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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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却吓得几个心腹幕僚全部跳了起来。“大人,此举万万不可!”“请大人一定三思!动了本应上缴给朝廷的粮食,万一被人误解,大人百口难辩”几个幕僚七嘴八舌地建议。
齐郡郡兵善战之名已经传开,如果再截留朝廷的官粮,极易被人误解为图谋不轨。在众人的记忆里,向来懂得明哲保身的太守大人可从没做过类似疯狂的举动。
“头疼先医头吧!”裴操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息着吩咐。“眼下道路不靖,粮食很容易被土匪打劫!况且弟兄们要吃饭,天这么冷,大伙虽然住在城里,却也得给城外的人留条生路!”
这是他平生做得胆子最大的一个决定,做过之后,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大人,属下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本郡渡过明年难关!”注簿杨元让见太守带头违法,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向上拱了拱手,说道。
“讲吧,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即便不成,也没人会说出去!”裴操之点点头,回应。
“流民们需要粮食糊口,地方百姓不愿意去辽东服兵役!”杨元让拿起两本帐册,各自代表一部分人,然后,他把两本帐册交叠在一处。“如果咱们把两伙人换个身份,双方倒也能都安宁下来。”
用流民冒充该服兵役的当地人陪同皇上去征辽,让当地人出粮食供流民的妻儿老小糊口。这是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但确实符合裴操之所言的,头疼医头的原则。
“这么大规模,怎么可能瞒得了朝廷”有人立刻表示反对。往年,也有大户人家不愿子弟从军,干过找人冒名顶替的勾当。但那只是个别现象,官员们收了人家的好处,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一郡之地派往辽东的兵马全是面黄肌瘦的流民,肯定会被将军们发现端倪。
“你以为其他各郡能按期派出士兵和民壮么?恐怕,到时候能把人数凑齐的郡县都不会有几个吧!真的追究起来,到底是缺额严重罪过大些,还是名姓对不上号罪过大些?!”杨元让摇头,反驳。
这恐怕也是实情,眼下各地局势混乱,很多郡县的政令已经无法管辖到离城五十里外的村野。光凭着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可能凑出朝廷需要的兵马。“估计各郡都会想些非常之策!”“估计到时候法不责众!”大伙又开始低声议论,此事关系过于重大,他们即便心里赞成也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现得过于明显。
“此事不可大张旗鼓。但百姓们私下勾结,我们难免会失察。”裴操之听大伙议论的一会儿,最终拍板。
“是啊,百姓们长得都差不多,衙门里人手有限,不可能挨个去认!”兵曹嵇有正小声补充。
“此后东门外的窝棚区,又多了一项交易内容!”户槽令狐威笑着摇头。在他看来,今天的所有办法都是饮鸩止渴。但作为良心尚在的地方官员,此时大伙已经没有太多选择。
“如果可能,你尽管派人从中收税好了!”裴操之难得说了回俏皮话,引发了一屋子苦笑之声。
“你们糊弄,我也糊弄吧!大伙拆了东墙补西墙,看大隋这所房子,还能挺上多久”老太守在心中暗自嘀咕。想想这一天的所见所闻,他不由自主地又追忆起自己刚刚由南陈入隋时的情景。那时的大隋四处充满生机,皇上圣明,百官尽力。两个本家裴矩和裴蕴,一个有是被百官众口称颂的贤才,另一个以过人的文彩和正直的品格而名闻朝野。如今,一切都变了,裴矩是前两次东征的主谋,裴蕴当面索取贿赂时理直气壮。
而当年的大隋距离现在的大隋,不过才二十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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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争雄(5)
事实证明,在没有其他稳妥计策可以实施的时候,“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不失为一个应急的选择。至少,官员们决定对“买伕自代”的行为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后,历城外窝棚区的炊烟就日渐浓了起来。因此,在寒冷的大业九年冬天最后半个月里,齐郡冻饿而死的人数远远比前半个月少。虽然在开春后来郡上集结的良家子弟和民壮的相貌一眼看上去就和军书上的描述对不上号,但毕竟他们没有揭竿而起。
