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何处停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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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我吃不下!”山子摇头,跪着不动。
“姨去给你端来?不吃不喝哪成?你得吝惜自个儿的身子!”
“我去!”娟儿挡在秦寡妇身前,气呼呼地道,眼神里毫不掩饰愠怒之色。秦寡妇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嘿,这犟坯子!”
“山子,给!”娟儿把碗塞进山子手里,蹲在一旁守着他。见山子不动筷子,她急了眼,伸手拽他的衣角,道:“你倒是吃呀!今儿我就守这儿了,非得瞅着你吃完了不可!”
“娟儿姐……”
“吃!不吃就甭喊我!”
“我……唉……”山子用筷子挑起饭粒,往嘴里送,泪水不由自主滚落下来。娟儿心中得意,却见山子落泪,不免怜惜,低语道:“别哭!瞧你那点儿出息,哪儿像个爷们儿!”
山子不语,强忍着,让泪水和饭粒一并咽进肚里。
下葬那天,山子披麻戴孝,一路跪拜到坟山上,老人入土为安,山子终因疲劳过度,瘫倒在回来的路上。铁蛋二话不说,把山子背了就走。自那次打核桃与马栓儿打架之后,他就立誓与马栓儿一伙儿从此划清界线。这些天看到山子孤苦无依,他便时常觉得亏欠他,当初不该听从马栓儿的唆使,欺负他、孤立他。
这会儿,山子昏睡在他背上,他内心腾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他想:山子是个本分娃子,与他交朋友,许才算是个好人!爹娘不是常唠叨:“你跟马栓儿混个啥?满身油亮,整个一‘叫花子’!瞅人家山子,衣裳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学习好,人又斯文。你要是有他一半,我们睡着了都笑醒咯!”
铁蛋想着,心里乐融融,他还真不敢想象自个儿一身干干净净是个啥模样。
一场丧事办下来,家徒四壁。缸里的米没了,圈里的猪杀了,连那几只生蛋的老母鸡,也成了桌子上的菜肴,被乡邻们吃进肚皮里,拉在了茅坑里。身子瘦弱的山子坐在屋里,四周静寂无声,更增添了内心的悲凉。
秦寡妇送过来几把挂面,十来斤大米,十来个鸡蛋。她对安慰山子道:“山子,你奶奶走了,可这日子还得过哪!姨给你匀了些东西来,先凑合着过呗!这路啊,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可别想不开!啊?”
“姨,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了,您又……让我这心里咋过意得去?”山子又欲跪下,秦寡妇一把拽住他。就在这时,娟儿挎了竹篮进门,秦寡妇松了手,三个人对望片刻。娟儿脸色阴沉,把竹篮用力杵在方桌上,道:“我走了!”说罢,转身跑出门去。
“娟儿姐……”山子追到门口,却不见了娟儿的身影。他回头望着秦寡妇,一脸迷茫。秦寡妇笑眯眯地打量他,道:“山子,那闺女喜欢你,容不得别人对你好哪!”
“姨……哪儿能呀!”山子面红耳赤,像个害羞的大闺女。
“我走了。离开学还有个把月吧?好好养着!”
“哎……姨,您走好!”山子送秦寡妇出门,顺道到地里掐了一把小葱。
铁蛋成了山子家的常客,两人一道上山割草、放牛;一道在家看书;有时,还一道挤在床上,睡上一宿。久而久之,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铁蛋懂事了不少,也懂得好面子了,成日换洗衣裳。时不时还站在镜子面前愣神。铁蛋爹娘心中乐开了花,常让铁蛋捎些瓜果蔬菜、粮食给山子。有了铁蛋的陪伴,渐渐驱散了山子内心深处的悲恸,他感觉不再那么孤独无助,也逐渐习惯了没有奶奶照顾的生活。
每日上山,山子都要扯一种草。铁蛋不解地问道:“山子,你扯这干啥?”
“这是一味草药。我的学费就全指望它了!奶奶说,只有读成了书,才能走出这穷窝窝……”山子目光眺望远方,心里暗自发狠。
“山子,我帮你扯,我两人一定能攒够你的学费!你帮我辅导功课呗,也拽着我跳出这穷窝窝!”铁蛋丢掉手中的弹弓,认真地扯起草药。
“哎!铁蛋,咱俩往后考同一所大学,行不?”
“考大学?我,能成?”
“能成!”
“哎!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两人伸手击掌,沉浸在快乐的憧憬中。
独处的时候,山子总是会从炉堂里取出玉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来回看,来回抚摸。这日,山子正捧着玉镯发愣,便听见铁蛋在喊:“山子……山子,瞧我给你带啥来了!”
“哎,就来。”山子手忙脚乱地收起玉镯,正往炉堂里放。铁蛋已经走到他的背后,道:“山子,你鬼鬼祟祟的,干啥呢?”
