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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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小子胡说。大人的事情,你,你一个小孩子瞎搀和什么?”
。。。。。。
非但刘知远一个人如遭重击,大殿内凡是心思稍微仔细一些的文臣武将,刹那间也个个额头见汗。
大伙原来所想,过于简单,过于取巧,过于一厢情愿了。如今被一个小小后生晚辈拿手指头轻轻一戳,就立刻走风漏气。换成了双头老狼符彦卿,人面巨熊杜重威,还有两脚毒蛇李守贞,大伙看似完美的梦想,岂不是彻底变成了一个吹起来的猪尿泡?
整个大殿内此刻最为尴尬者,无疑就是整个事情的主谋苏逢吉。只见此人脸红得如同猴子屁股般,身体颤抖,气喘如牛。半晌,才将手指哆嗦着举起,遥遥地点向韩重赟的鼻子,“你,你一派胡言。真的,就是真的,怎么可能是假的?那么多人就亲眼验证过,怎么可能全都不如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重赟迎着他的手指向前走了一大步,浑身上下甲胄铿锵。“想要以假乱真,恐怕就必须做得天衣无缝。而想要指证一个东西为假,则只要抓住任何破绽刨根究底便可!苏大人,不知道你可否保证,二皇子身上,任何疑点都没有?”
“呃…………!”苏逢吉被问得接连后退,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他原本身材就偏瘦小,与年青魁梧的韩重赟两厢对照,更显得阴沉猥琐。那韩重赟却丝毫不知道给长者留面子,又继续向前逼了两三步,如乳虎欺凌一只野鸡。直到将苏逢吉的身体全都逼进了烛光稀薄的阴影里,才忽然露齿一笑,转身第五次向刘知远行礼,“主公,末将还有一问,想请主公和诸位叔叔伯伯指点。”
“你说罢!”刘知远抬了下胳膊,意兴阑珊。刹那间,眼角额头的皱纹被烛光照了个清清楚楚。
不服老不行,如果光阴倒退二十年,甚至十年,他刘知远绝对不屑去投机取巧。而先前整整一个半月时间,他却一门心思地想利用那个不知真假的二皇子去威慑群雄,从没考虑过一旦阴谋败露,自己将会面临何等恶劣的局面。
“末将多谢主公!”韩重赟第六次拱手,脊背挺直,声若洪钟,“末将就不明白,主公为何偏偏要利用石家二皇子的身份去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不是堂堂正正地领兵进入汴梁?想那大晋两代帝王,前一个认贼作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后一个也是昏庸糊涂,任人唯亲,导致外虏入寇,生灵涂炭。他们何曾施一恩与天下?天下百姓,又何尝念过他石家一丝旧情?”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虽然按道理,他们眼下还都算大晋国的文武。却是谁也没勇气和脸皮,替大晋国的两任皇帝据理力争。石敬瑭和石重贵,前一个注定要遗臭万年。而后一个,在所有亡国之君里头,昏庸程度恐怕也能排进前三。
“就算勉强还有个皇家正朔之名,也是个烂了大街的污名。哪比得上汉王您,先是拒不投降,保全了我河东百姓不受胡虏凌虐之苦。后又果断举起义旗,带领天下豪杰殊死搏杀,令契丹群丑顾此失彼,惶惶不可终日,进而自生退意。。。。。”空荡荡的大殿中,韩重赟的声音继续回响。如洪钟大吕,不停地敲打着人的心脏。
他很年青,比在场所有人都年青。年青得令人羡慕,令人觉得心中恐慌。而他的话,却如同一湾洒满了阳光的溪水,驱散了干涸与黑暗,在所有人心里,瞬间染出了融融绿意。“汉王光是这两件大功德,就不知道甩了石家几百条街。随便拿出一条来,都足以令天下诸侯俯首称臣,不敢仰视。主公又何必舍本逐末,非要那早已被万民唾弃的石家大旗,举上头顶?退一万步讲,即便那人真的是二皇子,他们石家的余威,就能够帮助主公压服群雄么?况且主公眼下声望如日中天,尚不敢自立为帝,堂堂正正地问鼎逐鹿。他年群雄和百姓渐渐忘了主公今朝“首举义旗,驱逐契丹”之德,主公又凭着什么取石家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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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王 (四)
第六章 君王 (四)
静!