大业十年春,太守裴操之再度因为善于料民而受到朝廷表彰。郡上去年拖欠朝廷的粮食的举动也因为老大人的两位本家暗中运作而不了了之。阖郡百姓们都称颂太守贤德,官吏爱民如子。虽然这些父母官刮起地皮来未必比其他郡县官员的手段差。
而周边各郡的官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的太守在朝中没有像裴矩、裴蕴这么硬的靠山,郡内也没有可以和张须陀、秦叔宝比肩的武将。为了避免重蹈吐万绪、鱼俱罗二人的覆辙,他们不得不将府库中最后的一点粮食运向了东都。朝廷方面算是打点妥帖了,百姓的日子却过不下去了。特别是那些徘徊在城外的流民,一场暴雪下来就要冻死成百上千。
官府不给活路的时候,就怪不得百姓铤而走险。从大业九年十二月到大业十年二月,北海、高密、琅琊、鲁郡,整个河南东部处处是烽烟。待二月中旬,朝廷的征兵令再次下达后,非但活不下去的流民和穷汉们陆续造反,连一些大户人家也不得不举起了反旗。
为了保证春耕机会不被流寇破坏掉,张须陀在军营里每天都保留着一千将士。这部分人全是骑兵,战马品种虽然很差,军械和铠甲却是整个郡兵里面最精良的。大伙平素以府兵的方式训练,家中的庄稼皆由郡里指定专人代为照管。士兵们的格斗技巧由秦叔宝、罗士信、李旭、独孤林四员将领轮流负责指导,战阵变化和彼此之间的配合却是由张须陀亲自来训练。郡兵们的装备和身体条件远不及旭子先前带过的雄武营,但士气非常高。训练时吃苦流汗从不喊累,即便从马背上不小心摔下来,只要胳膊腿没断掉,下一刻肯定又鼻青脸肿地端坐在雕鞍之上。
“他们的老婆孩子,田地房子都在这,除了拼命,没有别的选择!”训练间歇的时候,张须陀指着身背后近在咫尺的城墙,对旭子解释。皇上没有兑现去年所许下的,待齐郡安宁后就征召张、李二人带领府兵一同去伐辽的承诺,这令二人都感到有些遗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心中的遗憾也就慢慢被冲淡了。特别是张须陀,仿佛已经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和流寇打交道的命,从来不在人前发牢骚。私下里,他还经常开导旭子,劝对方立足于眼前,不要老想着去辽东建功立业。
“其实,咱们于这里也一样是在尽武将之责。和高句丽人作战也是战,和流寇开战也是战,区别未必有你想得那样大。你看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总是自豪地指向田野中绿油油的麦苗和弓着身子忙碌的农夫,“若没有咱们这些人,齐郡百姓哪里能过上安宁日子!”
“通守大人说得极是,末将现在也觉得保境安民的滋味不错!”李旭笑着回答。只要不想起“人市”上那些被出售的“货物”,大部分时间里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没有那么紧张的厮杀,也没有太多的钩心斗角。平素无论在军中还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看过来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敬意。齐鲁大地素有尚武之风,郡兵们钦佩这位年青郎将娴熟的马术和凌厉的刀法。而城内百姓也知道是谁在保护着他们,对老家在千里之外却为齐郡而战的人非常感激。
“小子言不由衷!”张须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明亮的目光从眼睑的缝隙射出,仿佛能照清楚李旭心中的所有秘密。“我跟你这样年青的时候,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武将就是武将,硬是要插手文官的事务,难免会费力不讨好。有些事情啊,你没办法将其变得更好,努力尝试着别让它变得更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末将曾经听说过大人当年的战绩,心里边一直佩服得很!”李旭拱拱手,笑着拍了一下对方的马屁。内心深处,他对眼前的老将军也的确非常佩服。治军严谨、为人正派、作战勇猛,还能做到和士兵同甘共苦,懂得维护下属利益。这样的德才兼备老将军在大隋已经非常难找。所以,在大多时候,旭子和秦叔宝等人甚至是把张须陀当作人生楷模,而不是顶头上司来看待。
我年青的时候,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张须陀眯缝着眼睛想。先是随同史万岁将军平定羌人叛乱,然后随同杨素去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除了勇敢之外,还在朝廷中留下了‘刚烈、忠直’之名。那时候,自己也对敌人充满了同情,也希望朝廷能多一些善举,少激起一些民变。但时间久了,人慢慢会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责任。
