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花絮晚-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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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宽性子耿直,开口就不打算礼貌克制,只是他明显在忍着没有上前掐死她。蒋宽继续冷言:“我等在岚园门外,只求能见云湄一面、能跟她解释清楚因苏行畚产生的那些误会,是你要我早些回来做买卖,要我做好了买卖攒足了银子等你师傅回来时机成熟就去岚园向云湄提亲!我当然信你,所以没见着云湄就回来了。可云卿你呢?我们中间见过多少次,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告诉我那茶是错的是没有人会买的是注定会赔钱的?可是你没有!你竟然没有!一次都没有!你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着我越错越离谱,等着我这辈子都娶不到云湄。你不愿我娶你姑姑你明着说就是,何必要费这么多事呢?我真是料不到你竟是这样阴险的。云卿,若非你是云湄唯一的亲人,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云卿一句一句听着,一句一句忍着,她本有十足的理由可以分辨,却终是让蒋宽这么冷静的一大段话给摧毁了心里头最后那一丁点儿支撑的力气,云卿猛然转身捂住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满面。关于她师傅,关于云湄的,关于蒋宽的,她极力不哭出声音来,可那种绝望铺天盖地,在这个瞬间将她整个人彻底击倒。
“你才十五岁,可你哪里像是十五岁的样子,我见过的最阴险的小姑娘也不过是你这样,我真奇怪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找你做朋友,我现在都怀疑那天沁河水畔为了苏家小姐挺身而出对抗苏行畚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你跟云湄果真是姑侄俩吗?你们一点儿都不像,云湄有多好,你就有多——”
“蒋少爷!”
047 变数
云卿只觉有人突然将她拥在怀中,像凄风苦雨中突然有人为她撑起一把伞。茉丨莉花的清香扑进云卿的鼻子,云卿晓得是谁来,终于不再忍耐,失声痛哭起来。
“云、云湄?”蒋宽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云湄却只是拍着云卿的背柔声安慰说:“没事了,姑姑在,姑姑这就带你回家好不好?来,姑姑带你走。”
这世上也只有师傅和姑姑会将她真正当一个小孩子去宠爱,云卿听了云湄的话,又念及她师傅,更加哭得泣不成声。
云湄打消了现在就带她回去的念头,只轻轻揉着她的头发说:“卿儿是在害怕么?”
云卿自然不作答,云湄便柔婉笑道:“裴家传来的那些消息,我原是一句都不信的。你师傅不是凡人,俗世中的那些灾疾根本伤不到他分毫,今儿巴蜀找不到他了,兴许明儿别的地方就见着他了,又兴许后天他就回来了呢?你也晓得的,咱们裴二爷做事素来不按章程呢!”
蒋宽一愣,脱口疑道:“裴二爷?裴二爷怎么了?”
他方才只听到蒹葭和云卿最后关于裴夫人的对话,而有关裴二爷的事蒹葭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蒋宽自然是不晓得的。
云湄除了一开始打断蒋宽说话外,其他时间分明当做没看到蒋宽这个人。她听云湄哭声似小一些了,边继续语气轻软地安慰道:“卿儿你别怕,即便你师傅暂且不回岚园,姑姑总归是在的呀!姑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这时候,外头岚园的马车也就到了。
方才紫苏与云湄一道出来寻云卿,不料两人分头找,中途急匆匆的就走散了。紫苏找到云卿边匆忙要禀报,可恰巧让这摊子事给打乱,等再回到岚园后便又是担心云湄又是担心云卿,所以立刻差人赶了马车来接她们了。
云湄听云卿哭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心疼地说:“咱们先回去吧,哭成这样,再惊了风可怎么好。总不至于等你师傅回来了,又要劳他为你号脉煎药吧?你长大了,可不能这么不孝了,嗯?”
云卿本哭类了,听云湄这么说,眼泪立刻又止不住了。
云湄小心扶云卿上了马车,云卿伸了手要拉她,却见她柔婉一笑说:“你且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些话想要跟蒋少爷说。”
云湄出来匆忙,只是寻常的素白云丝罗裙,外头罩一件银蓝镶白狐毛边的厚披风,头发未曾细致打理,有一些些凌乱,反倒于她温柔之上平添一抹慵懒,让她有了许多小女儿情态,一旁的蒋宽早就看呆了。
这个时候的蒋宽身上全然没有方才的戾气,凝视着云湄,他似乎就重新变回热血鲁莽而纯真的蒋宽。云卿本想说什么,然而一看到蒋宽便想起疲q头破血流的样子,当真是没有再插手的力气,算了吧,总归夏家跟蒋家的宿仇要到很久以后她才有本事清算,拉蒋宽出局的事,也等日后再说吧。
云湄竟然很快就回来,面色无他,举止入常,她上了马车便笑着拉云卿靠在她膝头,却久久地不说话。
马车颠簸,于人群中穿梭,今儿有集市,到了人潮汹涌之处马车便自然而然地慢下来。帘子晃动,街边风景在一线之间流动变换,白花花的豆腐脑儿,黑黝黝的芝麻糊,红彤彤的山楂果,黄澄澄的小山梨,有小孩子拿着半截烤红薯天真地大笑,有年轻小娘子依偎在相公身旁一起吃着糖炒栗子,一脸幸福的娇羞。到了转角处,马车一个颠簸,帘子陡然灌进凉风,却听得周围人抚掌大笑,有小姑娘兴奋地喊:“哥哥套着了!那个玉坠儿,快给我们!”
