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宙-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蓝嘉树转而搂住她,任她倒在自己的膝盖上没有形象地失声哭泣。
王雯也侧过头去,憋得喉咙发痛。
“我昨天跟宁总提过离职了,他没有强我所难。”蓝嘉树说:“这几年做游戏,我也有些积蓄,经济上不用太担心,等到美国先让花晚在医院安顿好,没别的问题了,马上纠结您二老去陪她。”
王雯平时能说会道,此时却半个字都没办法讲出,唯有点头。
她痛心女儿,心疼女婿,恨命运的不公,也恨自己作为母亲的没用。
如果可以,真的想替花晚遭这份罪,便再好不过了。
——
蓝嘉树这辈子的所有行动能力,都在出国治病这件事上体现了出来。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再不是那个玻璃心的少年,而成为能够支撑起一个家庭的顶梁之柱。
签证、转院、行李托运、房产办理……数不清的琐事早就在这段日子里飞速结清,包括放弃了易迅那个足以令所有人都艳慕的工作,痛痛快快地变得一无所有。
蓝光启无声地看着这一切,正因为自己全都经历过,才深深地了解儿子的心情。
为他骄傲,还是难过?
这几乎是道没有答案的人生习题。
动身前往美国的前一天,大律师特意到医院拜访,和小树在医院的茶水间说了些很实用的嘱托,最后毫无例外地掏出张支票,上面数额惊人。
蓝嘉树拒绝:“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花晚的。”蓝光启坚持塞进他手里:“你好多年没花过我的钱了,我盼着在我死前你都不要花,这样我也觉得你有本事,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可以留着它,但凡有急需,不用因身外之物而造成永远的遗憾。”
关于父亲隐瞒花晚的病情的行为,蓝嘉树当然极度生气,但毕竟已经不是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了,这些日子理解过人生的无奈,也渐渐理解了蓝光启作为父亲的选择。
他瞧着拿着支票,沉默许久,最后终于还是塞进钱包,当做去美国的最后一张护身符。
——
婚姻是大部分人都不会错过的社会关系,民政局每天都会赢来各种各样的伴侣。
但女方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还是有点少见。
工作人员见状赶忙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蓝嘉树拿着所有必备的证件:“我们要登记。”
“拍照了吗?”工作人员问。
“还没。”蓝嘉树回答。
“那先左拐去小相馆拍照,拿了照片再填表。”工作人员热情指点:“小王,你带他们过去。”
“不用啦。”花晚摆手,为难地看向陪同而来的老爸老妈:“还是算了吧。”
“你们自己决定。”王雯只能这样表态。
本来两个孩子已经商量好六一节领证,现在因为飞速的病变和出国的行程,小树坚持提前,反倒是仍旧不忍心拖累他的花晚心生退却之意。
对此蓝嘉树并不意外,忽然笑着抚摸她的头:“好不容易把你骗到手,不会让你走的。”
花晚曾以为自己会有很幸福的小家,可以做个快乐的妻子和母亲,但眼前的现实实在让她不知何去何从,除了蓝嘉树这个人没变,好像什么都变了。
但人还在,其实也便足够。
她几秒之后也随之淡笑,没再吵着离开。
每天都在拍结婚照的小伙子业务很熟练,将背后的红布整了整,扶着相机热情询问问:“准备好了吗?”
稍微化了点淡妆的花晚从轮椅上站起来,费力地坐到椅子上,摸着头发问:“是不是有点乱。”
拍照的小伙子本以为她是不能走路的,见状才明白只不过是身体虚弱,忍不住感慨:“嚯,这么高啊。”
花晚朝他弯起嘴角,让蓝嘉树帮自己整理好发丝,才宣布:“拍吧。”
然后她就喜滋滋地搂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身边。
世间唯一能够让时光定格的只有相机了。
鲜红的背景,幸福的笑容,所停驻的这幕仿佛也透着圆满的错觉。
——
前往美国那天,北京是个出奇的大晴天,湛蓝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挥别父母后进入安检后,花晚一直坐在轮椅上不说话,直到看见落地玻璃窗外的美景,才忽然微笑:“阳光真好,应该去郊游的。”
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却仍能保持开朗。
守在旁边的蓝嘉树觉得心酸,艰难地弯起嘴角:“等病好了,想去哪玩都可以。”
“嗯。”花晚颔首。
蓝嘉树摸摸她的脸庞:“饿吗,你妈给你带了鸡汤。”
花晚瞥他:“难道不是咱妈?”
