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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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脑袋,目光与李旭的目光相接,“大隋朝快完蛋了,你真的要为他殉葬么?”
“胡说!”旭子用力拍了一下地面,借力站起,大声反驳。“大隋朝不会亡,大隋,大隋朝还,还有重振雄风的机会!”因为站得太猛,他的头有些晕,晃了晃,用手臂扶住了墙面。
这是他曾经为之流过血,洒过泪的大隋,怎么可能轻易亡国呢况且乱世到来对大伙有什么好处?少数人可以趁机谋个出身,大多数人却要赔掉身家性命。
“突厥人在外厉兵秣马,为政者却丝毫没有察觉。世家大族眼中有家无国,根本不管朝廷会不会垮掉。底下百姓活不下去,流离失所。得不到出头之日的豪杰纷纷扯旗造反,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朝廷,难道还能久长么?”潘占阳也坐直了身体,有条不紊地分析。他在仰视李旭,但目光里没有丝毫尊敬。
“你已经见过了徐茂功!”旭子用墙壁支撑住自己的疲倦的脊背,“在来我这里之前,你去过瓦岗寨,对否?”他笑了起来,双眼中慢慢射出一丝寒意。“别说谎骗我,趁着我还把你当朋友。否则……”不用继续,黑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我的确见到了徐茂功。但不是主动去找他,而是找你的路上被瓦岗军给捉上了山。他当时很忙,根本没跟我多说话。只是留我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派人将我送下了山。”潘占阳将身体向后挪了挪,低声解释。旭子身上的杀气太重,压抑得人无法呼吸。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清楚,否则误会将永远藏在心里。
“你不是说穿着这身衣服,山贼也会以礼相待么?”李旭将黑刀挂回墙上,冷笑着问。
“瓦岗军的确也没慢待我。发现我是个胡人后,他们就将我献给了李密。然后我遇到了徐茂功,被他认了出来。李密和茂功一道问了我些塞外的情况,问得比朝廷中那些大臣们还仔细。看得出来,他们对天下大势的了解比朝廷要清楚许多!”
提起对手,旭子打心底感到厌恶,“你觉得他们能取代朝廷,然后就想替他们做说客,对不对?但李密到底懂什么,除了装神弄鬼外,他和朝廷中的权臣有什么两样?你可以说他看到了朝廷的痼疾而造反,但他造反之后呢,提出了任何解决办法么?除了破坏,劫掠,将天下搅得越来越乱外,他还做过些什么!”
潘占阳又向后挪了挪,直到自我感觉安全了,才慢慢回答。“李密的确不是个能成大业的人。但他很懂得借势。纵横捭阖在群豪间,游刃有余。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尽快剿灭他。除了他和茂功之外,北方还有很多豪杰,未必有安天下的本领,但他们在一起,将大隋颠覆掉,却是几年之内的事!”
几年的部落大梅禄不是白当的,他现在阅人的本领和分析时局的眼光比朝廷上的尸位素餐者强得多。大隋将乱,群雄并起,这是一个灾难,也是一个天赐良机。
“你不止见过瓦岗军首领。你也不光是为了找我而流落到中原!”旭子轻轻摇头,嘴角处浮上几分冷笑。他终于明白潘占阳的任务了,恨不得一刀将其杀死,“你来中原,主要目的是为了窥探。如果中原还保持着强大,你们契丹羽棱部就拒绝和突厥同流合污。如果中原衰落了,你们就要响应突厥人的召唤,对不对?”
他缓步上前,盯住潘占阳的眼睛。从对方游移的目光中,挖掘出真相。这个人曾经期盼过他,但绝没有机会再欺骗他第二次。
“我,我主要还是找你。但你说得也没错,契丹诸部势弱,必须找强者来投靠!我提醒过大隋朝廷,要他们防备突厥人狼子野心,但没人肯相信我的话!我已经尽到了责任,我……”潘占阳被旭子的目光逼得头皮发乍,不得不站起来,将手搭在了身边的兵器架上。他背后的兵器架上是旭子的长槊,很少用,但一直擦拭得极其干净。
“所以,你就准备勾结突厥,把大隋父母之邦给卖了。”旭子上前一步,用手指着潘占阳的鼻子怒喝,“大隋的确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他毕竟是咱们中原人的大隋。你的父母兄弟都在这儿,你朋友亲戚也在这儿,把它给卖了,你能分到什么好处?是名垂千古,还是升官发财?你就不怕将来自己的儿孙问起来,你年青时的作为么?你就不怕夜深人静时,面对自己的良心么?”
