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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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走了有些时日了,但父母的回信还没有被人捎来。非但如此,交托给徐福和王麻子营救孙九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下落。一个人时,李旭常常为这些事担心。有时候担心父母并不像自己想象一样豁达,能接受一个胡人做儿媳。有时又怕王麻子胆小误事,让孙九无法逃脱贪官之手。至于到底担心九叔多一些还是担心和陶阔脱丝的婚事多一些,少年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张三叔他们怎么还不送信回来?”陶阔脱丝低下了头,用靴子踢起了一块碎石。石块在初秋的草尖上画出一道微痕,转眼淹没在了浓绿色的波涛之间。
“三叔那个人贪心,估计还要组一支商队才肯来吧!”李旭对陶阔脱丝愁眉不展的样子大为心疼,伸出胳膊,轻轻拢住了她的双肩。
陶阔脱丝的肩膀向后仰了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李旭的胸口上。最近半年多,李旭的身体又窜起了一大截。部落中丰富的牛羊肉为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提供了充足的养分,再加上每日习武、纵马等因素,使得李旭的肩膀、脊背都变得非常宽阔。即便隔着衣服,少女也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坚硬的肌肉。那一块块腱子仿佛有魔力般,每当靠上去,少女就不愿意再把头再抬起。
秋天已经来临的,草尖上已经染得了些许阳光的颜色。风吹过时,层层绿色的波浪间跳动着金色的鳞光,仿佛一片海湾在苍穹下荡漾。马如鱼,羊如贝,至于人,则是蜃楼间自在的神仙。
“阿欠!”几根银色的头发随着呼吸卷进了李旭的鼻孔,痒得他打了个喷嚏。胸口处传来的温柔和秋风送来的少女体香让他感到很舒服,在无边无际的草海中,没有任何尘杂的阳光下,他真想就这样长醉不起。
“附离,等哪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你会厌倦我么?”少女甜腻腻的声音从胸口处爬过来,顺着耳朵一直爬入心底。
“不会,我肯定不会!”李旭低头附在少女耳边发誓。陶阔脱丝晶莹的耳垂像一粒葡萄,诱惑得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陶阔脱丝嘤咛一声,融化了一般粘在了他得身体上。李旭抱着一团跳动的火焰,缓缓坐了下去。两匹马哕哕叫了几声,不耐烦地跑远。天地间顿时空旷,夕阳下,草尖上,只留下一双互相依偎的影子。
“你是父亲一样的英雄,而我又没晴姨那般的心机……”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小行商,来自中原的小行商……”
“你是我的英雄,永远都是……”
娇艳的殷红缓缓迎来,遇到坚硬的双唇,看不见的闪电突然涌起,激发了一场小小的雷暴。如流云般,两道颤抖着的睫毛轻轻拂拭在被草原上的风吹出了几分男子粗糙的面颊上。风止,草静,一颗羞红了脸的夕阳缓缓向西方躲去,躲去。
“的,的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草原上的静谧。紧接着,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绵羊慌乱的惊叫、牧羊犬狂噪的咆哮,惊雷般从远处同时滚过。
“是帕黛!”李旭和陶阔脱丝同时跳起。阿思蓝的妻子帕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她却不愿意躲在毡包中待产。每天坚持着走到草原上,安排自家的属户和牧奴抓紧时间收割秋草和木柴。草原上秋天很短,夏天刚过去没多久第一场雪就可能落下。去年的征伐为阿思蓝家中增添了十几个奴隶和一大堆牲畜,如果不趁着落雪之前储备足够的木柴和草料,寒冬来临后就可能有人或牲口冻死。
陶阔脱丝吹了声口哨,将两匹坐骑唤到了近前。二人飞身上马,从马鞍后不约而同地摘下了角弓。敢在苏啜部营地附近撒野的,只可能是孤狼或者铤而走险的马贼。霫人有保护妇孺的传统,无论是兽群和马贼来多少,李旭和陶阔脱丝都有义务保护帕黛安全逃离。
“应该带着甘罗出来!”李旭一边拼命驱赶着坐骑,一边后悔地想。甘罗已经长得比任何牧羊犬都大,嚎叫时凛然生威,有它在,即便是上百只的野狼也不敢靠近羊群半步。
