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宏图-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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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的确是据实而论。令众文武脸上的笑容迅速冷却,眼睛里头或多或少都涌起了一抹凄凉。
自大唐崩溃以来,虽然后梁、后唐、后晋、南楚、南汉、西蜀的旗号先后出现,从没有一个朝廷真正能重整九州。但大体上,诸侯们都将从西京洛阳到东京汴梁这一带,视为中原腹心。几次朝代更替之战都没有持续时间太长,新朝和旧朝也都没忍心对两都旧地进行大肆破坏。
而契丹人却不管什么腹心不腹心,对他们来说,整个中原都属于战利品。所以杀过滹沱河之后,就如强盗入了集市,野兽进了羊群。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偏偏耶律重光的大辽国,又从来没有军饷军粮这一说。无论是近卫亲兵,还是外围杂兵,补给全都得靠抢。抢完了城市抢乡村,抢完了乡村抢堡寨。短短半年时间,就将几代中原人积攒起来的繁华,彻底毁了个干净!
如今,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抢过了瘾头,跑回了燕云。接手两都旧地的大汉,却不得不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收拢百姓没有钱,招安土匪没有足够的钱,甚至年初拖欠天下豪杰的买契丹人头颅钱,到现在亦不知道该向何处去筹?
注1:后汉没有宰相一职,以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行驶一部分宰相之权。中书令通常不设,中书侍郎则为中书省第一实权官位,负责辅佐皇帝做出各种决策,枢密使则有资格掌控兵权。所以杨邠等同于一人身兼决策、执行和军事运筹三项重要职责,同时还把持着官吏考核与升迁。权力等同甚至大于唐代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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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道 (三)
第一章 问道 (三)
成功进入汴梁,的确可喜可贺。然而此刻国库和私库都穷得连耗子都要搬家,也是不争的事实。偏偏大伙到汴梁来还想重建秩序,还想做一个正经的朝廷,而不是一伙过路的蟊贼。不能像契丹大王耶律德光那样,捞一把就跑!
“启禀主公,史将军已经杀到了大宁宫外。他派人回来请主公亲自跨马入城,给贼人最后一击!”正在大伙愁眉不展的当口,枢密副使,兵部尚书郭威大步走上楼车,冲着刘知远躬身发出邀请。
作为汉帝刘知远的绝对心腹,此番攻击汴梁的实际总指挥,他深知自家主公长着一颗不甘老去的心脏。所以在确保守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之后,特地以先锋官史弘肇的名义,邀请大汉天子亲临最前线。
那刘知远闻听,果然立刻将心中的所有忧患丢在了九霄云外。单手一撩披风,大步走向楼梯。一边走,一边大声吩咐,“来人,给老夫备马抬刀。老夫要亲手拿下皇城,以报答当年大晋高祖知遇之恩。”
“是!”楼车下的御林军齐声答应着,替刘知远取来兵器和战马。一众文武群臣,也纷纷跳上坐骑,跟在了大汉天子的御驾之后。君臣三十余人在数百名御林军的重重保护之下,沿着刚刚放下的吊桥冲入汴梁城。所过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论是郭威和史弘肇两人麾下的汉军精锐,还是临阵“举义”的梁军兵卒,都主动让开一条道路,望着金黄色大纛下的那个身影,满脸崇拜。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刘知远左顾右盼,意气风发。从一介大头兵走上皇位,古往今来有几个英雄可以跟他比肩?而若论得国之正,能排在他前面的更是找不到第二人。
汉高祖是靠撕毁合约,偷袭了项羽。唐高祖原本是大隋的臣子,起兵时又勾结过突厥。唯独他,靠得是驱逐契丹,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大功。即便千载之后,修史者写到此节,也得停下笔来,响亮地说一声佩服!
此时此刻,跟在刘知远身侧,杨邠、苏逢吉、王章、郭威等人,也都是心潮澎湃。他们成功了,从此之后全都是开国功臣,个个能够留名史册。他们不再是被人呼来斥去的管账小吏杨某,落魄书生苏某,衙门孔目王某,大头兵郭家雀儿,相反,日后有人提起他们当年的寒微,脸上非但不会再有什么轻贱之色,只会高高地挑起大拇指,感慨一句,“英雄莫问出身!”