“对,咱妈。”蓝嘉树终于笑了:“吃点吧。”
“怎么偷进来的,安检都拦不住你啊……”花晚无奈。
“为夫自有办法。”蓝嘉树得意地把焖烧杯从包里拿出来,打开来吹凉了喂给她。
花晚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便一口又一口地开始喝。
她的胃口比大部分病人都好,除非是药物反应太剧烈,否则一天三顿都不会落下,也是唯一令人欣慰的地方了。
蓝嘉树说:“我们的婚礼去马尔代夫办好不好,你不是想在海边吗,找个节假日,这样大家也会有时间参与。”
“好啊。”花晚虽然如此答应,却很明白这些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越绝望,她便越不想把幻想的气泡戳破。
尽管已经走到如此的地步了,却仍旧讨厌看到小树难过的脸,真的是没办法的软弱。
——
由于此行到美国是一心一意看病的,办事情的速度反而十分快捷。
蓝嘉树暂时住在早就移民至此的亲戚家里,先帮花晚办好了住院手续、缴好昂贵的治疗费用,看着她终于安顿完毕,才稍微安然,寻了处距离医院不远的房子,计划着把心心念念女儿的两位老人也接过来居住。
可惜面对她的病情,再优秀的专家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采用最新研发出来的药物减缓转换为白血病的速度,却又因难以控制的副作用而让花晚更加憔悴不堪,整日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本寄希望于先进医疗技术的蓝嘉树很着急,难免怀疑自己坚持带她来到这里,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是不是大错特错了。
反而是奄奄一息的花晚特别坚强,在难得苏醒而平静的状态中安慰:“你不要乱想,这种病本来就没多大办法的,中华骨髓库找不到合适的配型,美国就更难找了……实在不行,就采用化疗吧……”
蓝嘉树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听医生的。”
“嗯。”花晚逗他:“苦着脸干什么呀,给我笑一个。”
蓝嘉树心如刀割,笑的比哭还纠结。
“傻样儿。”花晚有种坦然接受命运的平静,轻声道:“我跟你商量件事好吗?”
“怎么?”蓝嘉树生怕她讲不吉利的话。
花晚说:“我昨天在走廊啊,看到了也是从中国来的一家人,来给儿子治病的,只是他们的钱不够啦,坐在那里哭呢……这几年我也存了十几万,本来想留给爸妈的,要不然,你帮我取出来给他们吧,没准那个小男孩儿就能治好……”
蓝嘉树没想到花晚在这种状况下还会想着别人,愣了愣才点头:“嗯。”
“嘻嘻。”大长腿笑出来,拽着他的手抱到胸前,慢慢地闭上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堕入了没有病痛的梦境世界。
蓝嘉树坐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他每天都活在绝望之中,又在时时刻刻祈祷着希望。
原来人类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并没有三六九等的差别。
他不要物质,不要尊严,不要任何可有可无的浪漫妆点,唯一单纯的念头就是,盼着她能活下去。
☆、第46章 61
美国是个很人性的国家,与中国人所习惯地避谈生死不同,重症病也和其他坎坷一样,会成为他们分享感受、互相鼓励的话题。
并不善于去表达内心情感的花晚本不想来参加这个血液病的座谈会,但她拗不过蓝嘉树的坚持,最后还是坐着轮椅被推下楼,到布置一新的医院咖啡馆里,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
因为英语不太灵光,很多事情都要小树帮忙介绍。
她得知来参加聚会的有同病相怜的患者,有已经痊愈的幸运儿,也有那些亲人悄然过世的家属,因而不禁泛起死悲伤的亲切感。
“别紧张,只是大家在一起聊聊天罢了。”蓝嘉树安慰爱妻。
花晚颔首。
但等到座谈会开始,众人一路自我介绍,轮到她时大长腿仍旧有些慌,用大学毕业后就没使用过的英文磕磕绊绊地说:“我叫花晚,来自北京,得MDS已经五年了,正在转换为白血病,所以来到这家医院治疗,陪着我的人是我丈夫。”
大家对远道而来的中国姑娘很友好,立刻鼓掌。
花晚这才松了口气,朝蓝嘉树笑了笑。
蓝嘉树也笑,始终握着她的手。
这些年两个人一直为了生活和生存各奔东西,现在因为穷途末路的病,反而在痛苦中实现了日日相伴的诺言。
来参加这种活动,小树也是希望花晚能够受到鼓励,打起精神,可惜她实在是听不太懂那些流利的外语,到最后反而像是为了陪老公,才强打精神坐在这儿的。
幸而最后发言的是个华裔妇人,张嘴是带着南方腔的普通话,要靠身边陪着的姑娘翻译才能讲给老美听。
