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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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拒马河的城市和乡村,屡屡遭受战火洗劫,民生凋敝,府库空得大白天跑耗子。所以很少有节度使和州县守将,肯拿出钱来打造床子弩,千斤闸等造价高昂的防御利器。反正如果辽军不肯接受贿赂,非破城不可,有没有床子弩和千斤闸,结果都是一样。
“怕是堡寨里的弓箭储备,也非常充足!”见自己的提醒,根本没引起马延煦的注意。韩倬不得不将声音提高了数度,继续补充。
这回,马延煦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打算做出任何调整。“先称称斤两再说!弓箭再多,都总得需要人来使!光有城墙没有城门,黑豹营即便吃一些亏,也随时都能够把队伍撤下来!”
“嗯!”韩倬轻轻点头。
两军阵前,他不能说得太多,以免影响马延煦的判断。此外,对手在冰墙上没有留城门,也的确是个巨大的缺陷。即便侥幸占据上风,也很难迅速扩大战果。
“但愿是他们心怯了!”带着几分期盼,记室参军韩倬将目光转向战场。目送着黑豹营的将士,在康延陵的带领和鼓动下,一步步继续向冰墙迫近。
两百步、一百七十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期间不断有床子弩从冰墙上射出,但取得的效果却非常低微。料峭的朔风和寒冷的天气,严重影响了床子弩的准头儿。而黑豹营指挥使康延陵的机智应对,则令床子弩的战果雪上加霜。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
“呜呜呜——”号角声响起,黑豹营的认旗猛然**在了雪地上,旗杆深入两尺。
前推队伍中,有人停在了原地,有人则加速向前跑动。几个都头在人群中穿梭,鼓舞士气,传递命令。十将们则拍打着各自麾下弟兄的肩膀,把一小队一小队士卒按兵种摆开。刀盾手被放在最前,吸引对方的羽箭,并给所有人提供保护。弓箭手彼此隔着五步距离,在刀盾手身后排成直线,随时准备发起攻击。长矛手则退到最后,将长矛高高地举过头顶,随着口令声左右摆动,尽最大可能干扰冰城上守军的视线。
“吱——”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笛声,守军抢在黑豹营发起攻击之前,果断出手。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城头上飞出,就像一片黑色的冰雹。洁白的雪地上,迅速长出了数百支荆棘。团团的荆棘从中,一朵朵红色的“花朵”陆续绽放,与旷野里的积雪互相映照,无比妖艳。
记室参军韩倬的心脏猛地一抽,瞬间疼彻骨髓。“反击,马上反击啊,压住他们!”再不顾上什么形象,他举起手臂,疯子般用力挥舞。扯开嗓子,大喊大叫,不管前方的将士听见听不见。
“反击,反击,压住他们!”四下里,叫嚷声如同山崩海啸。所有拖后压阵的幽州将士,个个都红了眼睛,扯开嗓子狂吠。
一路南下打草谷,所受到的抵抗微乎其微。就连几家节度使,都赔着笑脸,偷偷地送上了大笔的钱粮。区区一个乡下堡寨,居然,居然胆敢不跪下受死?居然,居然还敢抢先向辽国大军射出羽箭,真是,真是罪大恶极,活该被斩草除根!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狂吠,阵前的黑豹营,顶着对手的箭雨发起了反击。两百五十多张角弓被迅速举起,拉满,两百五十多支狼牙箭,迅速脱离弓弦。
“呼——”寒风呼啸,托起一片黑色的箭杆。七十步的距离转瞬被掠过,狼牙箭带着刺眼的阴寒砸上了冰墙,发出一连串渗人的“噼啪”声。
淡蓝色的冰渣四下飞溅,白色的雾气翻滚升腾。一团团淡蓝与纯白之间,点点红星溅起,落下,缤纷如早春时节的落英。
长期与契丹人协同作战,幽州兵卒在不知不觉间就受到了塞外部落的影响,在弓箭方面下得功夫极深。两百五十多支狼牙箭,至少有大半儿都准确地落在了冰墙正上方某个狭小区域。而狼牙箭巨大的杀伤力,则在这一瞬间被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几个仓促举盾自我保护的李家寨乡勇,被狼牙箭推得站立不稳,直接从冰墙另外一侧惨叫着跌落。几个藏在箭垛射击的弓箭手,被冰面上弹起的狼牙箭射中了小腿,双手抱住伤处悲鸣不止。还有二十几个乡勇,则被狼牙箭直接命中了胸口或者后背,当场惨死。殷红色的血浆顺着冰墙表面,汩汩下流,转瞬成溪。
侥幸没有被狼牙箭波及的乡勇们,则咬紧牙关张弓,放箭。朝幽州军倾泻复仇的雕翎。半空中,箭来箭往,连绵不断。城上城下,垂死者的悲鸣和伤者的惨叫,也同样连绵不绝。
“娘——”“娘咧——”“娘亲——”所有悲鸣声,都是一模一样,无论发音还是腔调。幽州和定州,彼此隔得不远。城上城下,原本就全是汉人。