大殿内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韩重赟的话早已说完,余音早已不再绕梁。大殿内,却没有任何人开口接茬儿。只剩下潮水般的烛光,层层叠叠,照出一张张忽明忽暗的面孔。
挟天子以令诸侯,乃是大伙先前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历史上也有无数成功的先例在,全体河东文武,包括汉王刘知远最为倚重的郭威,都未曾提出任何异议。
大伙习惯了师从古人,也习惯了利用权谋为河东争取利益,打击对手。谁也没有尝试跳出前人的巢臼之外,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而后生小子韩重赟,却从一开始,便未曾进入前人的巢臼。
因此他才能看得更远。
也更准确。
昔年曹孟德拥立献帝做傀儡,却终身不肯篡位。是因为两汉四百年统治已经深入人心,他身侧还先后有袁绍、刘备、孙权等人虎视眈眈。
昔年唐高祖李渊拥立杨侑为帝,是因为杨广还好好地活在江都。大隋如百足之虫死而未僵。
而大晋朝如今还剩下什么?高祖石敬瑭靠认契丹大可汗耶律德光为干爹,才换回了皇位,从登基的那一天起,就倍受世间豪杰鄙夷。
先帝石重贵行事莽撞,任人唯亲,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导致豪杰心冷,将士离德。这才有了国戚杜重威率领大军临阵投敌,反戈一记的惨祸发生。国破家亡之际,此人又没勇气自杀以殉社稷,最后竟然如奴仆一样被契丹人抓去塞外苟延残喘,把汉家男儿的脸面给丢尽了!放眼天下,有哪个有识之士,会为他的结局感到惋惜?
换句话说,大晋朝早就该亡了,即便不亡在契丹人手里,也该亡在中原人自己之手。没有任何遗泽于天下,对豪杰们也没有任何号召力。跟当年的大汉、大隋,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大晋皇家的名号,早就成了一块又脏又臭的破抹布。将它挂在战旗上,只会令河东军蒙羞,不可能起到任何有益效果。
比起大晋太子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招牌,河东文武在汉王的带领下英勇不屈,首先竖起起义旗驱逐契丹的壮举,才真的有影响力,更值得所有人重视和珍惜。
如果需要在“儿皇帝石敬瑭的后人”和“驱逐契丹的大英雄”之间选一个做中原之主的话,凡是长着脊梁骨的男人,都知道该如何去选择。
况且傀儡用过了之后,早晚有一天还要抛弃。
而那时,汉王“驱逐契丹”的功劳已经慢慢被天下人忘记,又平白担上了一个篡位者的恶名,想要群雄低头,恐怕被现在还要难上十倍!
。。。。。。。
“噗!噗!噗!”烛火跳动,将在座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四壁上,忽长忽短,也照亮他们每个人深邃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将队伍中,有人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低低的赞叹,“常克功果然有眼光,不服不行!”
宛若沸油中忽然落下一滴冷水,周围顿时跳起了无数嘈杂。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转眼间,就将先前的寂静驱逐到九霄云外。
“是啊!那小子不是傻大胆儿,而是借机劝进啊!这心眼儿长得。。。。。;啧啧,啧啧!”
“老子刚才白替他担心了,不行,这账早晚得跟老常算!”
“吃他,吃死他!不吃穷他,难消老夫心头之恨!”
“哈哈哈哈。。。。。。”
与武夫们的简单直接不同,文官队伍里,有些突然冒出来的话语,却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子。
“后生可畏,真的是后生可畏。跟这小子比起来,我等的年纪,可的确活到狗身上!”
“人老糊涂,人老糊涂啊!老夫从今往后,可再也不敢替汉王出谋划策了。”
“怪不得当初,老夫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今天听了小韩将军的一席话,才恍然大悟!”
“不只是因为我等身在局中,而是我等先入为主,没有余暇考虑其他!”
。。。。。。。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汉王府掌书记苏逢吉的脸上,愈发是乌云翻滚。有些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讥笑他这个所谓的王府第一谋士,见识居然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有些话,却是试图推卸责任,落井下石。
无论是哪一种,苏逢吉都不能让对方的图谋得逞。因此咬了咬牙,再度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走过韩重赟身侧,在比对方靠前数尺远的位置,大声向刘知远提醒:“主公,微臣以为,此子是在故作惊人之语。所图,无非是替他自己先前的行为脱罪,替其好友掩饰。。。。。。”
“你放屁!”右军都指挥使史弘肇最恨这种明明有错却死不认账,还试图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人。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苏逢吉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刚才说的话,有哪一句错了?难道汉王此刻的名头,还比不上儿皇帝石敬瑭的孙子?还是你觉得汉王不配做中原之主,非得先脱裤子后放屁,推个傀儡坐龙床?老夫看你,分明是才能不如人家,所以心生嫉妒,想置人家于死地。你这种鼠肚鸡肠的小人,早晚会坏了汉王的大事!”
他生得魁梧雄壮,满嘴黄牙。吐沫星子居高临下喷出来,顿时淋了苏逢吉满头满脸。后者被喷得以袖子遮额,接连后退,直到退出了吐沫星子的杀伤范围之外,才放下长袖,正色回应道:“史将军,主公面前,你不该如此轻慢于苏某!”
