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7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柳禅七不急不缓,把目光又投向了小殿下。
“喏,你既然与我一同去洛阳,我总要教你几手,今天便教你一记绝学。”柳禅七嘿嘿一笑,问道:“你想不想学?”
易潇当然知道这个白袍佛门客卿口中所谓的绝学是什么,八大国期间这个男人独自登上北魏佛门圣地忘归山,一手倒提菩提树,奔赴三千里,最终立在洛阳城门楼前,面万敌而不退一步,只出一记散手。
红莲落顶生华发,只手抬起能遮天。
白袍菩提,红莲华手。便是这位佛门客卿惊艳江湖的无二绝学。
小殿下有些微怔,道:“红莲华手?”
柳禅七微微一笑,道:“不错。正是红莲华手。”
“看好了。”这位白袍邋遢男人突然挑了挑眉。
小馆子里人声鼎沸。
这个白袍佛门客卿唇角微微一笑,眸子里那股懒散尽数而去,面容端庄而神圣。
一朵大红莲翻掌而出,在空中刹那绽放而开!
易潇凝目聚精会神,想去捕捉那道大红莲印记,眼中爆发出一道青灿之色,刹那悟莲瞳开,却只能看到半空一道极为浅淡的影子划过,接着破风声音倏忽降落。
柳禅七淡淡翻回手掌。
那只手掌惨白如玉,一朵大红莲缓缓收敛。
五指拖住一只绣着锦绣河山雷霆八马的紫囊,指尖坠着一根白绳,白绳之下摇晃的乃是一只狭长的玉质酒壶。
所谓红莲华手,居然有如此妙用?
用了一记红莲华手偷东西的柳禅七丝毫不觉羞耻,大大咧咧展露自己所谓的高人风范,眉尖微挑,眸子里尽是得意,道:“看清楚没?”
易潇陷入沉默,若有所思。
这一手太快,即便是自己的株莲相记住了运转轨迹,要想消化参悟,还需要不少时间。
白袍老狐狸也不管易潇有没有看懂,只顾自己嘿嘿一笑,迫不及待打开那只绣纹极为华丽的紫囊,鼓鼓囊囊全是银票,老狐狸看得两眼发光,却只抽出一张银票揣入怀中。
明珠儿瞪大双眼。
柳禅七老脸微微羞红,看着乖侄女不加掩盖的鄙夷目光,接连咳嗽两声,小声解释道:“这是借,借!”
说完将玉质酒壶内的酒液倒入自己带着的桃木酒壶内,还不忘往玉质酒壶内灌了一些寻常酒液进去。
“咳咳,小子,看好了,我再施展一遍。”白袍柳禅七低声咳嗽一声,做贼心虚一般将玉质酒壶装得满满当当,又将紫囊捏在手中。
易潇紧紧盯住这只手掌。
大红莲再开。
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易潇的目光落在了这座小馆子的另外一桌。
两位衣着几位华丽的公子哥围绕一桌,还带着两位极美的女子。一位公子哥一身紫衣,气质不凡,只可惜面色有些苍白,腰间一端悬挂着白绳,白绳下玉质酒壶微微摇晃,兜内露出绣有八马踏江山的紫囊一角;另外一端吊坠有一柄古剑,剑鞘纹刻八马雷霆踏中原,剑柄镶嵌大红紫穗。
这一身紫衣不显山不露水,但腰间与白绳栓在一起的玉佩却是暴露了这位公子哥的身份。玉佩上沟壑毕露,刻印威武二字。
“威武候?”易潇眯起眼打量着这位紫衣公子,北魏三十七城四王三十二候,虽只封四位藩王,但仍有几位侯爷战功滔天,几乎只与这些藩王差上一线。威武候段河图乃是当年战功显赫的几位侯爷之一,嗜杀成性,当年坑杀北原三万铁骑,凡有降虏,一概烹而杀之。气吞万里如虎,无人不闻之丧胆,只可惜凶气太深,命途多舛,洛阳封侯之后便早早撒手人寰。
虎父无犬子,这位威武候为北魏留下两只虎种。
长子段紫衣二十岁位列北魏四剑子之席,剑术精湛,剑道悟性极高。
次子段无胤自幼身子骨羸弱,便是继承了其父威武候的爵位,被人称一声威武小侯爷,坐拥威武候封城,端的是家大业大。
易潇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一番这个紫衣公子哥,面色病态,看起来身子羸弱与自己当初赴北魏之前有的一比,想必就是那个病秧子段无胤。
那一桌氛围不太冷清,两位极美女子有意无意向他靠拢,隐隐约约能听见这几人唤他一声小侯爷。
“小侯爷?”