套圈儿么?
云卿掀开帘子往外看,果然是套圈儿,细竹篾子扎个浑圆的圈儿,地上横六纵六地摆满了小物件儿。老板将玉坠儿递给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的哥哥牵过她的手,替她压低了帽子,两人一起隐没在人群里。
云卿嘴角不自觉浮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问云湄:“姑姑可有想要的?我拿给你。”
云湄看看外头,不由一愣。往日里云卿倒也喜欢逛集市,可今儿她才听到裴二爷出事的消息,裴家又等着她去认尸,她竟会心心念念地要去套圈儿。
云湄终是温柔牵起她的手说:“天儿冷,把帽子戴上。”说着重新系好了她明红锦缎撒银丝碎花的长斗篷,帮她扣上镶着白狐绒毛的帽子。那帽子极大,白色绒毛簇拥着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越发看着年幼了。
云卿立刻开心得像个八九岁的孩子,没等人扶就欢欢喜喜蹦下了马车往里头去。
“咦,那个——”那出摊子的小哥从旁人手中接过满满一大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用一根红绳儿将纸袋子系紧了,在手里颠了两颠说:“迟了可就放凉了,先到先得,爱吃的先来了啊!”说着将栗子放到了先前玉坠儿所在的地方。
“小哥,我来,”云卿忙往前探,“多少钱一个圈儿?”
小哥立刻凑上来说:“一两银子十个,足足十个!”
“嘿,真贵!”云卿跟忘了别的事一样,咬着牙心疼地说,“你这里头可有一半东西连半两都不值呢!小哥可指着这个发家了!”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那小哥不经臊,居然脸红,跳脚说:“哎喂小妹妹,别说半两,可有得是值十两的!你瞧瞧那对绞丝银镯子,再瞧瞧那个细颈大肚青花瓷瓶——”
“那银镯子都没绞匀,小哥你瞧,那头银丝还戳在外头,戴着可不把人手腕子给扎破了?还有那瓷瓶,颈子太细,肚子肥圆,花儿都插不进去,是留着存酒还是存油呢!”
云湄担忧地看一眼云卿,伸手欲拦着,却终究是由着她继续往前凑。
那小哥脸更红,周围人又起着哄,他便有些恼了:“就算……就算这两个不值十两,那旁的,光方才那对兄妹套走的玉坠儿都值十两,你来晚了那能怨谁?你这小姑娘到底套是不套啊?”
云卿歪头咬着嘴唇盯了地上的,半晌抬头说:“我跟旁人都付一两银子,可旁人有十两银子的玉坠儿选,我却没有,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纷纷说:“小哥,这小姑娘伶牙俐齿的可不好骗呢,你可把你看家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小哥臊得面红耳赤,抬头忿忿看着云卿,云卿趁机说:“我也不硬要你放个一模一样的玉坠儿了,可你得让我多套两回,十两银子,我得要十二个圈儿,这样兴许我能多套个什么,算下来也和玉坠儿差不多值钱了。我要是还套不着,那是我自己笨,也怨不着谁,小哥你也不吃亏。你看这样行不行?”
周围人更是等着看热闹了,人人皆赞她机灵可爱,旁边儿甚至有人开玩笑问这是哪家的小姐。云卿一脸期盼地看着小哥,那小哥本就心软,让她这么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给盯着,真是一颗心都化成一汪水了,哪里还能计较什么。
“你……你先给钱!”
云卿立刻笑开了花儿:“哎,一两,小哥收好,天天发财!”
周围人大笑起来,连那小哥都忍不住噗哧笑了接过银子,近旁一个大婶更是喜欢地揉了揉云卿的头,云湄自不计较,只是心中忧虑更重……这样子的云卿,更像一个十五岁的云卿,但全然不是她熟悉的云卿,至少不是最近这段日子常见的云卿。
云卿自小哥手里接过圈儿先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那小哥无奈,看看糖炒栗子说:“哎哟小妹妹,这么多人我还能哄你不成?你要再不开始——”
“数好了数好了!是十二个,哎呀小哥你心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急娶不着好媳妇!”