多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追问声一句接着一句,震得窗户嗡嗡直响。在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潘占阳满脸是汗,用兵器架支撑着身体,喃喃回答:“大隋朝廷腐朽不堪,大隋百姓已经流离失所。”
“那都不能成为你出卖他的理由!”旭子摇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大隋的缺陷,永远不能成为你出卖他的理由。你在塞外久了,知道他们如何对待被征服者。男人全部杀死,女人和小孩都作为奴隶。房子焚毁,财产搬空,农田全变成牧场。对中原来说,那绝对是灾难,而不会是幸运!”
“我没有出卖大隋,契丹诸部还没决定如何做,但突厥人在两年内一定会入寇!我左右不了羽棱部的选择,也左右不了其他契丹部落的选择!”潘占阳擦了把汗,低声辩解道。
“但你可以左右自己的行为!无论穿着熊皮还是狼皮,你骨子里依旧是个中原人!”看到被潘占阳用汗水打湿的槊杆,旭子目光稍微柔和,语气却依旧激烈。
“我没说自己不是,所以我希望中原尽早有一个英雄出来力挽狂澜!”潘占阳从旭子的目光中推测出自己从生死之间跑了个来回,抓住瞬息即逝的机会,信誓旦旦的保证。“否则我也不会在中原耽搁这么久。我可以把你的意思带给王妃,和他一道劝羽棱部尽量不要响应突厥人的号召。但能拖延多长时间,我没有任何把握!”
“混乱肯定会结束。在此之前,我会守好自己的家!”旭子笑了笑,从潘占阳面前缓步退开。在他的印象中,潘占阳不是个非常有担当的家伙。所以能逼对方做到这一步,已经达到了极限。“坐下继续喝酒吧,咱中原绵延了这么多年,不会轻易被一场小病击垮!”
“这就是你一直为朝廷四处灭火的理由!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愚,现在发现,当初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潘占阳侧着身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玩笑。“留给中原的时间不多了,你们那个皇帝,明显也是个听不进忠告的人!”
“中原英雄很多。不尽是李密、王薄之流!”旭子摇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二人的对话中,都默契地用‘中原’两个字代替了大隋。旭子先前心里没这么清楚,经过与潘占阳一场交锋,他目光已经变得不再迷茫。
中原的英雄很多,不仅有只想趁火打劫的王薄,只会破坏的李密,以及那些自觉看清楚了天下大局,急着跳出来捞取好处的儒生和跳梁小丑。这片土地上还有张须陀、还有罗艺、周法尚,还有,还有旭子自己。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这一刻,旭子终于明白了张须陀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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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吴钩(6)
第二天,旭子起了个大早,从敌楼中唤出周醒,带着他和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亲兵一道送潘占阳北去。“你们几个送潘大人到契丹,路过蓟县时将这封信交给虎贲将军罗艺麾下的鹰扬郎将步兵,就说是故人有事相求。到了契丹后,诸事听从潘大人安排,一切以他的号令为尊!”
“将军命我也去塞外?”周醒用力揉了把眼睛,以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一天一夜没合眼,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疲倦,实在不像个有精神赶路的模样。“我,我更愿意在将军跟前护卫!”
“这事儿比护卫我还重要,到了契丹后你就会明白其中原委。那里有我一大笔家产,具体怎么用,打点谁,去了之后潘大人会跟你交代。”旭子拍了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此事若成,乃社稷之福。所以必须有个稳妥人去我才放心。路上尽量不要耽搁,到了之后让张季回来报信。他在多年前的就跟我一道做生意,人很可靠。去吧,我在荥阳等着你的回音!”
一去一回,即便不耽搁也得小半年。周醒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军令难违,只得将信郑重地收好。“那我速去速回,将军到时候别忘了我!”
“跟我去部落住上几天,保证你到时候都不想回中原。你家将军乃塞上首富,到时候咱们两个尽情地替他花,没十年八载地花不完。”潘占阳见周醒精神不振,笑着开导。
回过头来,他又对李旭建议道:“不过你这招未必管用,有道是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始毕可汗的确很在乎他这位后母兼可墩,但义成公主已经嫁到了突厥十七、八年,先嫁父后嫁子,像个妓女般来回转手,心中对大隋恐怕只有恨!”
这是旭子和他昨天连夜商讨出来的缓兵之计。先帝在位时,曾经于开皇十八年嫁宗室之女于启民可汗,号之为义成公主。启民可汗死后,按照突厥人的传统,义成公主又转嫁给了自己继子,新任可汗始毕。旭子没有办法令朝廷相信潘占阳的示警,只好请求对方花钱去买通突厥贵族,想办法与义成公主联络。再由义成出面影响始毕可汗的决策,尽量为大隋赢得准备时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知道其中艰难,可这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李旭叹了口气,回答。玩这种阴谋诡计,宇文士及和徐茂功都要比他在行得多。可那两个人一个忙着为家族抢兵权,一个忙着替土匪打江山,都无暇他顾。所以只能由他这个最不擅长谋划的人来张罗。
沉吟了一下,旭子又补充道:“我想公主殿下也需要一个外援,自己的娘家被人砸烂了,对她的地位没任何好处!”