汴梁城内,宁死也要给契丹人当鹰犬的败类,原本就不多。在汉军强大的兵威面前,更没人真心愿意替早已“转进”到栾城的耶律德光“死节”。因此,君臣众人,在沿途中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突发危险,一路顺顺当当地就走到了大宁宫前。
大宁宫最初乃为后梁开国皇帝朱温所建,后唐、后晋的历任皇帝又几度加固拓宽。此刻已经变作一个方圆五里多的城中之城。非但敌楼、马脸、瓮城、箭垛等防御设施一样不缺,城头之上,还有大量的钉拍、床弩、油桶、滚木等守城利器。正常情况下,进攻方不付出上万条生命为代价,根本甭想再向内前进半尺。
然而,自当年后梁覆灭那一刻起,大宁宫的防御设施和守城利器,就未曾一次派上过用场。这回,情况也是一样。当刘知远的帝王大纛出现在宫门口,里边的傀儡皇帝李从益立刻就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当即,就命令心腹太监主动竖起了降旗。
刘知远见此,也不过分逼迫。摆手命令史弘肇停止攻城,全军将士在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外列阵等待。大约等了半刻钟后,大宁宫的正门“轰隆隆”地被太监们从内部打开。傀儡皇帝李从益,自己反捆了手臂,将还没怎么用过的一干印信挂在脖子上,带着十几名妃子,跪地恭迎。
“你也配做明宗陛下之子?”见李从益趴在地上,屁股朝天的模样,刘知远瞬间就想起了当年自己的老上司李嗣源。
当年,唐明宗李嗣源是何等的英武?带领五百猛士打遍天下无敌手。战潞城,战衮州,战汴梁。生擒过燕王刘守光,吓跑过百战老将葛从周。灭梁之战,更是作为先锋一路攻城拔寨,最后把个后梁皇帝朱友贞吓得不敢迎战,硬生生躲在皇宫里抹脖子自杀了账。
而他的小儿子李从益,此刻又是何等的窝囊?当初被萧翰逼着登基做傀儡也就罢了,他手头无兵无将,胳膊拧不过大腿。可萧翰分明早已经跑路了,汴梁城内只留下了四千杂兵和一名都统监视他执政。他居然依旧连挣扎都不敢挣扎,继续任凭着一个小小的契丹都统骑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当孙子当得不亦乐乎!
前后两代人比较,其间落差已经完全不能以“犬子虎父”四个字来形容。简直就是老虎窝里养出来一头肥猪!
“晚,晚辈也,也没想过当,当皇帝啊。是,是萧大王,萧大王拿绳子把晚辈捆来的!”听出刘知远语气不善,李从益被吓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赶紧以头用力抢地,哭喊着辩解,“晚辈,晚辈自打十四年前,十四年前那个,那个晚上开始,就,就再也不敢想当皇帝了。晚辈,晚辈真的是没办法,实在抗拒不得,才不得不住进这里头来!”
十四年前,后唐明宗李嗣源病危,秦王李从荣趁机谋反,却被安从益诛杀。李嗣源闻讯之后又惊又气,含恨亡故。旋即,宋王、潞王起兵争位,天下一片大乱。由此,才有了石敬瑭战败,被迫向契丹人求援,认贼作父,割让燕云十六州等一系列奇耻大辱。
作为当年石敬瑭麾下的心腹大将,刘知远对这一切简直历历在目。没人提起来,他还觉得胸闷气短,此刻听李从益忽然又提起了十四年前的旧账,顿时眼前就是一阵阵发黑。猛地将佩刀从腰间拔出,指着后者的鼻子怒喝:“放屁!十四年前你年纪小,什么事情都无法自己做主。可你今年已经十八,怎么可能还跟三岁娃娃一样,为了活命就豁出去一切?!你给契丹人当傀儡也就罢了,老夫不怪你。可好歹也该重建大唐,而不是什么狗屁大梁!那大梁国朱氏父子,跟你们李家乃是世仇,你难道就不清楚。莫非你连李都不想姓了,反要改姓了朱,做那朱温的孝子贤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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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道 (四)
第一章 问道 (四)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然而认真深究起来,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李从益连当不当傀儡皇帝,他自己说得都不算,哪有资格决定国号?况且即便他有资格做决定,此梁与朱温父子的后梁也没任何继承关系。且不说,四百余年前,南朝还有一个萧氏大梁。再远一点,战国时的魏国大梁城,遗址就是汴梁。因为国都定于汴梁而取国号为梁,天经地义!
但此刻刘知远身边有数十万雄兵,李从益却已经成了货真价值的阶下囚。所以再强词夺理的话从前者嘴里说出来,后者也没勇气反驳。只能继续匍匐在地上,哀声乞怜,“晚辈,晚辈知道错了。晚辈乃不孝子孙。念在我李家已经没人守墓的份上,请前辈饶我一命!晚辈今后定然于徽陵侧结庐守墓,此生再不离开父母陵园半步!”
然而他越是摇尾乞怜,刘知远越觉得他面目可憎,撇了撇嘴,冷笑着道:“明宗皇帝英雄一世,眼睛里头哪容得下你这么个窝囊废!他的陵墓,今后朕自然会去寻李家旁支来守,无须你再上门给他添堵!”
