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夜唱-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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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其实是几百场戏混和在一起,纹路分明,慢慢揭晓,层次清楚,前因后果都早已潜伏妥当,纠缠不清,在你最不留意的角落,悄然拉开帷幕……
人生远远比戏复杂,而且很多事情并没有答案,永远是悬疑;或者答案一早就存在你无法碰触到的地方,不过你一辈子都找不到而已。
一时半刻,陆康无法弄清楚,他们是如何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谋反案中。
他隐身树丛中,在脑海里不停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回忆,反复推断,分析。
他们口中的“程大人”,多半是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
“两个傻瓜”,是自己和丛碧,“两大家族”,无非是陆家和宇文家。
“谋反之物”?那对印章?!
那对印章他见过剩下的那枚,不过是块血色好点的石头,上面连字都没刻一个,就算是当年萧家之物,怎么会和谋反扯上关系?!
054章 不变,万变
别以为做生意和政治没关系。
生意做大了,自然会和权力挂钩,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武德四年,李孝恭接受李靖乘水涨敌懈、迅速进军江陵的建议,亲率战舰二千多艘顺江而下,直捣萧铣的江南梁国,大破梁国文士弘军,斩杀及溺死者近万人,追至枝江以东的百里洲,再败梁军,同时买通梁国的中书侍郎岑文本,逼使萧铣投降。
萧铣投降之际,先到太庙拜祭,率官吏向李孝恭请罪:“当死者惟有我萧铣,百姓无罪,请勿杀掠。”
萧铣不久被押送到长安,于都市被斩首示众,其女萧月仙自缢身亡。
陆康记得,当时文士弘率数万精兵从清江赶去夷陵救援之际,江南很多豪门商家都纷纷踊跃资助文士弘,陆家也是其中一分子。
梁国亡后,江南江东人心惶惶,他们陆家和其他大商家一样,看起来很风光,其实暗地里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得不屈从于新朝廷并施的恩威之下,不得不去巴结他们瞧不起的北方蛮人,忍声吞气,任新来的官吏鱼肉。
朝廷一直担心江南会乱,江南的豪门土阀,素来被视作存在的隐患。
富庶的鱼米之乡,既是他们的搜刮对象,也是他们时刻要提防的敌人。
如果这次陆家竟然被牵扯进这不知从何说起的“谋反案”,而被朝廷和当地官员用来大作文章的话,那可真是糟糕至极!!!
谋反罪,诛三族不说,很多和他们有生意来往的商家乡绅,必然会遭灭顶之灾!
恐惧,象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陆康的心,让他每一下心跳都变得缓慢,无力……
商家历来地位低下,到了前朝隋帝杨广在位,因其为晋王时参与攻打突厥时曾得到江南大商家的鼎力支持,兼之他镇守江都十多年,放手发展当地经济,对经商者很是宽容厚待,故此商人的地位得到很大提升。
尽管如此,轻视商人还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因此陆家的先祖在成为财主之后,韬光养晦,致力买田买地,鼓励家族中的男丁去考取功名,想方设法把女儿嫁入官宦之家,无非是要摆脱出身,晋升到“士族”阶层去。
走过战祸动乱,经过陆家几代人的努力,终于有了今天稳打稳扎的局面,成为江南豪门之一。
可是,这样辛苦经营的世家,在掌权者手里,不过是一只沙盆上的蚂蚁,随意伸出一根指头,便可置之死地!
不过……宇文家……方才席间,丛碧就是听到窦家三叔把她和魏征对比,才竖起浑身的尖刺,和窦家的人过不去。
魏征如今的府邸,正是昔日宇文恺的住宅。
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丛碧心里的疙瘩可想而知。
宇文世家,为西魏,北周,隋乃至今日唐的大门阀,程咬金竟敢拿他们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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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北岸。
月白风清,远远传来白马寺的钟声,钟声在洛阳城上的晚空悠扬飘荡,让听者心旷神怡。
陆康踩着钟声的节奏,慢腾腾走在灯影迷朦交错的大街上。
很多年没有试过如此心乱如麻了。
应付世事,无非有两种办法:不变,万变。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有的人善变,有的人不。
陆康绝对属于那种以不变应万变的人,不过,这次,他发现自己无法保持置身事外的冷静,也无法做到“不变”。
沿着那道斜坡走上去,月色树影里,一个熟悉的门庭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宋家。
终于走到了这里。
055章 岁月燃烧
宋家后院侧门外。
陆康静静站在无人处,无意识地仰望天际闪烁的北斗七星。
面临灭族之祸的恐惧,犹如这无边的黑暗,让年轻的他不禁颤栗彷徨,只有“随波逐月”,不时在心底发出幽幽的金属光泽……
怀昕,你可以带走你的身影,却无法带走曾装饰你瞳孔的星,你看,星依旧璀璨……子俊,子俊又来了。
他孤身一人,三更半夜的,自然不可以登门求见。
于是,他轻巧地翻墙而过,在墙下愣了一阵,恍惚间,他的身体仿佛会自动辩路,循着往日熟悉的小径,带着满靴的露水,来到那座他梦萦魂绕的楼阁下……
两层复合建筑的宋家绣楼,飞檐雕梁仍如旧,在朦胧的星月辉映下,还是那么气派优雅,二楼向南那面,明亮的灯光自半开的窗格泄出,一个女郎俏丽的剪影出现在陆康眼里。
她微微垂着头,手中的书卷似乎很吸引人,感觉她一直在浅笑……
怀昕!