“老子就是轻慢你了,你又怎地?”史弘肇虎目圆睁,脸上的络腮胡子根根竖起,“难道挟持个狗屁二皇子去汴梁,不是你给主公出的主意么?分明见识不如人家,还死不承认,你还敢说你不是鼠肚鸡肠?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没一个生着好心眼的!”
最后一句话,可是横扫一大片。气得苏逢吉身后的谋臣们个个脸色大变。然而,却是谁也没勇气出头跟苏逢吉并肩应付史弘肇,同舟共济。
首先,大伙先前替汉王所制定的方略全是围绕着“挟天子而令诸侯”这一目标,如今看来全都臭不可闻。
其次,史弘肇乃刘知远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手握重兵。在这武夫当国的时代,甭说骂了大伙几句,就是他动手打了人,只要他不是故意找茬,大伙就算白挨。汉王顶多会罚他几十串铜钱,根本不可能秉公处置。
“你,你,你。。。。。。”苏逢吉左顾右盼没找到任何援手,只能自己孤军奋战。伸出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从下而上对着史弘肇的大粗手指头。宛若绣花针对上了韦陀杵,“你血口喷人。他,他,他,那,那小子怎么可能不是二皇子,那么多人都确认过。怎么可能凭着他几句话,就,就。。。。。。。”
“老子从来没否认过你抓了个二皇子回来!”史弘肇撇了撇嘴,继续俯视着苏逢吉,像老虎俯视一只老掉了毛的野鸡,“问题是,他说得对。汉王根本不需要一个狗屁二皇子。汉王自己麾下兵强马壮,且威望如日中天,看上了皇帝宝座尽管自取便是。何必借了石家毫无用途的名头,给自己找麻烦?你这个书呆子,非但心胸狭窄,而且鼠目寸光!见识连个毛孩子都不如,老子若是你,早就买块豆腐碰死了,哪还有脸继续站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我,我。。。。。”苏逢吉又羞又怒,偏偏一句犀利的反驳之词都说不出。比起韩重赟所建议的“直中取”,他先前的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的确绕了一个巨大的弯子,且风险性极高。一不小心,有可能就是弄巧成拙。
“行了!苏书记,你且退在一边。到底该如何做,本王稍后自有定夺!”毕竟是朝堂不是菜市,汉王刘知远不想再看到麾下文武大臣继续争执下去,更不想看到苏逢吉当众出丑。轻轻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低声吩咐。
“是,微臣遵命!”苏逢吉终于找到了台阶下,立刻转过身,朝着刘知远施礼,随即仓惶后退回到了阴影当中,已经变成青红色的老脸上,汗流如注。
“化元,你也入座吧!”刘知远又看了一眼史弘肇,叫着对方的表字,和气地吩咐。
“末将鲁莽了,主公勿怪!”史弘肇大咧咧地向刘知远拱了下手,倒退着落座。
他是最早追随刘知远的老兄弟之一,后者当然不能对他过于苛责。况且刘知远本人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史弘肇虽然不尊礼法,脾气暴戾,却绝对不会对自己起什么二心。因此又疲倦地抬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过后跟苏书记道歉。他先前也是一心为公。孤不想看着你们文武相轻!”
说罢,也不看苏逢吉臊成了猪肝般的脸色,将目光再度转向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韩重赟,“你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但这些不能成为你公然抗命的理由!韩重赟,孤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请主公依律严惩!”韩重赟不用任何人提醒,乖乖地躬身回应。
“算了,你年纪尚幼,且是初犯。就功过相抵,无赏无罚算了!”汉王刘知远又懒懒地挥了下手,脸上的倦意愈发明显。
对方的行为,肯定严重违反了军律。并且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弃救他的朋友脱身。但对方刚才那番话,却一下子就理清了他的思路。让他原本在心中非常模糊的入汴道路,瞬间就畅通无阻。
老子名声比石敬瑭都好。
老子实力也远胜于当年的石敬瑭。
连石敬瑭那种认贼作父的东西,都可以自立为帝。
老子为啥不能,为啥还要玩什么先拥立后禅让?
老子为何还要去捡他们石家的破旗子?
史弘肇说得对,老子先前就是在脱裤子放屁!
并且放得都扭扭捏捏!
想到这儿,刘知远心中豪气顿生。用手指隔空点了点韩重赟,继续说道,“你此番做事虽然鲁莽,见识却没有差。尔父,尔父虽然追随老夫多年,忠心耿耿。但眼界和担当方面,却终究……”
“主公,末将是人子,不敢闻父过!”韩重赟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