“咱们武将的责任是开拓和守护,至于怎么治理国家,文官比咱们有经验。大隋朝百姓近几年日子虽然过得苦了点儿,但有朝廷和官府在,至少还有个秩序。那些流寇的德行你也看到过,他们打的旗号都非常响亮,可手底下做的事情……”老将军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他要留一点点时间给旭子自己去琢磨领悟。对于新来的臂膀,老将军非常看好,偶尔甚至有衣钵相传之念。在他看来,有一点怜悯之心不算错,做武将的如果一味追求杀戮的快意,他永远不会有太大成就。
只有心存善念,才能勇于除恶。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懂得去守护。这一点上,张须陀觉得独孤林不如李旭,由于出身高贵的原因,他从小养成了目空一切的禀性。罗士信也不如李旭,他性子太狠,无论对敌人和对自己麾下的弟兄都非常狠。秦叔宝是不错的将军,只是年龄太大了,仅仅比自己小六岁。而大隋朝刚刚建立了三十几个年头,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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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争雄(6)
旭子没有藏私的习惯,在练兵的时候,将自己总结的狼骑战术毫不保留传给了郡兵诸将。秦叔宝等人也不白学他的战术,将平日和流寇作战总结出来的战斗经验,战术心得也一一拿出来共享。四个人互相取长补短,边训练边调整,小半个月下来,麾下轻甲骑兵的战斗本领大有涨进。
张须陀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命令秦叔宝所部的二百具装甲骑加入训练行列。轻骑与重骑混为一个整体后,起初彼此之间的配合非常生疏。但在张须陀这员老将指点下,大伙逐次找出缺陷,弥补不足,慢慢地,各种战法配合也日渐纯熟。
旭子当年所背诵的杨公战记上有很多关于用兵、练兵、阵战捕捉战机的论述,在三年多的行伍生涯中,他把据书中论述和实战情况相对照,所得甚多。但因为一直没有良师指点,心中同时也留下了很多困惑。练兵间歇,他拿这些困惑向张须陀求教,张须陀毫不吝啬,一一想清楚了之后给予他最佳答案。老将军曾经在名将史万岁和楚公杨素帐下效力,对战术和兵略的了解非常深刻,往往聊聊数语,就能解开旭子心中一个极大谜团。不光李旭听了觉得大受裨益,就连在旁边凑热闹秦叔宝、罗士信等人都感悟颇深。
对兵略、战术有了更深层次理解后,李旭、秦叔宝等人就跃跃欲试想把所有郡兵集结起来,演练一下选营、列阵、步骑配合等常规战术。张须陀却不支持,“武者的目在于平息干戈,而不是扰民。眼下春苗刚生,田里正是忙着除草的时候!”面对众人热切的目光,老将军郑重地说道。
众将听了,于遗憾之外,心中对张通守又多了几分佩服之意。值此乱世,实战练兵的机会总是不缺的。进入三月,天气越来越暖和,周围各地盗匪活动也越来越猖獗。每当有小股盗匪犯境,张须陀便命李旭和秦叔宝等人带着骑兵迅速将其驱走了事。他不想集结重兵,春天是最忙的时候,秋天的收成好坏,十有八九依赖于春天在田地里下的功夫。但天不遂人愿,终于有一天,齐郡的宁静被一缕突然而来的烟尘给彻底打破了。
那是大业十年三月二十六,李旭和罗士信二人正和秦叔宝比试武艺。秦叔宝力气奇大,战斗经验亦非常丰富,罗、李二人采用车轮战术也无法从他身上占到半点便宜。众将士们看得热闹,巴掌拍得震天作响。正在这个时候,一骑烟尘直扑校场而来。
“张大人,救命啊――”信使滚鞍下马,伏地不起。
“你从哪里来,到底怎么回事?”张须陀被这没头没脑的哀告弄楞住了。对方身上穿得既不是郡兵号衣,也不是府兵服色,一身轻甲之外除了血迹就是泥浆,仿佛刚刚从万马军中夺路逃出来。
“大人,北海城,北海城十万,男女老幼求您了。请速速发兵救,救救北海!”来人喘息着补充了一句,身子一软,昏了过去。众郡兵赶紧取来米汤给他灌下,掐人中的掐人中,捶胸口的捶胸口,折腾了约大半柱香时间,才把此人的性命从阎王手里抢回。
“大人,求求你,救救北海城吧!”信使醒转后,伏地大哭。张须陀仔细追问后,才知道原来流寇郭方预在二月底又下山为患,席卷北海各地。往年春天,此贼也要折腾一番,却从来攻不进城市。但这次他得到了很多“乱臣贼子”的配合。那些“乱臣贼子”本来就是地方大户,家丁族人众多。城里许多郡兵也是他们的子侄,彼此之间互相勾结,很快拿下了临淄城。北海郡守鲜于乐带兵去讨伐,谁料到他前脚刚离开治所益都,留守校尉张衡就在城内造了反。
校尉张衡打开城门,将窝棚区的流民尽数招入城内为兵。鲜于乐回师攻城,流民们以城内士绅为质,令郡兵将士投鼠忌器。双方正僵持不下间,郭方预领兵杀到。鲜于乐腹背受敌,大败而走。他率领残部欲往都昌城休息后整军再战,不料却被另一伙流寇首领秦君弘率众堵在巨洋河畔。两股流寇前后夹击,三万北海郡兵全军覆没。紧跟着,都昌城亦落入流寇之手。郭方预和秦君弘二人打开府库,开仓放粮,一日间聚众十余万。如今,这十万盗匪正在围攻白狼水畔的北海城,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