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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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胆老贼,嗅觉果然灵敏!”李密遗憾地摇摇头,苦笑。
“既然辎重运走了,想必人也会尽快跟过去!”雍丘营统领,壮武将军李公逸的话里怎么听都带着些庆幸地味道。他的老营在雍丘附近的黑松岭,距陈留城不足百里,地势比王当仁的石嘴寨平缓得多。如果被张须陀得知具体位置的话,肯定会一并给抄了。
众位将领议论纷纷,有些人为不能如愿击杀张须陀而感到惋惜,有些人则为没和官军硬拼而庆幸。还有一部分人则将目光转向了微笑不语的徐茂功,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忿。
“如果还是徐军师来负责掌控全局,他绝不会玩得雷声大,雨点小。”一些老成的将领,特别是属于瓦岗山本部的将领暗自嘀咕,对李密的能力很是不屑。
“图来!”正当众人议论纷纭的时候,李密突然一伸手,威严地命令。
朝请大夫房彦藻带着两个远道来投的幕僚应声而上,推开一侧桌椅,在聚义厅的墙壁上挂起一张由数块羊皮连缀而成的地图。细软洁白的金州软皮做面,干净淡雅的扬州薄锦缝边,铺开去,整个瓦岗周围的形势立刻跃然眼前。
一瞬间,连老寨在黄河北岸的将领都看清楚了齐郡郡兵此刻正处于哪个位置。“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出身的,无论干什么都透着大气!”众将心中暗赞,刹那间,心底下对李密的佩服又多了几分,怀疑又减了数寸。
蒲山公李密清了清嗓子,摇了摇手中鹅毛羽扇,指点江山。“官军此番来得蹊跷,去得也怪异。十五天前他们已经到了甄城,李某本欲诱其深入,一举为众位洗雪多年被老贼欺压之辱,但谁料,老贼居然狡诈如狐!没等走到穙阳,便突然南折去了定陶。待某闻讯,欲再调兵追之,已经来不及!”
“末将以为,这样也好,如果官军退入荥阳,我等刚好有了更多时间整顿士卒,去芜存精!”谢映登想了想,笑着建议。李密不说自己料事不中,却先谈起张须陀跟大伙之间的仇怨,明显是一种转移视线的手段。但眼下大伙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谢映登及不想拆他的台,并且愿意再给他个台阶下。
“不然!”李密摇摇头,嗓音陡转,“张贼乃大隋柱石,若此番杀了他,朝廷震动,天下必将分崩离析!”说话间,他咬紧牙,两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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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击鼓(6)
李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透骨的阴寒。距离他最近的谢映登明显感觉到了其话里浓浓的恨意,忍不住瞪圆了眼睛,惊问:“密公莫非想一击而杀之?那张须陀老贼可不是一个容易相与的,三年来,多少江湖豪杰试图招惹他,却谁都没落得什么好结果!”
“正因为老贼手上染满了弟兄们的血,我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否则,待其熟悉了荥阳周边情况,我等再想除之,恐怕难上加难!”李密被谢映登问得微微一愣,凭着多年历练出来的本领,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咱们既然举了义旗,就要为天下而谋。若知其强便避而走之,岂不让全天下看着我等的英雄失望?”
“对,咱们就是要知难而上,我就不信,天下没人奈何得了这头老贼!”群豪被李密开口一个天下,闭口一个大义说得血脉喷张,七嘴八舌地响应。
“对,咱们十几个打他一个,还怕啃不碎他这把老骨头?”齐国远舞动双拳,唯恐别人看不见自己的英雄形象。
谢映登笑着退开半步,不再多置喙。十个打一个的大话说起来好听,往往开战时,十个人一块儿转身向后,都巴不得其他伙伴前去送死。
“难道映登以为我方并无胜算?”李密敏锐地觉察到谢映登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摇了摇羽扇,笑问。
“谢某只是觉得张须陀老将军嗅觉敏锐,既然已经避开了圈套,我等很难再将他诓骗进来!”谢映登摇头,回答。为了顾全大局,他不想直接置疑李密的决定。在他看来,战斗的胜负,的确和人数多寡没有绝对的联系。但李密能鼓动起群雄并肩而战,那是李密的本事。大伙若想成就一番事业,也确实需要一个李密这样的人才将群豪凝聚到一处。
“我等的确难以诱惑老贼入套,但可以假他人之手杀之!”李密脸上的笑容很浓,似乎对“老贼”这个称谓甚感兴趣。
“谢某不才,愿闻其详!”谢映登向李密拱了拱手,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在用兵打仗能力方面,谢映登以为李密比起徐茂功相差甚远。但使用一些战场外的奇招,其他人比起李密却是望尘莫及。
“诸位且看!”李密先还了谢映登一个善意的微笑,然后用手中鹅毛扇轻点挂在墙上的地图,“张须陀老贼知道我等在瓦岗山下等着他,所以避而不战。但为了给昏君一个交代,他于咱东郡外围绕了一大圈,顺势捣毁了几家豪杰的老寨。”
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李密换个角度重复一次,并没有什么新意。“密公请直说,我等到底怎么才能报仇?至于咱们这边的窝囊事,就不要再去提了!”王当仁听得有些心烦,大声建议道。其他几个刚刚当了将军的寨主们也吩咐附和:“密公,您有什么安排就直说吧。咱们听您和徐统领号令便是!”
