一次笑,是在鹿珈镇,哄秋水入睡的时候,他把脸贴在秋水的额前,感应着温热的弥留。
他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侧。
“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顾胜城的笑,不再是那种肆意而张狂的笑,而是平静而阴柔,内敛而温和的笑容,反而是这样的笑容,让人觉得心头不寒而栗。
“我要去听。”
“听到这个墓里的每一个声音。”
“我知道你也想知道这里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规律,无论与破局有没有关系,信息的对等,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你也一定会去听,会把呼吸声音调到与我一样的频率,作为衡量的唯一标准,这样更好,我可以拿你作为校正自己对错的标杆,每一次的错乱,都可以尽快的得到修正。”
玄黑长袍随风掠起。
顾胜城轻轻抬起头来,望着墓顶的天光,感慨说道:“外面的人没有说错,我们两个人,或许是生来便注定的宿敌现在困在这个墓里,谁也解不开棋局,谁也杀不死谁,看起来就要这么死在一起了,而且死的很憋屈,距离天门只差一步之遥。”
易潇嘴唇有些苍白,他眯起眼,似乎意识到了顾胜城话语之中,某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信息。
顾胜城柔声说道:“可是有两点,似乎不太对。”
“谁也解不开棋局?”
顾胜城摊开双臂,感应着微风穿过身子,从黑袍的间隙之间掠起,飘忽之中,虚无的形体通过生死墨盘,最后来到天门,刮动草屑,纷纷扬扬。
“我忍了很久,真的很久。”
顾胜城深深凝视着易潇,认真说道:“在离开风庭城后,我就在思考着读心相的弱点。身负读心相的传承,天生就是棋秤上的皇者,他们是没有弱点的棋手。”
“没有弱点,却有缺点。我找到了他们的缺点。”
“所以我有着可以破开这里棋局的办法。”
小殿下扶着石壁,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听起来并不开心,而是带着一些好笑,嘲讽的意味。
“如果你真的可以破开棋局那么现在便请你破开,去到天门好了。”
易潇平静看着顾胜城,忽然收敛笑意,道:“何必要浪费时间跟我炫耀?”
“你大可以进入天门,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你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去把秋水复活。”
“或者把我杀死。”
顾胜城笑了,依旧是那种温和而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殿下盯着顾胜城的笑脸,的心头始终缠绕着一阵烦躁,他说不清楚这种烦躁从何而来,潜意识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刻意欺骗。
顾胜城说道:“你说的很对。”
他忽然很诚恳的说道:“我有着破开读心相棋局的办法,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需要你,还有你的株莲相。”
易潇沉默了那么一刹那。
他像是听到了笑话,然后确认了顾胜城真的说出了这番话。
可是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因为顾胜城轻声说道:“这墓里第二个不对的地方,就是谁也杀不死谁。”
他漠然看着易潇,拿着一种无比冷血的声音,缓慢说道:“如果你不帮我,那么我就杀了你。”
第二个不好笑的笑话。
易潇面色阴晴不定。
顾胜城轻轻问了一句。
“你觉得了解这墓里的规律,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易潇的面色忽然有些难看,他明白了顾胜城说这句话的意思。
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
他明白了顾胜城的意思,于是这股烦躁彻底散去先是变成了微惘,接着变成了不安。
摊开双臂的顾胜城,穿过他双臂的微风逐渐加大,而后变成了一股剧烈而狂暴的大风,席卷着墓顶,刮擦着天光,轰然而过,吹动着他的黑袍猎猎作响,倒裹而去,风声嘶哑呐喊——
顾胜城的声音在风中无比清晰,而又稳定。
“你只有一根发簪啊。”
顾胜城没有回头,他早就知道自己身后会有那道熟悉的身影袭来,此刻微微侧身吸掌,躲开了那道锋锐的剑光,掌心的浑厚力量,一把将木鬼子的身躯拉住,狠狠向着棋盘碰砸而去!
狂风湮灭。
木鬼子撞死在棋盘之上,顾胜城向着对面看去,隔着数十个洞穴,一条巨大的畜生横死在离易潇不远的出口棋盘之处。
当血腥气息被狂风席卷而去,天门重新恢复了极致的寂静。
顾胜城眯起眼,轻轻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李长歌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修行者,你只要握着他的发簪,发簪里还有他的剑气,便无须惧怕这墓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笑着重复道:“可是,你也只有一根发簪啊。”
“再过二十七次,你就要用掉那一根发簪了。”
“发簪的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顾胜城轻轻说道:“我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杀死你’,可我可以在第二十七次的时候,跟在那头畜生的身后,拿走你的发簪。相信我,如果没了那根发簪,你的魂海会崩溃的非常之快,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沦落成他们这个样子。”
易潇的面色,已经变得无比惨白。
“我无法跨过天门,可我找到了墓穴的规律,凭借你如今的状态,若是那根发簪没了剑气,你还能保得住什么?”