看来的确是那位威武候传人无疑。
易潇摇了摇头,算是那个威武小侯爷运气不好,被柳禅七逮住了狠狠宰了一顿,若是知道自己腰间的玉质酒壶已经被掉包了,不知道会不会哭出声音来?
“嘿嘿,这小子的神荼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柳禅七嘿嘿笑了笑,叫过店小二来结了账,接着讨好般将桃木酒壶推了过去,道:“乖侄女,一点心意,你尝一口?”
明珠儿看着这个桃木酒壶,内心天人交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小妮子干咳两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接着伸出一只白纤小手去抓桃木酒壶。
纹丝不动。
抬起头来,看到那只白袍老狐狸极为奸诈地握紧桃木酒壶把手不肯放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轻轻敲着桃木酒壶,抑扬顿挫道:“乖侄女?”
图穷匕见。
果然是只老狐狸。
明珠儿暗骂一声,咬咬银牙,狠下心来,接着换上一副笑脸。
唇齿微颤,一声“七叔~”
千娇百媚。
喊得柳禅七心花怒放,心满意足松开手。
一壶神荼酒,换一句七叔。
不亏不亏,怎么算都不亏。
全本欢迎您! t1706231537
第七章 削发 (求月票)
轻安城已经入夜。
柳禅七喝得醉醺醺,睡意朦胧拍了拍小殿下肩膀低声道:“小子,轻安城晚上可有趣的很,保你没见过,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开开荤?”
易潇把视线从威武小侯爷的那一桌身上挪回来,看到柳禅七挤眉弄眼,有些茫然。
开荤?
接着腰间一股拧劲传来,易潇一下子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之后,看到身边那位少女脸蛋儿红得能挤出水来,呸了一声道:“老狐狸,不害臊!”
小殿下从小待在经韬殿饱读诗书,不谙世事,哪里去过什么烟花场所,更不用提风花雪月。
一个十六岁不曾入世的少年,能明白脂粉风情?
只是此时易潇的表情确实有些精彩,笑骂道:“你这老狐狸,偷扒嫖赌样样都沾,简直是佛门败类。”
柳禅七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红尘多是非,渡人需渡世,我佛慈悲。罢了,罢了,你们不懂。”
说罢柳老狐狸一步三摆,坏笑着离开了,临走前不忘留了一声:“明天正午紫竹林见。”
易潇缓缓睁开悟莲瞳,瞳孔掠过不易察觉的青灿色,遥遥隔着数里地,看着那只白袍老狐狸大摇大摆入了青楼花坊,顺手塞给门口莺莺燕燕四五两散银,便得了姑娘们天大欢喜,众星捧月般入了楼去。
那只白袍老狐狸似乎极为享受这种待遇,坐拥花团锦簇,两只手揉揉捏捏,却只是风流,不显下流。
有趣。
易潇摇了摇头,望着那桃木壶装的神荼酒。
这壶神荼酒内的气运与紫衣威武小候爷格格不入,本就是来历不明之物。
这只白袍老狐狸,取了这壶神荼酒借花献佛不假,但这神荼酒本就不属于段无胤,可谓盗亦有道。
顺带偷了段无胤紫囊,却只取了区区一百两。
最后去了所谓的青楼花天酒地,一顿揉揉捏捏,看似占了便宜,但这只老狐狸居然毫不吝啬运用了自己的佛门元力,为这些红尘女子化去肌肤上残留的淤青,甚至体内的阴寒。
是真风流还是假正经?
易潇有些想不通。
难不成这只老狐狸还是一个片叶不沾身的真佛?
突然想到紫竹林里,柳禅七没来由的两行浊泪。
这个白袍男人肯战死在洛阳废墟之上,以一命抵佛门恩遇,要守住菩提不倒。
如何不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突然有些想明白了。
佛门真正的渡世之处,无须大张旗鼓,诵经渡化;无须六根清净,超脱凡尘;更不必剃尽三千烦恼青丝,留身后无牵无挂。
渡世人时,一只禅杖胜过千军万马。
渡自己时,一袭袈裟不如一件破烂白袍。
我身陷红尘,却不在囹圄。
沾染因果,滴我鲜血,来开一朵大红莲。
如何不是渡世?
那只白袍老狐狸居然得了真谛。
易潇有些微惘。
明珠儿看着易潇怔怔出神,以为小殿下还一心想着那红尘俗事儿,微微恼怒,刚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头顶传来一阵温暖。
易潇揉了揉丫头微乱的头发。
他心神有些恍惚。
回想自己北行百日,一路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有些人见了一面,下一面便是阴阳相隔。
淇江,龙门,天狼,风庭。
他自嘲笑了笑,求长生,断长生,跌跌绊绊,一路上沾染太多鲜血,让自己从幼稚走到漠然。
再往后,会不会就是铁石心肠?