“我的计策就出在张须陀背后还有个昏君上面。他想以别的山寨冒功,咱们偏偏不让他如愿。当年鱼俱罗将军就是因为消极避战被处斩的,只要咱们坐实了张须陀头上这个罪名,老贼肯定也活不过今年冬天!”
话音落下,满堂豪杰鸦雀无声。众人的确恨张须陀,但大伙平素盼望的都是如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从来没有人想到还可以借刀杀人。杨广是个昏君,这是群豪的共识。昏君亦可为我所用,却是以往凭他们的视野所看不到的层面。刹那间,许多人如同眼前被推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个更为复杂的世界。与他们先前设想的黑白分明截然不同,那里黑不一定是黑,白不一定是白,黑白之间还有很多驳杂的颜色,光怪陆离。
刹那间,即便是出身于江南第一望族的谢映登,也被李密的卓越见识惊了个目瞪口呆。倒吸了好半天凉气,他才缓过些神,郑重问道:“此计可谓神来之笔,但具体如何实施,还请密公明示!”
“这个么?”李密掉正羽扇,又轻轻地扇了几下凉风。此际虽是盛夏,但瓦岗山地势高,聚义厅内并不甚热。因而他扇扇子的动作纯属多余。但此刻在众人眼中,却别有一番睿智味道。
“这个么,依我之见,第一,咱们需要大张旗鼓地杀下山去,在南北两道运河上制造几场大麻烦。东都之粮全部来自运河,马上夏粮即将装船,咱们让昏君饿几天肚子,他自然会两眼冒火!”李密横转羽扇,一边用扇侧的黑色雁翎磕打自己手掌,一边胸有成竹般说道。
“密公妙计!”闻此言,忠武将军王伯当忍不住大声称赞。众将之中,他与李密关系最厚。刚才一直担心李密因为耐不住面子带领大伙与张须陀硬拼,如果那样的话,一旦兵败,恐怕李密的威信会一落千丈。而现在,李密在兜了几个圈子后,成功地把大伙的视线从其谋划失败、劳师无功,吸引到新的作战任务上来,让王伯当在佩服之余,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也就是密公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杀了张须陀,河南各地,咱们还不是想打哪就打哪?”齐国远亦跳着脚喝彩。因为麾下弟兄都丢光了,所以他在瓦岗寨中一直混得很不得志。眼下翟让委派李密决策大小事务,让他看到了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因此他拍起马屁来亦不遗余力。
“呵呵,此计见效虽慢,但的确甚妙。南北两条运河一直是咱们瓦岗山的粮库,先前老程年年到河上取粮,就是没想到此举还能令杨广那个昏君自断臂膀。”见众人说得热闹,归德大将军程知节亦跳起来,插科打诨。“你们大伙谁也别跟我争,待会儿老程我就带一哨人,直接到运河边上搭个卡子。除了劫粮之外,这河上南来北往的,只要是官船一概收税百文,民船减半,江湖豪杰免费,要是碰到来投瓦岗的,嘿嘿,老程倒送他半吊盘缠!”