他们原本是乡亲,是兄弟,操着同样的口音,长着差不多的面孔。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恨不得立刻杀死对方,下手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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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雄关 (三)
第八章 雄关 (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烈的战鼓声响起,一队巡检司战兵手擎盾牌,踩着表面铺满了麦秸的马道,迅速涌上。
两队辅兵则举着宽大的门板,紧紧跟在战兵身后。面孔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手背上青筋根根直冒。
麦秸上血迹斑斑,麦秸下则是坚硬光滑的冰面,战兵和辅兵必须保证自己每一步都踩得扎实,才能避免直接滚回城下;头顶上箭落如雨,身侧罡风呼啸,战兵和辅兵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避免沦为羽箭下的亡魂;然而,他们中间,却没有任何人退缩,更没有任何人试图转身逃走。
身背后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家。那些被辽兵攻破的堡寨最后是什么下场,这些年来,大家伙也都曾经有目共睹。作为男人,到了此刻,除了拼死一战,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选择。
已经战死的勇士,被新上来的辅兵迅速拖走。身受重伤的壮士,也被辅兵们快速抬到寨子里医治。新上来的战兵则从血泊中捡起角弓和箭壶,将雕翎搭上弓弦。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都头的指挥下,将弓臂奋力拉满。
“城下七十步,放!”几个都头同时大声断喝,随即将铜制的短笛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吱——”“吱——”“吱——”凄厉的短笛声,透过萧萧风声,钻进人的耳朵。一波波羽箭,从城头陆续射下,从左到右,将幽州军黑豹营的弓箭手所在区域,彻底覆盖。
宛若雨打杏林,黑豹营所在区域,顿时被打得落红满地。七八个长枪兵被当场射死,十几个弓箭手,浑身插满了雕翎,在雪地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只喝醉了酒的白毛老刺猬。
黑豹营的攻势,瞬间一滞。随即,就在指挥使康延陵的督促下,开始了疯狂的反扑。两百多支狼牙箭,再度飞上天空。掠过七十多步距离,掉头向下。冰铸的城墙上,血光飞溅。惨叫声与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吱——”“吱——”“吱——”凄厉的短笛声,再度响起。无论节奏还是幅度,都丝毫不受鲜血的影响。
数百支雕翎射下,从左到右,再度于黑豹营站立的区域横扫。将那些躲避不及的掠食者们,陆续变成尸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幽州军黑豹营,则以低沉的号角声回应。随着号角声的催促,掠食者们松开手指,让狼牙箭快速脱离弓弦。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不同方向,一波波羽箭交错而过。
羽箭飞来飞去,不时在半空中相撞,“叮”地一声,迸射出耀眼的火星。明亮、诡异、转瞬即逝。
城上城下,却没任何人去关注那些火星的存在。所有将士,都把目光落于对面的敌军身上。不停拉动弓弦,放出羽箭,试图将对面的敌人统统射杀。
他们彼此之间素不相识,他们却巴不得对方立刻去死。然而,造化弄人。他们双方,却是谁也无法彻底如愿。
幽州军作战经验丰富,箭法高超,对机会的把握能力,也远胜守军不止一筹。而城头上的弓箭手数量,却是城下幽州军的一倍。居高临下,且有箭垛和盾牌作为护身屏障。
所以,双方接连举弓对射了十一、二轮,却依旧难分高下。并且双方都渐渐熟悉了对手的攻击特点和攻击节奏,自身生存能力迅速提高。
越强的弓,拉动时所消耗的体力越大。当第十四轮互射结束,城头上,不再有铜笛声响起。城墙下,也不再有号角声寻衅。双方的大部分弓箭手,都将角弓放在了身侧,就近寻找遮蔽物,蹲在后面大口大口地狂喘粗气。
也有个别筋骨极度强健,射术高超者。则将角弓拉到半满,同时迅速从对面寻找可供射杀的目标。他们所射出的羽箭,力道足,准头也不差。但数量却实在寒酸。所造成的零星伤亡,根本无法影响到战局。充其量,能增加一点儿自家身边袍泽的士气。或者对敌军的士气造成一点微弱的打击。
“吹角,让黑豹营退下作为接应,白马营上前顶替黑豹营的位置,再试一次!”将前方将士的表现全看在了眼里,马延煦铁青着脸,大声命令。
平局!