“是雕!是雕偷了阿思蓝家的羊!”陶阔脱丝指着天空大喊,声音如释重负。雕是天空中的霸主,从天鹅、羊羔到野兔,所有身体比其小的活动生物都是其袭击对象。在夏秋之交,小羊羔刚刚脱离母羊庇佑,对外界危险懵懵懂懂。骨小肉嫩的它们是大雕的最佳狩猎目标。
顺着陶阔脱丝的指向,李旭也看清了那只低飞的身影。那是一只成年黑雕,双爪握着一头肥硕的羊羔,所以飞得只有三十余步高。流云般的雕影后,几十匹骏马快速飞奔,马背上的骑士一边挥动缰绳,一边向大雕发出大声呵斥。
那雕儿仿佛故意和人斗气般,既不肯将羊羔放下,又不加快飞行速度。悠哉游哉地拍打着翅膀,把天空下所有威胁都视作无物。
“太好了,帕黛姐姐没事!”陶阔脱丝带住马缰绳,拍打着胸口说道。过度的惊吓和高速疾驰让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脸色也变得红红的,如盛开的桃花般娇艳。
李旭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如花美眷,轻轻将箭搭上了弓弦。他曾经答应过亲手射一只雕下来给陶阔脱丝看,陶阔脱丝也许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承诺,但他自己却没有忘记。
低飞的大雕本能地感觉到了来自下方的威胁,嘶鸣一声,加快了翅膀扑打速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突然,双翼一顿,整个身体连同爪子间的猎物同时跌落。
黑雕落入了草丛中,甩脱爪子上的羊羔,摇摇晃晃地跃起,飞高。摇摇晃晃地落下,摔倒。如醉了酒般再度飞起,又再度跌下。终于,它没有力气再举翅膀了,抬起头,凄凉地叫声响遍原野。
“吱呀——!”雕鸣声绵绵不绝。这只天空的霸主致死不能相信,有人在它展翼之后还射中了它。
“附离!”陶阔脱丝兴奋地大喊大叫,策马追在李旭身后向黑雕落地的方向奔去。她看见了心上人为自己做的一切,纵马,弯弓,仰射,在少女眼中,整个草原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引弓疾驰的动作像附离那样做得如歌般流畅。
李旭收弓,纵马,在马蹄从黑雕身边掠过的刹那猛然俯身,行云流水般将雕的尸体抄起。于疾驰中拔下弓箭,兜转马头,迎着陶阔脱丝的笑脸跑回。
二马错颈,知趣地停住了脚步。
“送你!”铁塔般威武的少年手提着双翼低垂的黑雕,豪情万丈。
“为什么?”向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陶阔脱丝突然害羞,低下头,玩弄着马缰绳,声音细若蚊蚋。
为什么?李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当日的诺言。看着陶阔脱丝娇羞的模样,眼前突然仿佛有灵光一闪,手举黑雕,大声回答:“因为我要娶你做老婆!”
“你说什么?”陶阔脱丝的脸瞬间充满了潮红,本能地追问了一句。
“我要娶你做老婆!”不顾周围渐渐靠拢的人群,李旭对着陶阔脱丝,大声重复。
“我要娶你做老婆!”梦幻般的阳光下,誓言随着晚风在草尖上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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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猎鹿(18)
没想到眼前的榆木脑袋突然开了窍,陶阔脱丝的脸刹那羞得如天边晚霞。钻了数次帐篷,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这么般心情紧张。鼓足勇气抬头,双目波光流传,说不尽的柔情蜜意。正相看两不厌间,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喝道:“兀那小子,你讨好婆娘便是,也不能杀我家的雕儿做礼!”
李旭心里打了个突,猛然回转身来。只见十几个身披猩红色披风的陌生壮汉围成了半面扇子形,齐齐切断了自己和陶阔脱丝的去路。做了大半年神棍,他好歹也算经历过战阵之人。一看队形,就知道壮汉们来意不善。立刻将黑雕尸体向马背上一丢,左手提起马缰绳,将陶阔脱丝掩至身后,右手翻腕,紧紧地搭在了弯刀柄上。
“你家大雕,有什么证据?”陶阔脱丝不相信有人胆子大到敢在苏啜部附近对自己动手,从李旭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怒气冲冲地反问。
“瞎了眼么,你看那脚环!”