此人是瓦岗寨第一疲懒人物,无赖顽童。虽然年纪已经二十多了,但说话做事却总是有口无心。因而官职虽然高,却不甚得人尊重。当然,轻易也不会有人跟他这混人起隔阂。只是冷不丁一番混话说出来,除了逗得人哈哈大笑之外,还将一个冷酷的事实摆在了众豪杰眼前。
运河分为南边两条,南运河起于江表的余杭,终于虎牢关外与东都相连的伊水入黄处。北运河与南运河遥遥相对,起于黄河北岸的沁水入黄口,终于大隋北方军事重镇渔阳。这一南一北两条河,正是连接整个大隋的血脉通道。因此朝廷对运河沿岸的治安甚为看重,特别是对东都洛阳附近,因为涉及到整个东都的粮食安全,所以每月都有府兵来回巡视,遇见截匪,必将赶尽杀绝。
往年瓦岗山从运河上取粮,之所以劫一票就走,从不过多逗留,便是因为自认没有与整个大隋对抗的实力。因而李密刚才所说的劫粮之策,虽然看上去简单易行,做起来却绝对没想象得那般容易。
大伙若出动得次数过少,在朝廷眼里依旧是疥藓之痒,根本不可能拉张须陀下水。若出动次数过于频繁,与保护运河的府兵对上,未必有战而胜之的把握。像程知节所说的那种直接卡断运河的办法,更是胡扯。大隋修建运河的最初目的便是向南北两个方向运送士兵和辎重,如果洛阳附近的河道被卡死,三日之内,肯定有不下十万府兵自东都顺水而来。那样的话,大伙需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张须陀一支队伍了,而是大隋倾国最后的余威。
想到仓猝决战的后果,连最力挺李密的齐国远等人都蔫了下来。如果有与十万府兵正面一决雌雄的本钱,大伙早追着张须陀厮杀了,又何必费尽心机诱其入瓮?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老程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把这口气憋了,等着哪天老贼再堵上门来?”王当仁竖起眼睛,冲程知节大声嚷嚷。站在程知节身边的徐茂功等人方才一直没参与讨论。他们是瓦岗山原班人马,与新加入的弟兄素来有些隔阂。在气急败坏的王当仁眼里看来,这些人全都不肯出头的原因,想必是瞧不起后来者,欲看力主扩军的密公笑话。
“俺老程就是武夫,你让我上马和人单挑,你还别不服,说句实话,我谁都不放在眼里。若论躲在背后算计人的勾当,嘿嘿,老王你这回问错了人,俺可是一点儿都不会!”程知节冲着众人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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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击鼓(7)
绿林中奉行的是实力为王的原则,李密以一个被朝廷追得无处躲藏的丧家犬身份,转眼间就做上了瓦岗寨的二当家,本来就让很多人心中不服。听程知节如此一嚷嚷,立刻有人在下边大声附和起来。
“对啊,要报仇自己去与老贼拼命,别让咱们替你当枪使!”
“对啊,咱们瓦岗军志向没那么大,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就挺好,从来没想着做什么拯救天下百姓的大英雄”
“拯救谁啊,都拯救到自己家里头去了吧!”
聚义厅内的气氛一时极为尴尬,王当仁被下面的混话憋得直喘粗气,李密的脸色也青中透红。论武艺,众豪杰之中的确无人是程知节对手。论智谋,李密最近昏招叠出。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张须陀扬长而去,有些人心里又十分不甘。
任张须陀离开会产生一系列众人无法接受的后果,第一,待老贼和他麾下的三员悍将于荥阳站稳的脚跟,豪杰们将再无一天安生日子好过。第二,如果就此收兵,则意味着李密的谋划彻底失败,迫于压力,他将不得不交出瓦岗军的主导权。第三,徐茂功重掌军权后,定然会推行他那套精兵策略,众豪杰手中的力量等于变相地被瓦岗寨裁撤吞并,再不能像现在般快乐逍遥。
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李密,期待他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还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徐茂功,期待他挺身而出,做出些关键决策来力挽狂澜。甚至有个别人的眼里出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散伙更好,人心都散了,还能有什么前途?’
“程将军的话虽然糙,却不无道理!”众目睽睽之下,徐茂功无法再保持沉默,微笑着越众而出,大声说道。
刹那间,李密身边的几个心腹面如死灰。他们的根基本来就不甚安稳,多亏了翟让迷信天命,徐茂功等人顾全大局,才勉强在瓦岗寨中占住了一席之地。值此李密的威望严重受损、三军将士躁动不安之际,隐忍多时的徐茂功突然跳出来发难,他们这些外来人马岂有半分还手的力量?可以预料,此事的最好结局不过是大伙从明日起再次开始四处流亡,重新过回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从全局上看,密公之策更为长远。”徐茂功的第二句话,又把李密等人从悬崖边上用力拉了回来。
他冲着程知节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又四下向众位豪杰拱了拱手,坦然地补充,“密公所言,重在全局。程将军所言,着眼细节。看的角度不同,自然结论不尽相似。”
“好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站在李密身后的牛进达暗中嘀咕,同时也暗自佩服徐茂功的心胸。如果密公和徐当家易地而处,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李密绝对会趁势步步紧逼,直到将对方彻底挤出瓦岗军才肯作罢。而徐茂功却在胜券在握的时候退缩了,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彻底失去很多人的拥戴。
“方才密公所言甚是,如果我等不趁着张须陀立足未稳之时予以重创,恐怕将来他摸清荥阳周边形势后,便会拿我等祭刀!”徐茂功微笑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全场。他理解程知节的好意,这位看似莽撞的同伴,实际上心思细密异常。但眼下不能让瓦岗军分裂,群雄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