“我叫尹冬雪,我的儿子曾是纽约的一名消防员,二零零三年患上了白血病,经历了化疗和手术,但去年冬天还是去世了,这段日子我常常梦到儿子的身影,难以从他的死亡中走出来。”妇人脸上挂着悲伤的笑容:“在患病期间,他曾工作、结婚、做义工,还写过两本书,是个非常开朗的人,病魔没有击倒我的儿子,即便是面对痛苦的生活,也将其过得有声有色,中国有种说法,叫五十岁而知天命,他得病那年,我刚好五十岁,但知天命的人却是他,作为一个绝症病人的家属,我很理解你们现在所承受的苦难,但眼泪是没有太多意义的,希望你们不仅要坚持下去,而且要珍惜此时此刻的每一天,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成为自己的想成为的人,接受老天的安排,顺应自己的内心……现在我在医院的餐厅做义工,如果你们想吃中国菜,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人在听到与自己相似的经历,非常容易感同身受。
花晚忍不住揉了揉红掉的眼睛,认真地为这位仍愿意回到医院鼓舞大家的母亲鼓掌,她并非不敢面对自己的未来,只希望父母和小树此后,也能如她一般,渐渐地走出死亡所来的悲伤。
“姑娘,希望你早日出院。”尹阿姨从手上摘下了一个有些年头的银手镯,起身送给了大长腿。
花晚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谢、谢谢。”
尹阿姨就像安慰女儿般,安抚着她坐好。
那份小心翼翼,不由地让花晚想起远在北京的王雯。
蓝嘉树搂住妻子的肩膀:“别哭啦,你不是说想吃糖醋排骨吗,叫阿姨给你做啊。”
“我给你烧地道的上海味。”妇人微笑:“我们还可以一起学英语。”
“嗯。”花晚颔首。
——
其实因为治病不利,大长腿难免开始了等死的节奏,平时除了跟蓝嘉树有讲不完的话外,基本上便无力地躺在床上,什么事都懒得去做。
但那天她参加完聚会,反而有了点心气儿,让小树给她弄了比较省力的架子,稍微感觉到精神便了,会靠在床边用iPad Pro涂抹画作。
在聚会上认识的尹阿姨也常带着食物来探望,半是因为喜欢活泼的花晚,半是有了些移情的错觉,希望她能代替儿子痊愈离开。
“阿姨,那个老陪着你姑娘是谁呀?”花晚在某天不由好奇。
“是我儿媳妇。”尹阿姨回答。
“……是吗?”花晚眨眨眼睛。
“嗯,她在附近的社区大学教书,我儿子之前不是生了病还去做义工吗?两个人是在工作时相识相爱的,尽管后来姑娘知道了真相,却仍旧坚持嫁给他。”伊阿姨不由地叹息:“这真的是耽误了她,但她仍旧在纽约陪着我,并看不出有什么后悔,大约感情就是如人饮水吧。”
花晚不由地想起蓝嘉树,动了动痛苦不堪的身体,她再怎么坚强,其实也仍旧会感受到绝望的。
恰巧这时,被惦念着小树忽然拎着蛋糕走进病房,脸上还带了少见的笑容:“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呀?我爸妈到了?”花晚好奇。
“是骨髓找到了。”蓝嘉树放下东西,激动地附身拥抱住她:“百分之百合适的配型,可以安排手术了。”
“真的吗……”花晚有点不敢置信,虚弱地回抱,连声音都变了调。
”嗯,医生刚刚通知我的,我给你爸妈打了电话后就赶快来找你。”蓝嘉树放下了所有陪着她在这里,最最期盼的,无非就是眼前的希望。
尹阿姨的儿子虽然是在手术后复发身亡的,但她还是很替他们高兴,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默默地祈祷了起来。
——
骨髓移植不一定会成功,绝大部分移植后去世的病人,并非被白血病折磨而死,而是无力承受随手术而来的排异反应而结束生命,其中的危险性和未知性,花晚全家都很清楚。
但她已经走到了病重无解的地步,除了选择去赌一赌,也并没有更多的路可以走。
当把王雯和老花接来后,蓝嘉树终于郑重其事地签下了一大叠手术同意书、化疗同意书、输血同意书之类的文件,亲手将花晚的未来交给了命运和科学。
改造身体所承受的痛苦,是正常人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
大长腿提前多日便开始了化疗和药物准备,之后又是体检、又是禁食、又是采髓,足足被折腾掉了半条命,才终于顺利地进入了手术室。
蓝嘉树根本没办法放心,连父亲的人脉都搭了进去,只为手术时在旁边陪同。
可当真看到花晚被七八个医护人员围住,不停地抽血、抽髓、翻来覆去,就感觉自己像在被千刀万剐,痛到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整个移植的下午,全在这种极度担心与恐惧中度过。
当蓝嘉树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