第一轮试探,双方基本上平分秋色。黑豹营未能给守军以当头一棒,守军也未能令黑豹营伤筋动骨。
如果换做其他时候,这个结果倒是勉强可以接受。毕竟自家大军是冒着风雪远道而来,对方却是躲在城墙后以逸待劳。但是今天,马延煦却有些气浮心燥。哪怕多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彻底称量出对手的斤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画角低沉,将不近人情的命令,传到了整个战场的最前方。
黑豹营如蒙大赦,拖起受伤的袍泽,掉头便走。战死者的尸骸则被丢在了雪地上,很快,从头到脚,就挂满了寒霜。
白马营骂骂咧咧地冲了上去,与黑豹营交错而过。城头射下来的床弩,将其中三个人直接钉在了地上,但是其他将士却已经习惯了死亡,对近在咫尺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我来顶一阵儿,你先带人下去喝点儿热汤水!”冰城上,潘美顶着一身银亮的西羌镔铁甲,大声叫嚷。其身后,则是四百多名生力军,刚好可以将先前参与作战的那些弟兄全部替下。
“好!”郑子明笑了笑,从正对着攻击方位置的一个箭垛跳起来,顺势将怀里的令旗全都递到了潘美之手,“左侧的几个箭垛后有铁钩,我检查过了,都冻在了冰里,非常结实。”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我自己亲手泼水冻上去的,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潘美冲着他翻了翻眼皮,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在借机发泄。
“小心!”郑子明宽厚地笑了笑,翻过内侧城墙边缘,顺着一条滑道迅速溜下,转眼就消失在了一团热气腾腾的白雾当中。
“奶奶的,连句感谢话都没有,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潘美的语言攻击,没得到预料中的回应,气得鼻子歪成了一团。
本该早就掉头离去,从此对眼前这目光短浅且满肚子妇人之仁的“匹夫”不闻不问。结果稀里糊涂,却又被“匹夫”给抓了长工。连续几天几夜没功夫睡觉,累了个得半死不说。到最后,还得顶着满脑袋冻疮,帮他在冰城上布置各种机关!
“多谢了,兄弟!”热肉粥所引起的白雾里,传来了郑子明的声音,根本就是在哄孩子不哭,随便得令人发指。
“谁是你兄弟,老子,老子傻了,才跟你做兄弟!”潘美咬牙切齿,低声唾骂。回转身,却把令旗全都揣进了怀中。
旗面上还带着体温,让他的胸口,瞬间暖融融一片。
那是三州巡检的令旗,除了郑子明那“匹夫”之外,整个李家寨内,只有他潘美有资格使用。
“老子好像真的傻了!”潘美又低声嘟囔了一句,抽取一根令旗,缓缓举过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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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雄关 (四)
第八章 雄关 (四)
“第五都移动到位!”
“第六都移动到位!”
“第七都移动到位!”
“第八都移动到位!”
“床子弩准备就绪!”
应旗声,陆续在冰墙上响起。新上来的乡勇们,在都头、十将的带领下,将身体藏到箭垛和盾牌后,将角弓抱在怀里用体温捂暖。
因为亲眼目睹了第一轮较量的整个过程,他们的表现,比先前参战那批袍泽从容得多。即便此刻半空中零星已经有狼牙箭落下,大家伙也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人跳起来跑动躲闪,或者不待主将的命令就抢先发起反击。
这种镇定从容的姿态,令城外新替换上来的幽州白马营指挥使卢永照,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威险。猛地向身边一扭头,他大声断喝,“停手,全停手,没老子的命令不准胡乱放箭!卢玄,卢玄,立刻带刀盾兵上前列盾墙!”
“遵命!”他的本家兄弟,副指挥使卢玄大声答应着,驱动麾下的刀盾兵加速前压。转眼之间,就走到了整个军阵的最前方。随即快速竖起两层蒙着牛皮的木盾,为自家队伍构筑出一堵坚实的盾墙。
这不是什么新战术,至少上一轮交锋的时候,已经被别人使用过。站在冰城上的潘美见状,心中顿时喜出望外,将令旗朝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脸处一指,沉声命令:“陶伯阳,调整弩车,全都给我对准盾墙正中央!砸烂他的乌龟阵!”
“是!”陶大春向来话就不多,用力点了下头,随即快速安排人手去调整床弩。“吱呀呀”地声音,在几面马脸上陆续响起。笨重的弩车,被乡勇们推着缓缓转动。锐利的弩锋,在冬日下泛起一串串冷光。
“嗖——”城外的幽州白马营看不到城墙上的战术调整,按照他们自己的习惯战术,抢先射出两百多支狼牙箭。锐利的箭簇或者射在冰墙上,打得白烟四冒。或者砸中盾牌,发出单调刺耳的撞击声。还有一少部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