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3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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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我是石延宝,我就是石延宝!”他扯开嗓子,大喊大叫,唯恐声音低了,令常婉莹昏睡过去,永远无法听见。“我,我曾经捉了毛毛虫,逼着你用刀子割开它的身体,看它有没有五腑六脏!”
“我曾经用草药煮了给你喝,说喝了就会长得跟我一样高!”
“我曾经掀过你的裙子,羞得你哇哇大哭!”
“我曾经跟你说,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人坐着个盒子飞来飞去,大车从来不需要马和牛拉,按一下机关自己就走。”
“我曾经跟你说,有一种办法,可以把你的画像和声音刻在石头上,万古不灭!”
“我曾经拿姜粉抹在胳膊上,给你演示如何……”
“我曾经……”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小时候,跟常婉莹在一起时,干过的捣蛋事情。每一件,都在记忆里鲜活如初。
而常婉莹的头,却越来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如泰山般,压得他左臂微微颤抖。
“小师妹,你醒醒。我真的是石延宝,我真的想起来了。我曾经,我曾经许诺过,建一座三层高的屋子,做我们俩的新房。娶你的时候,让汴梁城内的绿树,十里红妆!”他大叫着,说出儿时最美丽的诺言。
也许,当初只是童言无忌。
他现在却知道,此诺既然许下,就永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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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红妆(一)
第六章红妆(一)
汴京,繁华依旧。
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喧闹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几名童子手持细柳,嬉闹着相互追赶。
人声鼎沸的集市上,也丝毫不见半年前的压抑和灰暗,人们习惯于忘却,习惯于在乱世中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数个月的金风银雨,足以将任何血色洗褪。持续七十余年的乱世,也令人们早已习惯了城头上的王旗变幻。无论是朱家变成了李家,还是刘家变成了郭家,都不会引起太多的震动,更没有几个人感觉惋惜。
日子么,总是要过下去的,地面上的柴米油盐尚不能保证,谁有多余的功夫去品味什么天空中的风云激荡?对凡夫俗子而言,哪个皇帝不收税,那个朝廷的劳役能逃得开?谁他娘的做了皇帝,谁篡了谁的位,又跟老子何干?
“快点,快点,这个来十筐,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问掌柜的手头还有多少,全送到府上去!”往来的人群中,有一队人格外显眼,领头的管家不断的指点着周边的货物,几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则不断将货物朝马车上搬,完全不像是寻常过日子采买,而是军队出征之前的大规模物资囤积。
“这又是要去打谁了?”有人偷偷扫了一眼壮汉们挺拔的脊背,弯下腰,跟身边的同伴小声嘀咕。
大周立国虽然还不到一年,可这七八个月里头,仗却没少打。儿郎们拿着刀枪成群结队开拔,在汴梁城里根本不算风景。庆幸的是,这些仗都打赢了。契丹人暂时放弃了南下的野心,南唐、西蜀的兵马,也被赶回了老家。至于以慕容彦超为首的几大叛乱势力,更是灭的灭,败得败,再也对朝廷构不成任何威胁。
“不是要打仗吧,你看他们买的货,这分明是谁家要办喜事的模样!”一名前来汴梁帮人采买货物的牙行老夫子,袖着手,满脸羡慕地回应。“可惜这家门槛高,根本不肯用咱们这些下九流。否则,谁要是能蹭上去帮个忙,接下来两三年都不用愁了”
“是啊,是啊!”路边的茶摊上,几名行商打扮的人,手持着茶碗,频频点头。
“嗯,的确!也不知是哪个贵人,出手可真是阔绰!这群人从早晨起,都来来回回多少趟了?看这架势,像是不把集市上的东西给搬完不肯罢休一般!”一名刚坐下来的汉子,满满的喝上一口粗茶,咬着硬硬的茶叶梗子,不停地摇头。
“几位客官是刚到汴梁吧?”茶摊的小二,明显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一边提着茶壶给客人们填不要钱的白开水,一边笑呵呵询问。
这种开场白,向来不需要对方回应。果然,没等众人承认或者摇头,他就再次开口说道,“他们可是镇冀节度使府邸上的人,给冠军侯准备大婚的用事呢。”
“镇冀节度使?”
“冠军侯?”
