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乱-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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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也倒是门当户对!”李旭笑着评价,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看到李旭无动于衷的样子,刘弘基暗暗骂自己多事。想那李婉儿向来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性格,虽然女孩子家懂事情早,但她跟李旭年龄相近,玩在一起估计也是兄弟之情多一些,儿女之情未必真有。至于自己这位好兄弟,从他在苏啜部的经历来看,恐怕对男女之事木呐得很。他现在心里估计连婉儿的性别都没怎么在乎过,更甭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况且二人又是同姓,早已有了同族兄妹的名分在,好人家的孩子,应该懂得同姓之间不可结婚的风俗……
想到这些,刘弘基看向李旭的目光不觉有些歉然。正寻思着如何换一个其他话题的时候,却发现后者的直直地望向了远方。他楞了一下,顺着李旭的目光看去,只见几点火光在东方缓缓向军营位置靠拢,在漆黑的夜里,看上去分外诡异。
“跟我过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五十步,如有异状,立刻策马回营报警!”刘弘基抽刀在手,低声向李旭吩咐道。
李旭点点头,悄悄放缓战马的脚步。在与刘弘基错开五十步左右距离后,他慢慢地拔出了角弓。‘刘大哥还在试图保护我’,李旭非常感激对方的情谊。虽然今天刘大哥故作无意提起的话,让人听了心里阵阵发凉。
“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可我也根本没曾打算高攀!”黑暗中,李旭面部表情瞬息万变。刘弘基没有想到,再笨的孩子吃亏多了,也会慢慢学会掩饰自己。更不会想到,他不是第一个跟李旭提起这些无聊话题的人,早在数日前,宇文士及已经讥笑过李旭试图入赘豪门、攀附高枝。
“你不用解释,与她交往了,就会被人以为攀附!大伙只管相信自己的判断,干什么要听你的解释。况且,谁知道你说得是不是真话!”黑夜里,宇文士及的话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
苦闷、桀骜、凄凉,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交织着涌入李旭的心头。他感到鼻孔酸酸的,眼角处有什么东西在滚动。但他尽力不让泪水滚下来,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让事态像别人想象那样发展。
一时间,他有些自怜自艾起来,好生后悔当日没答应麦铁杖入他的左武卫。如果当日答应了老将军,今天在河对岸力战群寇的将领中一个就是自己,虽然想想结果有些令人害怕,但却省得受眼前这些无聊地折辱。
不远处,刘弘基的战马已经和来人接近,对方手中的灯笼,已经照亮了他们自己的服饰和马车。是一伙高句丽人,李旭的呼吸瞬间一紧,曲肘拉弦,将羽箭稳稳地搭在了弓臂上。刹那间,所有的不快都被他遗忘。
“我们是使者,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隋是天国上朝,礼仪之邦!”来人本能地感觉到了黑暗中的危险,冲着刘弘基背后的夜幕用流利的汉语喊道。紧接着,李旭看见自己的附近闪出了无数灯光,一支埋伏已久的大隋兵马快速向高句丽使节围拢。
高句丽使者为议和而来,他们的马车上装的是钱士雄将军的遗体。被巡夜将士搜拣过身,引入军营后,使者呈上了一份表章给了大隋皇帝。表章上,高丽守将乙支文慧希望大隋皇帝陛下能体谅“小国惧亡,敢同困兽”的惶恐心情,原谅他们今天不得不迎战的鲁莽行为。
钱士雄的遗体被高句丽人精心收拾过,所有血迹都已经擦拭干净。高句丽人说他们尊重勇士,所以没有扣留钱将军的铠甲和兵器。至于麦铁杖老将军和其他九位白天阵亡的大隋将领,高句丽人也已经把他们的遗体收敛好。乙支文慧体谅大隋将士的心情,所以愿意收取一千两黄金的运输费用把这些尸体交给大隋安葬。
隋帝杨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使者的赎买武将遗体要求,并且与高句丽人约定,明日休战一天,两军于河上驾驶木筏交接尸体。至于高句丽人的退军请求,杨广只回答了一句,“一日之后,我会命人继续架桥。是战是降,诸位早做决断!”