陆康霎那间变成冰人,连呼吸心跳都停顿了。
楼上的女郎,曾经带给他最奇妙的感觉,他从来深信,这就是爱。
刻骨铭心,此生不渝的爱。
那时候,为了能时时见到她,已负才子之名的他游学为由,在洛水南岸结庐而居。在怀昕兄长们的引见下,两人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默契,一起把足迹印在古城新都……
怀昕,你还有没有再去金谷园?那里的桃李是否盛放依旧?
记得是阳春三月,风和日暖,第一次和你走进金谷园,那种震撼叫人迷茫。
站在碧绿的金谷水畔,放眼望去,两岸一边是整排整排白色的梨花,另一边是一行行粉红的桃花,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翩跃飞舞于花间,脚下是漫山遍野的野花……
小鸟对语枝头的啁啾,越发衬得这里寂静迷人。
正是这独特的寂静,使灿烂的春日也带丝丝忧郁。
坐在岸边,和风把数不清的花瓣吹得“簌簌”起舞,什么都不必说,心中平和舒畅,似乎可以把过去未来都想个通徹明白。
似乎连我们俩都化身为这山水间的一部份——春日永不落下,花朵永不凋零,流水永不枯竭,你我永不分开……
坊间的人,都说女人薄情健忘,我绝不相信,你会和他们一样,忘记我们曾经如此快乐,曾经如此渴望相见。
我们把一条洛水北岸南岸走了个遍,不眠不休,不晓得累,也不觉得饿,珍惜每分每寸相处的光阴。
城北的翠云峰……
暮色茫茫,秋高气爽,我们站在峰顶,你缩在我怀里,放眼山下高大的城郭,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富丽堂皇的楼阁,城内城外万盏华灯初上,万户炊烟袅袅。
那时你和我说,感谢上天赐我们良缘,还俏皮地说,哪怕家里反悔了,要取消婚约,你也会跟我走,玉皇大帝也阻挡不了。
知道么,为了你这句话,我差点和如火的夕阳一道燃烧!
……
所有的人都说我遇事镇定,很多人还说我冷漠无情,是不是连你也这么看我?那日你对我说,你不会嫁给我,却求我不要取消婚约,不要和任何人提及。
你不说原因,我就不问。
从此,凡碰到值得大气特气之事,我只会异常缄默,心平气和地想:缘何我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大概是学艺不精,怨不得他人,茫茫然只觉得无限悲愤倾何处,无限欢喜化成灰,哪怕是受尽折辱,也要活下去,活下去……
陆康站在草地上神魂颠倒,浑然不知光阴流逝,呆望着灯影下的怀昕换了几个姿势,还看到丫环们为她剪烛花,上茶送点心。
一阵簌簌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忙闪进树荫里。
一名仆妇用灯笼照路,她身后跟着提小食匣的垂髻丫环,两人向着这边走来。
陆康认得,这是怀昕的贴身丫环,舒儿。
大门“吱呀”地打开,仆妇把舒儿送到门外,就转身离去。
陆康终于鼓起勇气,在舒儿走进去之前,轻轻叫:“舒儿!舒儿!”。
舒儿诧异地回身,看到陆康出现,她吓得晃了晃,脱口而出:“陆公子?”
他上前拱手,微笑道:“舒儿,久违了,别来无恙?”
舒儿茫然失措,愣愣回道:“啊……好,好。”
“舒儿,子俊求见你家姑娘,劳烦舒儿通传。”
舒儿越发不知如何应付,他脸上和眼中的真诚让她的心软了下来,她点点头,胡乱应着:“恩,啊,好的,陆公子……稍等。”
说完,就象做贼一般,手忙脚乱掩上门。
陆康忙退回方才站立的地方,牢牢盯着怀昕的身影,紧张得一额冷汗。
他果然看到,舒儿把一碗汤端到她跟前,然后俯身说了句什么,怀昕仿佛迟疑了一阵,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让另一个丫环扶起来,纤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内。
陆康终于松了口气。
立在风中,他的心怦怦乱跳,觉得有点发晕,仿佛血液全涌到前额。
大门再度打开,舒儿绷着脸走出来,四处张望。
她看到灯影里的陆康发鬓衣襟轻扬,翩然若仙,眼睛里却闪着灼灼的亮光,不禁嘴唇发抖:“公……子,陆……姑娘说,她,她累了,不,不见客。”
陆康捏紧拳头,被檀木梳刺伤的地方密密赤痛,他喃喃重复:“不见客?”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客人了?