“哪个镇冀节度使?这官衔儿,我们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不是把整个河北都封给了他么?好大的官儿……”
众茶客立即被钓起了胃口,七嘴八舌地询问。
然而,小二却忽然又变得谨言慎行了起来,只是笑吟吟地向大家碗里继续填不要钱的白开水,却不肯再多吐露半个字。
这下,众茶客可就心痒难搔了,一个个端着早就喝没了味道的残茶,脸上的表情比闻到鱼腥却吃不到嘴的猫儿还难受。
“再来一壶龙团吧!算我的帐,跟几位兄弟也算有缘!”还是牙行老夫子反应最快,忽然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了五枚白皮钱,轻轻地摆在了桌案上。
白皮钱是前朝所铸,虽然成色很差,但好歹也是硬通货。顿时,小二的嘴巴上的“封条”就不翼而飞。先高高地叫了一声,“好勒!”,紧跟着,以令人眼花缭乱地动作收钱,沏茶,倒水,须臾之间,就给本桌的所有客人都换好了新茶,然后连气都不喘,迅速补充道:“当然是新封的镇冀节度使,冠军侯,郑子明郑大将军!几位客官是来得不巧了。若是再早来汴梁半个月,啧啧……,当初太子爷和郑大将军班师回朝那场景,啧啧……,整个汴梁城都开了眼了!”
“哦!”众茶客半张着嘴巴,频频点头。
在这乱世当中走南闯北,不了解一些时事,肯定要吃大亏。所以,对于茶小二的“卖嘴”行为,他们并觉得厌恶。相反,他们愿意花一些小钱,来迅速弥补自己在“消息灵通”方面的不足。
于是乎,便又有人拿出钱来,买了煮黄豆、渍荠菜等价格亲民,且在市井中颇受欢迎的小吃,请同桌的茶客们分享。那茶小二收了钱,谈兴愈发高涨,用手巾轻轻在掌心地抽了一下,继续大声补充,“且说咱们这位郑侯爷,可是陈抟老祖的关门弟子。一身武艺万夫莫敌不说,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是那位石,那位以一千乡勇挡住了十万幽州大军,袭杀契丹萧天赐的少年英豪郑子明?”有茶客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下桌案,将桌子上茶盏震得上跳数寸,水花飞溅。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
“怪不得,除了他,谁配得起冠军侯这个称呼。上次……”
众茶客非但不恼怒,反倒抚掌地抚掌,拍案地拍案,个个兴奋莫名。
别人家升官发财,都不干大伙的事情。可太子爷郭荣和这位郑子明郑三爷,却曾经做过大伙的同行,提起来就令人觉得亲近。况且这位郑三爷出道以来,杀的不是山贼流寇,就是契丹强梁,刀刃儿从来没指向过自己人,所以即便官当得再大,也都理所应当。
“几位说得都是老皇历了,咱们这位郑三爷,最近可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刚刚封了横海军节度使,转眼就又高升为镇冀节度使!”小二不甘心被茶客们抢了风头,又用力拿手巾敲了下自己的掌心,满脸神秘地补充。
“什么事情?”众茶客再度被勾得心痒难搔,打住话头,低声请教。
“当然是潜入辽东,将契丹国搅了个天翻地覆喽!你们没听人说么,契丹皇帝都吓出病来了,天天派人四处寻找郎中!”茶小二扬起头,双手叉腰,仿佛自己曾经追随于郑子明的鞍前马后一般,“数月前,太子爷命人打起郑三爷旗号,在前面吸引契丹人目光。背地里,却命令郑三爷带着十几位英雄豪杰,潜入了契丹人的老窝。然后一路杀人放火,将契丹国杀得血流成河。契丹狗皇帝给吓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了,只好把原本已经派往南边来争天下的大军,又调回去护驾。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着?你快说啊!”
“再加一碟黄豆!”
“一碟子醋芹!”
“莲藕,莲藕,还有什么其他的,你只管看着加!”
……
茶客们急得火烧火燎,将口袋里的零花钱接二连三拍上了桌面。
茶小二的眼睛迅速扫了扫,觉得数量差不多了。笑着弯下腰,用极低的声音道:“郑三爷带着十几个英雄好汉,先在草原上绕了九天九夜,把契丹人的十万大军拖得筋疲力尽。然后拍拍屁股上了船,沿着大河直奔大海。十几万契丹狗贼,却只能眼巴巴站在岸上看着,谁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这……”答案实在匪夷所思,众茶客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拍打着各自的胸口慨然长叹,“呼!原来郑三爷还藏着这招。我就说么?他的沧州水师不可能只为了打打鲸鱼!”
“打鲸鱼,当初估计也是为了练兵吧。咱们这位郑三爷,真是额头上比别人多生了一只眼睛!”
“嘿,这招好。从海上去打契丹人的草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嗯,这回好了,以后契丹人再南下打草谷,咱们郑三爷这边立刻扬帆出海,直奔契丹人的老窝……”
“饮盛!”
“饮盛!”“饮盛!”“饮盛!”