048 硝烟
周围人再度哄笑起来,连那小哥都乐了。云湄更加担忧,却又不忍心打断她,只是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更紧地盯住她。
云卿数好了圈儿便开始找位置,横一纵四的位子算不上偏,云卿站在那前边儿也不觉得远,她下盘扎稳,上身前倾,捏好了一个圈儿屏息凝神看了半晌,然后“倏”地向前扔去。
可是那竹篾圈儿远远地就挂到个细颈大肚青花瓷瓶,根本连糖炒栗子的纸袋子都没碰到。
周围人一阵叹息,云卿也一阵沮丧,她明明记得这竹篾圈儿在慕垂凉手里十分乖巧,简直想让它去哪儿它就能去哪儿。
第二个,云卿想着慕垂凉当时的样子,他的笑容与宠爱历历在目,可是动作姿态却不甚分明,云卿越想越记不清楚,手陡然一挥,那圈儿果然便打歪了。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十一个。
算是终于挂到个边角。
连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没想到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套个圈儿竟这么没眼力劲儿,一个个巴不得替她给套了,另有人见她从头到尾都跟一袋糖炒栗子较劲更是不解,好好的一两银子,便是自己去买也能买上一袋上好的热乎栗子了。
那小哥也没料到她竟然一个都套不住,眼见她稳稳拿起第十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竹篾子圈儿,难免心急说:“哎,要不你换一个?反正栗子也凉了,你换个其他的,大不了这栗子我送你一半,你可别哭啊……”
云卿皱眉:“我何时说过我要哭了?”
小哥无语,寻常小娃娃家套到八九个就急了,不想这小姑娘只剩最后一个圈儿了,面儿上还一丝不乱。
云卿心想,自然是不能再哭了,哪能一直哭呢,像什么样子——“咻”,竹篾子飞一般扔出去。
云湄紧紧握住云卿的手,一双眼睛紧紧锁在这最后一个圈儿上。套圈儿什么的,终于要结束了,她生怕云卿会怎样。
旁人也瞧着热闹越发变得不热闹起来,又是叹气,又是不忍。可那圈儿偏巧不顺众人的心,擦了个边儿,明明套住了,结果用力偏大,反倒又一蹦弹出老远。
云卿见状,缓缓收了手,呆呆地站在原地。
周围人都是叹气,有人甚至说:“小妹妹可别哭,哥哥再送你十个圈儿,你慢慢套,套到为止!”
也有人说:“不就是一袋糖炒栗子嘛,这么较劲做什么,切!”
云卿只呆呆站着,任云湄拉着她的手在一旁说什么,她恍若未闻,静默不言,亦不离开。
“卿儿,卿儿,跟姑姑回去,咱们回去好不好?下雪了,会冻坏的……”
云卿定睛一瞧,缓缓抬头看去……果然下雪了呢……
大片的雪像撕扯的棉絮,从空中安静地落下。今冬的第一场雪,落在十一月末的这一天,慕垂凉没有回来,她的师傅传来噩耗,蒋宽跟她翻脸,还有……
低下头,手上竟有一袋糖炒栗子。那小哥慌里慌张收着东西骂:“怎么就下雪了呢,真是的,唉!”
“姑姑你知道么?”云卿突然说,“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夏家的嫡长女,所以很多东西必须由我来背负。我要比别人更聪明,比别人更懂事,比别人看的更远算的更精准,才能保住我们这些有幸知道真相的人,才能有朝一日为夏家翻案、报仇雪恨。所以我不能玩乐,不能懦弱,不能被打败,但我心里头是盼着能软弱一回逃避一回不管不顾地玩闹一回的……我还盼着能有人懂我,能有人宠着我,好叫我不必费什么心思就能过的平安又快乐,我希望那个人比我更强大,也希望那个人愿意张开手臂保护我,我就是这么胆小的,就是这么不争气的……姑姑你知道么,我方才看到他了……他拥着他的夫人呢……”
她看到慕垂凉了,没有看错,真的是他。
云卿全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和慕垂凉的事根本未曾跟云湄提起,可是在云湄开口之前,云卿更加凄惨地摇头笑道:“可那都无所谓,毕竟我们没有过什么。我只是万万料不到,怎么有一天连裴子曜都会赶着要算计我,我坐在马车里,想着裴子曜坐在裴家大院里头等着我上门认尸就觉得不可思议。姑姑你明白么,那个说要娶我的男人,先答应让我做个不可孕育子嗣的妾,又亲手弄伤了我的手腕子,现在他又要来逼我了,釜底抽薪哪,我费尽心思才得以让我们姑侄俩有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可若他赶我们出了岚园,我们立刻就什么都不是了,莫说裴子曜的妾,纵是当他的丫头,以我那时的身份都要感恩戴德,姑姑你明白么,釜底抽薪,摧枯拉朽,是他裴子曜在算计我啊!”
云湄却完完全全听不明白,怎么突然竟说是裴子曜在算计她了,又怎么说赶她们离开岚园。云湄晓得自己素来不如云卿聪明,但她虽不落泪,那每一句话却都声嘶力竭,分明比方才更绝望百倍。
云湄素来见惯了云卿精明利落的模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