墓里面,两个久久没有见过天日的人,面色像是鬼一样的苍白,互相对视着,一个像是赢得了重生,笑着灿烂,另外一个则像是坠入了地狱,面色更加苍白。
“你大可以逃,看看能逃到哪里去,这里的出口一共就这么多,接下来就是运气的游戏了。”
顾胜城缓慢向后退去。
他摸清楚了墓里的规律,这座巨大的墓穴,打碎了石壁,可以再生,可风是无法击碎石壁的,他聆听着风声,通过无数次的听声辩位,总结出了墓里那个剑修,还有那头畜生的撞击规律。
而最重要的规律,则是易潇的规律。
那根发簪在用去之后,每一次剑气的恢复,都会卷动墓顶的剑气,带动无数的狂风。
而那些狂风,便会肆无忌惮的暴露出易潇当时所在的位置。
当顾胜城离开自己所在的墓穴之时,命运的天平,便已经倾斜。
易潇扶着石壁,有些绝望的无力,他与顾胜城对立而视,看着那道玄黑重袍面对自己,缓缓倒退回到黑暗之中。
他揉了揉自己的面颊。
那张恰当好处的惊恐和失措的面颊,便恢复成了一片木然。
易潇只是转过身子,回头望着黑暗。
一个人凝视着黑暗。
他松了松捏紧发髻的那一只手,低垂眉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降临。
一个呼吸。
两个呼吸。
时间恢复了漫长,还有枯燥。
撞击石壁的声音再度传来——
一次,两次。
黑暗之中,有人在摸索着石壁,顺着风声,缓慢而坚定的前行,回到了最初的迷宫。
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如果无法避免,便只有接受。
还有等待。
易潇并没有离开,发簪的剑气会暴露自己,没有什么比原地等待更加适合现在的自己。
至少他还有时间思考。
他陷入了顾胜城的死局。
这道死局,比挡在自己天门前的棋局,还要难以解开。
一个人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能握在别人的手上。
顾胜城要拿走发簪,就是要拿走自己的命。
易潇没有任何可做的选择。
他只是平静等待着最后结局的到来。
黑暗之中的脚步声音越来越近。
而第二十七次的撞击声音,如约而来,那条巨大的池鱼,轰然撞开了自己的入口石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而来,接着撞在自己的剑气发簪之上。
鲜血淋漓。
一片惨淡。
黑暗之中,有人登场。
顾胜城踏过满地的狼藉,鲜血和肠肚,扶着石壁,找到了这道出口。
相聚之后,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黑暗,彼此对视。
寂静无比。
顾胜城忽然笑了。
这是胜利的笑容,他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索要“那只发簪”。
事到如今,便成了一件不可抗拒的事情。
有人幽幽叹了口气。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顾胜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等待。
他并没有收回那只手,安静等待着易潇最后的决定。
事实上,当他找到这里的时候,命运便已经容不得易潇做出自己的决定。
无从选择。
黑暗之中,有人攥紧了发簪,那根失去了大师兄剑气寄托的无用发簪,缓缓上移,最后抵死在了脖颈之上。
刺破了肌肤,有鲜血溢出。
顾胜城眯起眼,寒声说道:“所以,这就是你思考后的结果?”
“是的。”
黑暗中,易潇虚弱说道:“我想明白了。”
他将发簪对准自己的脖颈,盯着顾胜城的眼睛,语气坚定说道:“我想跟你谈一谈。”
“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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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枯萎之花
“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话。
可在此时,顾胜城明白,易潇绝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命运不给你选择的机会,总有一样选择的权力他无法剥夺。
顾胜城当年在八尺山上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也想过要死,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所以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无从选择的时候
他可以选择去死。
所以顾胜城很清楚,易潇此时的想法。
他站在黑暗里,缓缓收回了那只手,过道里的阴风,从墓穴外吹起,带动着池鱼尸体的血腥气息,吹动他的玄黑长袍向前不断掠去。
易潇盯着顾胜城。
时间在此刻变得缓慢而凝固。
顾胜城想要“杀死”易潇,却不是这样的死法。
他想要取走这根发簪,拿走易潇最后的依仗,在个墓里,让他忍受痛苦和折磨,最后魂海崩溃,沦落为木鬼子这样的行尸走肉。
可他在这之前,需要易潇的株莲相。
所以当这根发簪,以自杀的姿态,被易潇握在手中,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