一开始自己有老段老缪做后盾,后来是红衣儿,再后来是苏大丹圣,鸩魔山主,剑主大人。但归根结底,充当自己后盾的,乃是自己的那位老师,还有父亲,隔着千万里山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成长。
在兰陵城的那座空中楼阁亲手阻断了自己的退路之后,他便没有任何一个后盾。
他觉得当年的自己天真到了极点,有父亲和老师为自己铺路,就以为自己无须担忧后路,只需要奉着自己可笑的信仰,就能够一路走到尽头。
低头看着明珠儿的稚嫩眉眼,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易潇缓缓开口:“你说这世上有仙佛吗?”
明珠儿微怔。
“六岁那年,我路过一处地方,看到许多人烧香拜佛,在供奉祈祷所谓的神灵,以为这样就能保自己一世平安。”小殿下柔声道:“我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仙佛。”
他自嘲笑了笑道:“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太天真了。以为饱读三千诗书,通一门书道,就算不做沙场万人敌,至少能通明本心,解开自己心中困扰多年的疑团,不求其他,只求能明白活着的意义。后来我发现了,都是狗屁。”
明珠儿能感觉到自己头顶上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无论是身份高贵如帝王,亦或是地位低微如蝼蚁,都是浮世沧生里的草芥。”易潇面色恍惚不定,缓缓收回那只手,轻声道:“大家各活各的,但偏偏不能如愿。”
“卖豆腐的张三要娶媳妇,所以他要赚钱,要咳血,要付出千百倍的心力,去赚十两银子。他从不惹是生非,向来行善积德,这样一个人,理应有好报,理应活得长久,对不对?”
“持兵符的将军要打胜仗,他背后还有妻女家国,所以他不能输,所以他只能跃马挥刀。要保护自己背后的家国,所以他必须杀人,对不对?”
“对不对对不对?”易潇看着明珠儿的眼睛,里面一片清澈:“只可惜这个世界从来不问对不对。”
“将军屠城之后,埋下万块尸骨,不知道多少个好人张三死在刀下,不能瞑目。”
“所以从来没人去问对不对,大家只看生与死。”易潇怔怔道:“活下来的,自然就是对的。那些苦苦挣扎祈祷的人们,他们当然也想活下来。但他们不去求自己,却去求虚无缥缈的仙佛。”
“只可惜仙人和佛都救不了他们。”
这个黑衣少年的眼神深处有一丝挣扎,瞳仁漆黑幽深。
“我见过那些仙人,他们也会痛苦,也会哭泣,也会如一个凡人一样举刀向天,他们当然也会死亡。”易潇平静直视她的眼睛,悲哀道:“所以无论是仙还是佛,都有无法解决的苦恼。他们有些人连自己都渡不了,凭什么要去渡别人?归根到底,能真正普渡一个人的,就只有他自己。”
小殿下喃喃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断了我南下归程,今天算是明白了一二。”
易潇看着那个神色微惘的少女,有些苦涩开口。
“凡是杀不死你的,都只会使你更加强大。”
普渡多少人,都未必能登顶佛塔。
造下杀生孽,也未必会下地狱。
诸生如芥子,求生而已,只可惜谁都难以如愿。
如果不想被斩于屠刀之下,就只能挥刀而去。这的确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连自己都渡不了,还如何去普渡其他人,亦或是奢望被人普渡?
经历了北行千万里的颠簸,见惯了生死别离,饱受了病痛折磨,这个少年终于成长起来。
但他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张底牌,他只有自己。
这便是最强的底牌。
明珠儿没有说话。
两个人离开酒馆,一路上有些沉默。
易潇依旧牵拉着明珠儿白纤的小手。
不知不觉走到紫竹林。
“我今天说这些话,一时间有些心血来潮。”易潇有些抱歉的笑了笑,道:“忘掉就好。”
大风骤然起,吹动一林紫竹。
漫天紫竹叶,混杂少女有些沙哑的细腻嗓子。
“哥。”
易潇恍然失神。
接着向来安分柔弱的女孩儿突然挣脱自己的手,然后背转过身子,面对自己退后两步。
她微微踮起脚,双手抬起,刚刚好搭住自己的肩膀。
“师父一直跟我说,医者要济世。因为你总有亲人,总有在乎的人,他们如果有一天生病了,如果没人治得了,就由你来医治,由你来保护。”
“我一直觉得师父是一个很仁慈的人。后来我跟着师父出了关山,一路上遇到了好多好多人,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人都能救的。”
“我不信,师父当着我的面赐丹救好了一个身中数刀的将死之人,那个男人得治之后感动得痛哭流涕,跪下身子不肯起来。离开后,师父告诉我,救了他,只会害了更多的人。”少女眼神茫然,身子甚至都在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