“公子请回吧!”舒儿面色发青:“姑娘……她睡下了。”
他上前一步,恳请道:“子俊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问你家姑娘,舒儿,请帮帮忙。”这镯子怎么会落到窦家的侍婢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舒儿瞪大眼睛,支支吾吾,正左右为难间,另一个丫环也走出来,板起小脸,冷冷道:“我家姑娘说:很抱歉,公子的事,姑娘一概不知。更深了,公子请回吧。”
陆康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拒绝过——他性子如此,你若说不,他掉头就走,决不哀求,也不需要解释。
可他此刻顾不上难堪,抛开自尊,挣扎着坚持:“舒儿,此事关系重大,请姑娘……”怀昕,你既然如此讨厌我,最好让我把亲事退了……陆家如有不测,何必连累你们一族?
056章 心似琉璃
“三更半夜,谁在这里闹事?”一个男人严厉的嗓音在月洞门外响起,随着数盏灯笼逐渐移近,脚步声,佩环叮当声,声声入耳,令人窒息。
为首的那位,衣着华贵,黑须冉冉,面目严肃,正是怀昕的父亲,洛阳府丞,宋恩。
他身后除了众多棍棒在手的家丁小厮,还有几个仆妇簇拥着一位夫人,他们都虎视眈眈盯着陆康,脸上表情各异。
陆康藏起百般心情,上前躬身行礼,恭敬地说:“宋大人,夫人,小侄子俊,半夜打扰,深为惶恐!”
宋恩目光锐利,打量着眼前这个如玉树临风的年轻人,暗暗叹口气:“是你,子俊,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子俊有要事,求见怀昕姑娘。”提到她的名字,他的语气不由自主温柔起来。
宋恩面无表情,他身后的夫人开口了,冰霜扑面:“公子既晓得唤我家怀昕一句:‘姑娘’,便不该挑这种时候,跳墙闯闺阁!”
陆康强笑:“子俊自知失礼,请大人和夫人见谅!”
宋恩沉吟:“什么事?说吧!”
陆康心念急转:“子俊今天看到一件本该属于怀昕姑娘的重要物事,出现在外人手里,深感跷蹊,故此……”
“什么物事?”宋恩皱紧眉问。
听到是“随波逐月”,宋家夫人皮笑肉不笑:“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在陆公子眼里,镯子的主人,竟比不上镯子重要!”
陆康命令自己当作没听到。
宋恩微笑:“呵呵,女儿家的首饰多得数也数不清,不小心弄丢几件,被无聊人捡了去换几杯水酒钱,也不足为奇,子俊何必如斯紧张!”
陆康沉默了。
宋家夫人眯起眼,笑吟吟道:“看起来……陆公子原来还很紧张我们家怀昕的啊?”她转过面对着宋恩:“老爷,看来,我们家喜事近了!”
宋恩捋着黑须,面露喜色:“子俊,你这次到洛阳,可是为此事而来的?”
陆康哽了哽,脑海浮现怀昕盈盈带泪的眼神,不能承认,却不想否认。
宋家夫人喜上眉梢,乐道:“老天开眼!我们家怀昕终于等到今天了!”
“子俊,你们陆家哪位老爷和你一起来洛阳?我们明天设宴款待!哈哈!太好了!”宋恩满脸期待。
舒儿面青嘴唇白,瞪着陆康。
陆康苦笑,能和家长来洛阳和宋家正式商谈婚事,这是他多年梦想。可是,怀昕心坚如铁且不说,自己此刻不知道能否渡过难关……
丛碧说,据她所知,程知节要扳倒的人,貌似还没有失手的。
宋家夫人追问:“是陆大老爷?还是陆二爷?”
陆康不得不摇头否认。
她整张脸变黑,怒道:“陆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怀昕为了你,苦苦等到今天,早过了婚嫁年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就算我们解除婚约,她也不能嫁好人家为妻!你还要拖!拖到什么时候?”
宋恩抹下脸,端起架子,冷峻下逐客令:“既然你无心,我们也不勉强!在陆公子考虑清楚之前,请不要再来骚扰怀昕!请回吧!”
陆康满嘴苦涩,口中发干,忍不住抬头望向她的窗户。
怀昕,你为何不出来说一句话?
哪怕随便一句,我也心甘情愿把一切扛上肩!
楼上无声无息,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
他恍恍惚惚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