“没……没干啥!”山子不安地立在原地,目光里藏着些许警惕。
“啥呀?你还信不过我?给我瞧瞧呗!”铁蛋挠着后脑勺,一脸好奇。
“没……”山子略微尴尬,犹豫片刻,还是取出了玉镯。道:“铁蛋,你可不许对别人讲?这是奶奶留给我的,她说这是我的路、我的饭、我的命哪!”
“这么邪乎?让我瞅瞅!”铁蛋凑过头,一惊一乍,道:“哎呀,了不得哪,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宝贝哪!山子,我摸一下呗!”
“你摸呗,当点儿心!”山子把玉镯递给铁蛋。
铁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突然叫道:“山子,这儿还有字哪!”
“啥?我咋没发现呢?快给我瞧瞧。”山子接过玉镯仔细看着,一对玉镯的内侧的确分别刻着一个‘莫’字。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记号!”
“山子,快收拾好,可不敢让外人瞧见!我给你套了只山兔子,我俩杀了吃!”铁蛋说话间已经退出门去。山子望一眼门口,将玉镯包好放进炉堂里。
一只被绑了的山兔子躺在地上,踢腾着腿。眼里露着不甘。铁蛋说:“山子,咋样?还是活的哪!”
“铁蛋,你太能了!回头也教我套呗!兴许攒学费更快当!”山子一脸兴奋。铁蛋一把拎住兔子,动手收拾它。回道:“行啊!山子,你不是有宝贝么,还愁学费?”
“嘘!”山子示意铁蛋闭嘴,四下望望,才低声说:“那是奶奶留下的,我舍不得……我得一辈子留着!”
“哎!我明白了,回头我多给你套几只山兔子。来,搭一把手,扯着它的飞毛腿!”
“铁蛋,你这人真实诚!妈呀,这飞毛腿还在动!”山子刚伸出手,又吓得缩回来。铁蛋被他那模样逗得呵呵笑起来。道:“山子,别说,你这胆儿,就针尖尖那么大!”
“铁蛋,看你还笑话我!”山子伸手挠铁蛋的痒痒,铁蛋提着剥了半张皮的山兔子,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追逐。
“山子,你们干啥呀?搞得血腥腥的!”娟儿挎着竹篮跨进院坝里。
“娟儿姐,你来啦?”两个男娃的乐趣因一个女娃的介入终止,山子心里觉着遗憾,他立住脚,腼腆地搓着双手。铁蛋也意犹未尽,瞅娟儿一眼,低头继续拾掇兔子。
“咋?不欢迎我?那我走了!”娟儿搁下竹篮,扭身欲走。山子上前两步,喊道:“娟儿姐!你……你往后别再给我送东西来了。我有吃的!”
娟儿猛然转过身来,忿忿然地说:“山子,秦寡妇是你啥人啊?凭啥就兴她对你好?花哩狐俏的,狐狸精!我……”
“娟儿姐,你咋这样糟蹋秦姨呢?人家可是诚心实意帮衬山子!”铁蛋插话道。
“要你放屁!”娟儿破口大骂。山子见状,道:“娟儿姐,铁蛋说的是实话!秦姨,她是好人?”
“她是好人?她那点儿像好人!一个不守妇道的贱货……呸!”娟儿一肚子委屈,全撒在了嘴上。山子急得大喊:“娟儿姐,你走吧!”
“山子……你……”娟儿气得说不出话,一跺脚,掩面跑出门去。山子追出门,气呼呼地喊道:“你的竹篮!”
娟儿一路边哭边跑,心里气愤难平,一不留神,一头撞进马栓儿怀里。
“哟,这不是娟儿吗,咋哭啦?谁欺负你啦,我去拧断他的脖子!”马栓儿嘻皮笑脸,竟顺势将娟儿搂进怀里。
“放开!你这只癞蛤蟆、流氓、二杆子!”娟儿挣扎着,嘴里谩骂着。马栓儿越发来劲,他把脸凑到娟儿的耳边,吹一口臭气,奸笑道:“我就是癞蛤蟆,就想吃你这只嫩鹅!”
“你……”娟儿气得浑身发抖,奋力挣脱,抬手甩了马栓儿一个耳光。撒腿就跑。
不远的地里,秦寡妇正准备收工回家。刚发生的一幕,被她尽收眼底。回想着娟儿对山子的心思,她不免在心里嘀咕:马栓儿这个痞子,山子怕是没安生日子可过了!唉……祸水!(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四章 学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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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学费没了
太阳一挂一落,日子便又过去一天。
一晃,已是八月中旬,离开学的日子日趋逼近。山子家的院坝里,分堆晒着各类草药。散发着安静的干草气息。屋内无人,一群山雀落在草堆上,悠闲地小憩,叽叽喳喳,啼唱着属于自己族群的歌谣。
半山腰,山子背着竹篓走在前面,铁蛋牵着黄牛紧跟其后。太阳当头,两个人满头大汗,汗珠俏皮地在他们的脸上跳舞。
各种生物躲在丛林深处,懒洋洋地叫唤着;空气中没有一丝风,一群牛虻追逐着黄牛,钉附于它身上,黄牛气愤地将尾巴抽到背上,牛虻扑簌簌逃开,继而又更加勇猛地实施二次、三次……攻击。
山下的水库里,扑腾着一群光屁股的娃子们。水库的堡坎上,马栓儿赤条条地躺在那里,用一片梧桐叶遮挡着刺眼的阳光。
这个水库,是娃子们度夏的天堂,也是他们的地狱。每年总有娃子走不出炎热、憋闷的夏季,葬生于这片表面平静的水域。
水库的堡坎是下山的必经之路。
铁蛋说:“山子,咱也去凉快、凉快?”