“野雕有带脚环的么?”壮汉们乱纷纷叫骂。一个个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把李旭和陶阔脱丝砍翻于马下。
李旭在马背上快速侧了侧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雕足上的金环。那是由纯金打造脚环,花纹精巧紧密,层层金丝花纹之间,隐隐约约还刻着几行文字。
‘这下麻烦大了,扁毛畜生肯定是猩红披风们的眷养之物,怪不得它方才偷了阿思蓝家的羊羔却不急着高飞。’李旭心中暗道。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向对方赔罪,又听见身后的陶阔脱丝大声反驳:“是你家养的雕儿又怎么样?若不是你们纵容黑雕抢我家羊羔,附离怎么会放箭射它!既然是你们无礼在先,又怎能怪我们看不清它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
身穿猩红披风的壮汉们在草原上横行惯了,自家黑雕抢了别人的羊羔,他们素来只当玩耍。所谓呵斥追赶,原本就是装模作样。万万没想道到在这偏僻之地还有李旭这样的楞头青,不问青红皂白一箭就将黑雕射落尘埃。
被陶阔脱丝一语揭了短处,他们立刻恼羞成怒。当下有人大声嚷嚷了一句:“与这些野人费什么话,直接砍翻给黑雕偿命罢了!”说完,马头向前一纵,径直向李旭扑来。
才冲出三五步,斜下里突然飞来一支冷箭,从马眼直入马脑。那战马登时气绝,“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把马背上的红披风向前甩出了三丈多远,砸倒了数尺野草,抽了抽,再也不能动了。其他红披风壮汉大吃一惊,齐齐带住了缰绳。敌我双方同时侧目,只见一个霫族武士带着十几个牧人,气势汹汹地狂奔而致。
“阿思蓝,你怎么才追过来!”陶阔脱丝高举着弯刀,冲着来援的武士大叫道。
“帕黛被他们的畜生惊了胎气,我刚才忙着照顾她!”阿思蓝恨恨地看着红披风们,将另一支羽箭搭到了弓臂上。十几个牧人手持放弯刀和套马索,气势汹汹地跟在他身后,只待阿思蓝羽箭离弦,就要一拥而上将对方撕个粉碎。
“哪里来的野人,竟然敢攻击突厥狼骑!”红披风中的带队者气急败坏地自报家门,脸上的表情虽然凶悍,坐骑却不知不觉间向后挪了数步。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阿思蓝方才一箭之威,此刻对方人多,自己人少,没人愿意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哪里来的畜生,居然敢在苏啜部的草场撒野!”阿思蓝铁青者脸,大声回骂。刚才黑雕从半空中扑落,刚好掠过妻子帕黛的脚边。临盆将近的帕黛吃了一吓,立刻肚子疼得站不起身。他忙着照顾妻子,所以才未能弯弓追赶那头黑雕报仇。如今李旭因射雕惹出祸来,雕的主人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得挺身与朋友硬扛。
双方说的都是突厥话,词汇不多,语气却是生硬得很。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有人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大声喝道:“全给我住手,有什么话大伙慢慢说!”
话音刚落,马头已经逼近猩红披风们的身后。十几个猩红披风壮汉立刻跳下马背,让出一条通道,恭恭敬敬地俯身回应:“是,属下谨尊却禺大人吩咐!”
“却禺?”李旭和阿思蓝迷惑地对望。从红披风们的恭敬态度中,他们猜到来者身份不低。但苏啜部与突厥人交往并不多,却禺到底是官职名还是人名,他们根本弄不清楚。
“你们为何与人冲突,难道忘了我的叮嘱么?”须臾间,来人已经冲到人群当中。更远处,还有四十几骑快速地向这里靠拢。
“呜――呜――呜――”负责警戒的苏啜部牧人在远处吹响了号角,超过五十人的队伍临近,无论来意是善是恶,部落中都必须做好相应准备。
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让来人吃了一惊,四下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李旭和阿思蓝的装束,躬身施礼,问道:“站在我面前马背上的可是白天鹅的子孙么?阿史那却禺奉大汗命令前来问候白天鹅的后人!”
“苏啜阿思蓝、附离、苏啜陶阔脱丝见过却禺大人!”阿思蓝收起角弓,手按肩头俯身还礼。整个霫族都是突厥的附庸,虽然弄不清楚来人的身份,阿史那家族这个响亮的名号,草原上却没有人不知晓。
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意思为母狼的初乳,诸狼的长者。几百年来,草原上世代以此姓为尊。
“原来是苏啜部的好兄弟,天鹅的阵头!”阿史那却禺拊掌大笑,“我这几个属下缺乏教养,冲撞了自家兄弟,请阿思蓝兄弟不要见怪!”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对方还是带着善意到霫族来出使的突厥王室后裔!阿思蓝无奈地笑了笑,回答:“他们放雕惊吓了我的妻子,我已经看过了,没惹出什么大祸来!”
“你们几个畜生,我临行前怎么吩咐你们来!”听到阿思蓝的回话,却禺立刻抡起马鞭,劈头盖脸地向红披风的头领抽去。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红披风头领立刻矮了半截,接连捱了好几鞭子,才大着胆子解释道:“回禀大人,他,他们,他射死了您的黑雕!”
“啊?!”阿史那却禺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向了阿思蓝和李旭。在李旭的马背后,他看到了一双低垂的翅膀。那是他家宝贝的双翼,每一根羽毛他都记得。
雕是天空之雄,筑巢在万丈绝壁之上。想养一只雕儿,必须在其刚刚孵化时便从窝中将其掏出。取雕途中又要留神脚下石壁,又要提防母雕和雄雕从半空中袭击,往往要付出十几条人命才能换得一只幼雏。而幼雕脾气倔犟,非新鲜血肉不食,受到虐待即死,把它平安养大不知又得花费多少功夫。再加上训练其侦察敌军动向,听从主人号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只训练有素的黑雕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同等重量的黄金。所以,看见黑雕偷了别人家的羊羔,突厥狼骑们绝对不会认真替羊羔主人讨还公道,暗地里还期待利用这种行为保持雕儿的野性。
“它偷了阿思蓝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