说罢,右手稍稍用力,就准备拔出佩剑来,将此人亲手处死。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杨邠在旁边看到,连忙用手掩住嘴巴的发出了一声清咳,然后向前追了两步,用极低的声音劝谏:“陛下,今日乃大喜之日,不宜在皇宫内见血。况且此子虽然忤逆不孝,对我大汉来说,却并非毫无用途!”
“这种废物,留着何用?”刘知远眉头轻皱,握在剑柄上的右手开开合合。
他之所以急着杀掉李从益,首先是因为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给后唐明宗李嗣源丢人。其二,也是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否则,哪天万一有人又把此子推出来,以后唐的旗号蛊惑天下,他刘知远的大汉,少不得还要经历一番动荡。
作为刘知远多年的心腹老臣,杨邠当然能猜测到自家主公的意图。然而,他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大汉首辅,就得先从国家利益考虑一件事,而不是主公的喜好。因此,明知道刘知远肚子里已经有了怒气,依旧笑着补充,“微臣听闻,萧翰将他硬推上皇位之后,曾经冒用契丹国主耶律重光的名义,传旨给杜伏威、李守贞、符彦卿和高行周等人,命一众节度使效忠大梁。而一众节度使当中,除了符彦卿当场翻脸,将传旨钦差乱棍打出之外,其余众人,都收下了伪旨。如今群雄当中,只有高行周一人愿意皈依大汉。若是让此子公开向主公献一道降书……”
“我愿写降书,愿意给杜伏威他们几个下旨,让他们也归顺大汉!”话音未落,李从益已经恍然大悟。弯下腰去,不停地以头抢地,“只要陛下饶晚辈一命,陛下无论吩咐晚辈做什么,晚辈都肯答应!”
“李从益,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跟在李从益身边的众妃嫔当中,有一个实在听不下去,站起来,大声呵斥。
她长得修身长腰,先前跪着时就已经比李从益高出了大半个头。此刻站起来,更显纤细挺拔。刘知远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撇了撇嘴,冷笑着问道:“你又是哪个?尔夫已经成了亡国之君,这里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
“他本事不如你,守不住自己的江山。为社稷殉葬,乃理所当然。而你既然已经赢了,又何必不拿出些天子气度来,早点给他个了断?没完没了地折辱人,算什么英雄?!”那女子既然站了起来,想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对着刘知远轻轻蹲了下身,同样冷笑着回应。“至于本宫,乃辽州刺史之女孙。陛下既然记得唐明宗,应该也知道银枪效节军!”
“你,你是银枪王建及,王将军之后!”刘知远微微一愣,旋即佩服之意涌了满脸。“既然是故人之女孙,你出宫还家便是。朕与王公曾经有过袍泽之谊,不敢慢待他的后人!”
“我既然已经嫁与了他,又穿过了这贵妃袍服,当然应该与他患难与共!”女子看了看趴在地上做俯首帖耳状了李从益一眼,目光里又是绝望,又是爱怜。“还请陛下念在与吾祖的袍泽之谊上,不要让外子再受折辱!”
“啊?好说!好说!”刘知远大吃一惊,退开半步,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敲打自己的左手掌。“苏尚书,朕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先带他们夫妻几人下去写降书和圣旨。然后,过些日子朕再决定如何安置他们!”
“臣,遵命!”新朝刑部尚书苏逢吉立刻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李从益喜出望外,带着其余嫔妃,不停地给刘知远叩头。
唯有先前站起来的那个女子,知道全家人被榨干了利用价值后,终究难逃一死。轻轻叹了口气,赶在汉军兵卒围拢过来之前搀扶起了他,跟在苏逢吉身后,踉跄而去。
不待李从益和他的妃子们被押着走远,刘知远的同父异母弟弟,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已经带着一队如狼似虎般的老卒,持刀杀入大宁宫。见到里边的活人,无论太监、宫女,还是皇宫侍卫,全都按翻在地,绳捆索绑。见到心存侥幸而躲进皇宫的契丹溃兵,则不由分说乱刀砍成肉酱。
须臾之后,整个皇宫被清理干净。慕容彦超拎着血淋淋的钢刀,亲自到门口恭迎新皇帝入住。大汉天子刘知远,心思却好像依旧在李从益夫妻几个身上。一边迈步向大宁宫里走,一边侧过头来,对着兵部尚书郭威说道:“王建几养了个好孙女,配明宗陛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真是一朵牡丹插在了牛粪上!唉,朕当年跟王公也算生死之交,如今对着他的后人,真不忍心痛下杀手。可她,她偏偏又对李从益这废物,情深意切。朕,朕……,唉!”
“嗯,的确,可惜了!”郭威手捋胡须,顺着刘知远的话头附和。被日光晒成古铜色的老脸上,看不出任何态度。
史弘肇,慕容彦超、王章等重臣,也纷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