“不不不……那可不敢!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旱鸭子’哪!”山子望着一池泛起绿波的水,心生畏惧,连忙拒绝。
“哦……那就算了,咱回家用井水冲冲身子!”
“哎!”
“走路当点儿心,别落到水库里了!”
“哎,你就放心吧!我这‘旱鸭子’,走旱路稳着哪!”
两人正说着话,已走到堡坎上。山子瞅见前面赤条条躺着个人,看情形,像是马栓儿,心中不免胆怯起来,脚步也不如先前牢靠。
马栓儿早就看到了山子和铁蛋从山腰上下来。他躺在滚烫的堡坎上,正是装模作样在等他们呢。铁蛋疏离他,投靠山子,他一直耿耿于怀,苦于没有时机报复,今儿可是天赐良机!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山子还没来得及叫唤,已经落到水里。
铁蛋反应迅速,随手折了一根玉米杆就向水中的马栓儿抽过去,嘴里咒骂道:“马栓儿,你这个杂种,你想害死人啊?”
马栓儿潜下水里,避开了铁蛋的抽打。
山子在水里惊慌失措地扑腾,一沉一浮,嘴里呜呜咽咽,水大口大口灌进肚子里。马栓儿的脑袋在山子身旁钻出来,一双手按住山子的肩膀,把他按下去,扯出水面;扯出水面又按下去。
一群娃子在旁边嗷嗷叫着起哄。
铁蛋急的跳脚大骂:“马栓儿,你个狗娘养的!你有种就冲我来!你欺负山子算啥本事?他不会游水……你个杂种,快放开他!”
马栓儿正得意忘形,突闻铁蛋说山子不通水性,定神看山子,他已不再挣扎。周围的人早已逃到岸上,有人惊呼:“马栓儿,山子死啦!”
惊慌之余,他丢下山子就往岸边逃窜。铁蛋纵身跳进水里。
娃子们见状,全都抱了衣服四处开溜。马栓儿刚爬上堡坎,一根玉米杆便狠狠抽在他身上。尽管他一向跋扈,坏事干尽,可人命关天却是头一遭。这会儿,他已被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看清是谁在抽他,抱头鼠窜。玉米杆像是长了脚,直跟着他撵,一下一下,抽得他顿时有皮开肉绽之感。无奈之下,他只有光着身子逃进了玉米林子里,全身像是破了千百道口子,又被撒上了盐巴和辣椒。
“山子……山子……”铁蛋已把山子扛到堡坎上,用力压着他的胸脯,泪水横飞。
“山子……”秦寡妇丢掉手中枝叶残存的玉米杆,飞奔过来。
“秦姨……”铁蛋全身湿漉漉,水珠滴答滴答落下,瞬间被吸入石头里,失去踪影。秦寡妇一把推开他,道:“让我来试试!”
秦寡妇反复用力压击着山子的胸部,一股股水从山子的口里流出来。秦寡妇把脸凑近山子的鼻孔,感觉到十分微弱的鼻息。她用手分开山子的嘴唇,伏下身子,用力地往里吹气。
闻讯赶来的娟儿,呆呆地站在堡坎的一侧,咬牙切齿,心中憋屈。她暗暗骂道:妖精,处处、事事都有你!
许久,山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嘴里嘟囔道:“奶奶……铁蛋……回家……”
“哎,回家……回家!”铁蛋脸上挂着泪蛋子,背起山子,踉踉跄跄走着。他的腿脚松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飘在云彩上。
秦寡妇牵了铁蛋家的黄牛跟在后面,面容倦怠,她的目光苍白地望着远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娟儿闷着头,走在围观人群的尾部,每个脚印都宣泄着她内心的忌妒与怨恨。
山子在铁蛋的背上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他见到奶奶在哭;他见到爹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见到了娘半掩半露的面容;娟儿气呼呼的表情;还有马栓儿赤条条的身子……这些人,忽近忽远,最后飞进云层深入。
而后,他见到了秦姨微笑的脸庞,那笑容,依然很美;突然,风好大,雨好猛,铁蛋壮实的身躯挡在了的前面,他的面容敦厚可爱,触手可及……山子伸出手,却始终摸不到他的脸……于是,他挣扎着,叫喊着:“铁蛋……铁蛋……”
“山子……你可是醒了!愁死我了!”铁蛋激动地抱住山子,喜极而泣。山子虚弱地挤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