高句丽使者还欲狡辩,当值文武同时拔剑出鞘。使者胆寒,只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待敌军使者被押送着出了营,诸将纷纷向皇帝请战,要求拒绝支付赎买麦铁杖等人遗体的黄金,今夜直接泅渡过去,将辽东城夷为平地。杨广却道:“此番东征,诸多番邦可汗追随朕鞍前马后。若是失信于人,将来岂能令他们信服?高句丽乃蛮夷小国,其主无耻也就无耻了,朕却不能与此辈同列!且将黄金给了他,早晚朕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诸将无奈,只好从命。第二日,高丽人果然用木棺运来其余十具尸体。宇文述代表大隋陛下致河边以黄金将麦铁杖等人的遗体赎回。想起自己平日与麦铁杖的交情,宇文老将军一路哭着返回了军营。
正午,杨广于大军面前,亲自持白帛为麦铁杖洗面。下诏褒奖麦铁杖曰:“志气骁果,夙著勋庸,陪麾问罪,先登陷阵,节高义烈,身殒功存。兴言至诚,追怀伤悼,宜赉殊荣。用彰饰德。”当众追赠其为光禄大夫、宿国公,谥武烈。(注3)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百余将领皆着白衣,步行送麦铁杖灵柩于郊外。左武卫残兵以刀刺臂,洒血为老将军饯行。三军见此,无不激愤。
第三日,大隋皇帝陛下尽调军中弩车列于河岸。然后遣工部侍郎何稠再起浮桥两座。浮桥刚刚建了一半,高句丽人又调弩车来骚扰,被宇文述指挥弩兵一阵攒射给砸了回去。
过午,浮桥渐渐逼近对岸,高句丽人在岸边百步外筑土垒,以弓箭手埋伏于土垒之后射杀筑桥工匠,大隋府兵以木筏载巨盾护桥。双方以羽箭强弩互相射击,往来厮杀了一整日,日落时分,各自罢兵。
是夜,高句丽遣死士毁未成之桥,被右翊卫将军王仁恭埋伏的兵马逮了个正着。仁恭与钱士雄有旧,欲为其复仇,将被俘高句丽死士皆绑上沙包,丢进了辽河之中。
第四日一早,何稠继续督工匠建桥,高句丽看到浮桥渐成,故伎重施,再度于上游放下火船。结果船没等漂到浮桥近前,便被河道中的木桩与铁索给拦在了外侧。原来何稠白天施工造桥的进度虽然慢,却偷偷地在每座浮桥的两侧架设了护桥暗桩,还以重金募集了死士游过河去,以岸边岩石为基,在岩石和木桩以及木桩彼此之间连上了铁索。
浮桥在烈火照耀下稳步向前延伸,最边缘的那根巨木,又一次搭在了辽水东岸的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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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国殇(8)
浮桥接岸,左武卫的士卒率先在王仁恭的率领下呼啸过河。四日前一战,左武卫高级将领大部分随麦铁杖战死,主帅后继无人。王仁恭因为护桥有功,昨日才从右翊卫将军的位置升迁到左武卫大将军之职,所以,他急着立新功以酬皇帝陛下之信任。而左武卫的士卒亦以当日主将被杀为耻,奋勇拼命。将士们上下齐心,硬将前来夺桥的高句丽人硬生生顶离了河岸。
河水瞬间再赤。
王仁恭手持一根丈八步槊,直插高句丽军阵。在他身后,百余名长矛兵和千余名刀盾手排成了一个锥型,大步向前移动。这是标准的攻击阵列,王仁恭不喜欢防守,身后的桥面过窄,死守河岸只会让自己一方施展不开。而冲到敌军中去厮杀,则刚好减轻浮桥两侧的压力。只要能坚持半柱香时间的攻势,源源不断过河的大隋将士们则可以从容地在河滩上组成第二道军阵。第二道军阵既成,高句丽人就难逃一败。
跟在他身后的俱是些在左武卫当差多年的老府兵,战斗经验和格斗能力皆非高句丽士卒能比。大隋国力鼎盛,府兵们配备的铠甲和兵器都极其精良。高丽人的羽箭射到身上,只要不射中关键部位,府兵们往往身中三箭后仍可呼喝酣战。而高句丽人只要被府兵们手里的大横刀砍中一下,就会筋骨分离。
片刻之间,王仁恭已经戳了四员高句丽武将下马。一名不知道何民族的渠帅挥舞着铁蒺藜骨朵冲来,试图凭借战马的速度和兵器重量将王仁恭撞翻,二人接近的瞬间,王仁恭突然蹲身,槊尖向前,槊尾及地。那名渠帅收势不及,战马重重地撞上了槊尖,瞬间,马死,槊折,骑手整个人高高地飞起来,落到了王仁恭脚下。
没等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渠帅从地上爬起,王仁恭弃槊,拔刀,一刀砍下了敌人的首级,将头发向手中一挽,高高地举向半空。
“左武卫,报仇!”王仁恭手举一颗血葫芦,仰天长啸。
“报仇!”千余死士齐声呼喝,大踏步上前,将高句丽人再次逼退数步。
王仁恭将敌将人头当作暗器丢出,脚尖同时一勾,居然将四十余斤重的铁蒺藜骨朵踢了起来。单手一抄,他抄住铁蒺藜骨朵柄,一手持刀,一手持铁蒺藜骨朵,左右配合着再次踏入敌阵。
几个高句丽悍卒试图夹击他,却被王仁恭身后的府兵舍命截下。数息过后,锥型阵列又深入高句丽军中三十余步,庞大的“锥尾”追随“锥头”向前,已经在高句丽军阵中挤出了十余丈宽的大口子。