“那倒是,后宫之争,不比两军阵前危险少。背后的靠山越硬,在男人面前头抬得越高!”潘占阳近几年目睹阿芸如何在羽棱部站稳脚跟,所以对女人之间争宠争荣的角逐甚是了解。“只要中原有力量与塞外抗衡,义成公主的地位就牢不可破。反之,倒是一损俱损的结局。看不出你这愚人,肚子里还有这多弯弯绕!”
“好了,抓紧时间走吧。别在路上耽搁。”李旭笑着捶了潘占阳一拳,顺手将马缰绳塞给了他。“若是你办事不肯尽心,我将来一定会到塞上找你。你们的王妃大人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我要她把你交出来……”
“那我就跟大汗说你垂涎他妃子的美色!”潘占阳跳上坐骑,用力抖了抖缰绳。十几匹骏马快速张开四蹄,带着他的随从和周醒等人远去。跑上山坡,穿过柳林,把城市甩在了背后。
“人吃亏多了,总会学些乖!”旭子回转身,拉着黑马慢慢向城门走。周醒十有八九是瓦岗军派来的细作,但没有切实的证据就杀了他,未免让弟兄们心冷。并且这个人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出了麻烦,自己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而派他去塞外,就等于不动声色地掐了瓦岗军一条眼线。等他完成任务后从塞上赶回来,估计荥阳周围的战斗也见出分晓了。他再想给徐大眼通风报信,已经无法挽回残局。
想到徐茂功,旭子猛然又回忆起了昨天战斗中几个细节。运河东岸的生死之战中,李密并没有让徐大眼跟在他身边。而在李密受伤后,程知节也没有拼死赶来相救。种种怪异现象说明瓦岗军原班兵马和李密收拢来的江湖豪杰之间隔阂很大。如果善加利用的话,也许能收到出人预料的效果。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心不在焉的向把守城门的士兵还礼。今天的原武城已经从恐慌中恢复了平静,所以路上开始有商贩和短工挑着担子行走。一些小孩在路边耍石子玩,其中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想过摸摸黑风的棕毛。顽童的母亲则快速跑上前,高高地扬起手中的捶衣棒。
所有这些琐事旭子都没太注意,他专注于设想如何避免与大眼在疆场上正面角逐,不是畏惧,而是不忍。“如果大眼肯弃暗投明就好了,我可以用性命为其担保!”在内心深处,旭子奢侈地想。然后他重重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将不可能实现的好梦打碎。
“仲坚打自己耳光干什么,后悔错过了一场因缘么?”罗士信的声音从侧面传过来,带着几分调侃。
“昨天睡得晚,所以有些困!”旭子摇摇头,笑着回答。“你没去和县令大人一道带领民夫打扫战场么?还是他仍然不肯相信瓦岗军败了。”
想起胆小的县令大人的种种作为,亲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而罗士信接下来说的话则让每个人的笑容更浓。“叔宝已经到了,带着五千步卒。张大人护送着咱们留下阳武的辎重殿后,下午过来会师!”
“张大人那边没遭遇瓦岗军?还是彻底将其击败了?”李旭精神一振,高兴地追问。
张须陀能这么快赶来,显然与瓦岗军没发生大的战斗。周醒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徐茂功舍不得让麾下喽啰妄自送命。张须陀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也保持了其一贯的谨慎。
罗士信点点头,给了旭子一个肯定的答案。“张须陀大人根本没遇到瓦岗军。有几个蟊贼在阳武附近骚扰,但大人刚要挥师迎战,他们就自行退了。大人昨天本打算直接赶过来,但咱们的信使先一步把消息送到了,所以兵马就在阳武城修整了小半夜。”
“叔宝担心瓦岗军去而复来,今早带领一部分弟兄在四更天启程,你刚从北门送客人离开,他就进了南门。县令大人见来了这么多兵马,心神大定。主动把打扫战场的活揽在了身上,说让咱们好好休息,他要尽守土之责。”罗士信一边笑,一边向旭子介绍全部经过。
“他倒是变得够快!”想想县令昨天夜里那恨不得让郡兵们立刻拔营的态度,旭子笑着骂了一句。
“当然动作麻利了。县城平安,你又答应分一部战功给他。凭着这份保境安民之功,他再想办法打点一下,还愁得不到升迁么?”罗士信耸耸肩膀,对官场上见风使舵的行为甚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