众茶客一边在脑海了补充着英雄杀敌的英姿,一边以茶代酒,开怀畅饮。
“也不知哪家闺女得老天眷顾,能嫁给如此少年英雄?”一轮热茶落肚,有人扭头看了看正在搬货的马车,满脸羡慕地感慨。
“当然是常节度的女儿?你们没听说过吗?他们俩原本就是师兄妹,从小一起学艺长大的,两小无猜!”
“应该是陶家的三女吧?不是说,打契丹人那几回,陶家三女曾经亲自提着盾牌,替他遮挡箭矢么?”
“也许是呼延家的那个呢,娶了呼延家的女儿,然后再带着兵马找岳父要嫁妆,哈哈,看那呼延老匹夫……”
议论声再起,茶客和周围的小商小贩们,个个脸上带着善意地微笑,替心中的英雄勾画出一幅郎才女貌的新婚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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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红妆 (二)
第六章红妆(二)
“陛下,老臣以为,我大周初立,百废待兴。任何人不应过份奢靡靡!”有人替郑子明开心,自然就有人看他不顺眼。大周皇宫含凉殿内,枢密使王峻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将一份弹劾奏折,重重地拍在了郭威的桌面上。
“哦?有人挥霍国孥了?谁这么大胆子?”郭威正捧着一卷史书痛下苦功,被桌案上发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皱着眉头询问。
“不,不是!”王峻顿时被问得一阵气结,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又换了相对缓和些的语气补充道:“哪怕是花自己的钱,也不该如此炫富。我大周不是东晋,也容不得王恺与石崇!”(注1)
“哦?花自己的钱?”郭威又愣了愣,站起身,亲手给王峻倒了一盏冷茶,“大热天,秀峰兄先喝口茶消消暑。虽然朕也不喜欢有人故意炫富,但人家花自己的钱,只要未曾逾制,朕也不好干涉太多!”
此时天气早就入了秋,三面环水的含凉殿内,哪里有半分暑气?王峻的老脸顿时有些发黑,却又不能不接郭威亲手递过来的茶水。捧着茶盏愣愣半晌,又向后退了两步,摇着头道:“陛下,你又何必跟老臣装糊涂。那郑子明成亲,光是上好的红绸子就买了十几车。据说成亲当日,要将家门两侧的树木十里红妆……”
“你指得是这件事儿啊,常克功已经跟朕知会过了。此乃郑子明幼年时与常家小女儿的约定,不能说了不算。”郭威自己给自己也倒了碗茶,故意不看王峻七窍生烟模样。一边站起身沿着窗口轻轻踱步,一边平心静气的补充。“反正他们翁婿两个,都是一等一的大富翁。朕以为,就有着他们性子折腾一回好了,朝廷没必要干涉太多。”
“你……”没想到郭威早就站在了被弹劾对象的那一边,王峻气得手一哆嗦,半盏茶水全泼在了自家大襟上。
“秀峰兄,常思坐镇泽潞两州,前些日子战功颇巨。朕跟他也算是老相识,真的不希望他跟你一武一文,弄得水火不容。否则,朕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替谁撑腰才好!唉——”郭威听到了身后的水响,却不肯回头,眼睛望着含凉殿前满池莲蓬,叹息着道。
叹息声不长,却如同两个大耳光般,抽得王峻满脸血红。
不知道该为谁撑腰?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借常思之手给自己难看才对!否则,无论是为了维护律法的威严,还是为了维护朝廷的脸面,当朝向枢密使头吐口水的行为,都该被抄家灭族!
然而,王峻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现实。首先,常思手握重兵且替治地紧邻北汉。真的若是把此人逼急了,令其带着麾下兵马倒向太原,则大周的门口洞开,刚刚恢复安宁没几天中原,肯定会干戈再起。
其次,常肥狐有大功与国,且与符老狼、高白马等人私交甚厚。如果朝廷轻易处置了常思,势必引起其他地方诸侯的反应,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次,就是满朝文武对此事的态度了。那些嫉贤妒能之辈,正巴不得看自己的笑话!常思只是干了他们一直想干没有干的事情而已,如果得不到郭威的支持,自己想让常思赔礼道歉都不可能,更甭说让满朝文武通过一条廷议,出兵讨伐泽潞二州!
想到常思朝自己脸上吐口水之时,满朝文武那幸灾乐祸的目光。王峻心内就无比幽怨!自己做错什么了?自己所作所为,那一项不是为了这个朝廷,这个国家!那群鼠目寸光的朝臣们,只看到了郑子明舍身救父的壮举,却不想想,假如此人平安回来,出任镇冀节度使,然后再跟其岳父常思遥相呼应,朝廷就会彻底失去对河东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