面对面硬撼,大隋府兵近二十年内还未曾遇到过对手。锥阵两侧,高句丽士兵纷纷退避,尽力躲开这个嗜血的怪物。有聪明的高句丽士兵试图迂回包抄,攻击锥形阵列的背后,却发现不断有过河的左武卫士兵在校尉、旅率们的带领下,自动补到锥阵最后。
死亡的尖锥越来越大,越来越锋利。高句丽守将发觉事态不妙,调集重兵试图把这根插入自己心头的钢锥硬生生挤断。在他的指挥下,无数被高句丽重金招募来的不同民族的勇士用不同语言呼叫着,冲向钢锥的尖端,王仁恭面无惧色,左刀右锤,呼喝酣战,力保“钢锥”不弯,片刻功夫,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湿得如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却无人能令他后退半分。
大隋军制,全国常备兵马共分十二卫,每卫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虽然大将军和将军之间只差一级,但很多武将做了一辈子将军,也看不到成为大将军的希望。三天前,王仁恭还是右翊卫的将军,而昨天上午,他已经踏上了军人生涯的顶峰,成为十二府大将军之一。并且统领的是以骁勇善战为名的左武卫,大隋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嫡系兵马。
左武卫原来的大将军是麦铁杖,英雄盖世,在士兵中威信甚高。如果接替他的人是个不敢冲锋在前懦夫,根本甭指望能让麦老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归心。王仁恭曾经从杨素出征,深知统兵之道,所以,今天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退缩的理由。
事实亦正如其所愿,王仁恭今天的英勇赢得了全体左武卫将士的尊敬,每当他身边的护卫倒下,立刻有人主动补上前来,力保主将的两翼不被敌军所乘。转眼间,他的锥形步阵已经深入敌军二百余步,只要再前进数丈,兵锋就可以接触到高句丽帅旗。
护卫在王仁恭左侧老兵突然倒了下去,没有敌人砍中他,而是他先前受的伤过重,捱到此刻已经血尽力竭。一名高句丽士兵看到机会,挺矛从突刺王仁恭左肋,与此同时,王仁恭正前方的高丽士兵突然放弃了防御,用身体硬扛了他当胸一刀,然后整个人张开双臂扑了上来。
“护我!”王仁恭大叫求助,不管侧翼来的长矛,用铁蒺藜骨朵直接将正面敌兵砸飞。一面铁盾应声而来,砸飞那杆志在必得的长矛。紧接着,盾后飞出一把横刀,将来袭者的头颅扫下了脖颈。
长矛落下,被持盾者单手抄住。来人手臂一轮,木矛被当做了铁锤使,硬生生将三名高句丽士兵砸翻在地。随即,矛尖疾刺,捅穿了另一名从正面扑向王仁恭的敌将咽喉。
“好汉子,敢问姓名?”眼前压力瞬间减小的王仁恭大声问道。他看出来人膂力甚大,顺手将铁蒺藜骨朵柄部塞向对方。
“河间刘武周!”来人大声回答,接过铁蒺藜骨朵,单手将杀过来的高句丽士兵逼退,然后顺势将长矛送给了王仁恭。
“我疲,壮士可敢替我为阵首?”王仁恭在接长矛的瞬间追问了一句。
“有何不可!”刘武周大笑着说道,斜跨半步,接替了王仁恭的位置,成为整个锥阵的最尖端。
“护住刘队正,大伙冲阵夺旗!”王仁恭在刘武周身后高举长矛,大声疾呼道。
“夺旗,夺旗!”左武卫将士大声呼喝,在王仁恭的调度下,跟在新的阵首之后向前。
左武卫的英勇让从右翼另一座浮桥上过河的左翊卫将士面临的压力减轻了至少一半。打了小半辈子仗的左翊卫大将军早已过了亲自领军与人博命的年龄,与王仁恭相比,他更在乎诸军的协同。只见一队队左翊卫将士在其调度下陆续过桥,于河滩上排成一个个小方阵。几个方阵互相照应,很快就连接起来,变成了一个大型方阵,牢牢扼住了桥头。
一伙高句丽人见己方将士撼不动左武卫,试图先将左翊卫击破,此举正中宇文述下怀。只见老将军一挥手,河对岸的千余辆弩车同时发威,“哄”地一声,万弩腾空,硬生生将来攻的高句丽的兵马射“塌”了数尺。
“重甲兵,向前推进!”宇文述站在桥端大声喝道。他的命令立刻被变成号角声,准确地传达到了最前方将士的耳朵里。
方阵最前方的重甲步兵大踏步向前,死死顶住最外层的高句丽兵马。双方士卒在彼此能看得清对面敌手表情的距离上,以钢刀和短矛互捅。一层层人倒下去,一层层人踏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贴向对手。
没有呐喊声,也很少有人呼喝,方阵前方,只有兵器互相碰撞的“乒”、“乒”声和肉体被刺穿的“噗!”“噗!”声。偶尔响起的,很快被这沉闷的“乒”、“乒”、“噗”、“噗”声盖住,士兵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坚持,看哪一方的阵列先垮塌掉。有人在没死之前已经精神崩溃,屎尿顺着战靴边缘淌了下来。空气中,浓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