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之天下霸主-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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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道:“四方战事既起,朝廷势必要加税加赋,不是加在商人头上,就是加在贫民头上。给贫民加租加税时,众位大人未曾想到‘与民争利’四字,一提到加商税、征盐税,马上便给吾等扣上与民争利的帽子,诸位大人其心可诛!”
韩熙指着宁江:“胡言乱语,你这是胡言乱语。”
宁江冷笑道:“盐铁本就应该由朝廷专营,然而事实上,专营制度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形同虚设。韩相,你如此反对开征盐税,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丰乐、常州两处的盐矿早已为你韩家所占。诸位如此反对开征商税,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大周朝一向重文轻商,人人耻言一个商字,然而哪一个大的商社,他们的背后没有朝官的支持?韩大人,沿海德丰商社的社主是您的族侄吧?路大人,连接着鹃、敬、武、平四州的铜辉商社的背后大老板是谁,需要下官说出吗?赵大人……”
“陛下。”韩熙大声道,“宁江这是信口胡言,德丰商社的社主即便是臣的族侄,然我韩氏族大业大,开枝散叶,偶有不肖之子走上商途,又岂能随便牵涉到老臣头上。宁江这是捕风捉影,无事生非。陛下,如今民心不稳,各项杂税的确应当减免,田税当减,商税也万万不可加……”
“田税当减,商税不加,那朝廷因战事越来越重的各项开支,钱从哪来?”宁江冷笑着,“况且,田税固然当减,然而当前土地兼并已经极其严重,朝廷加了田税,税赋全是加在了在田里耕作的佃民、佃仆身上,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减了田税,却是减在土地的占有者身上,乡绅地主反趁机增加田租,享受着减免田税带来的好处,底层百姓其实并未减负。我大周朝的惯例,历代唯有那些地方乡绅,才是众位大人口中的‘民’,至于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与其说是民,不如说是‘贱民’,众位大人的心中,何尝有他们的存在?”
此话一出,这些朝官个个面红耳赤,虽然他说的是事实,然而把这种事实血淋淋的揭破出来,自是令得所有人恼羞成怒。
然而这些朝臣,却也都是朝争的好手,很快,各种拐弯抹角的嘲讽、抗争,以及引经据典的攻击,从各个方向泼了过来,整个朝廷,开始陷入了无意义的争辩之中。
东宫,太子宋乾手执书卷,端坐看书。良久,他放下书卷,道:“朝上的争议还未结束?”
在他的对面,坐着太子少师詹同善。詹同善道:“只怕没有这般容易结束,韩相与众位大人,此刻都已气坏。”
太子道:“韩相本为当世大儒,在朝为官多年,一向高风亮节,父皇以往一向对他敬重有加,不知是何人将他气着?”
詹同善道:“便是陛下近来颇为倚重的宁江。此次朝争,起因在于税负上,韩相言,近来百姓穷困潦倒,民心不稳,在税赋上,应当采取轻徭薄赋之策,予民修养,田税应当减免,商税也万万不可增加。”
太子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论,父皇难道会反对不成?”
詹同善道:“但是宁江却说,底层的百姓,与取说是民,不如说是贱民,田税减之无用,商税也非开征不可。陛下近来为其蛊惑,不肯听韩相轻徭薄赋之言,亦一心想要增加税赋,众位大人正在与那宁江争论。”
太子宋乾面现愠色:“这宁江果然枉为读书人,难道不知民心向背的道理,竟将百姓呼作贱民?此人实乃奸险小人,妄言蛮胡之事,恐吓父皇,使父皇不得不重用于他,仗着自己此次破蛮有功,妄言军事,修改阶级法,使军心浮动,骗父皇行保甲之法,美名其曰寓兵于民,却是短视之举,不为我大周王朝作百年之计。我大周王朝各种税赋,原本就已极重,轻傜薄赋才是正理,他却反劝父皇加重税赋,如此倒行逆施,实乃奸臣。”
詹同善叹道:“幸有殿下明白事理……”
轰轰烈烈的朝会终于散去,金銮殿中,天子宋劭坐于宝座之上,一阵急咳。
阶下,宁江道:“陛下积劳成疾,还宜多做休息……”
宋劭摆了摆手,道:“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朕强行下旨,门下省封驳退回。按照朝例,待朕三次下旨,三次被封驳之后,便要将此事交由朝议,此事恐怕难以通过朝议。”沉吟一阵,道:“右仆射与那几位官员最后之言,你可听到?田税先减,则商税可谈,或许朕应当如他所愿,先减免田税……”
宁江在阶下拱手道:“韩相此策,不过是用来反攻微臣之伎俩罢了。如今西南方战事未平,巴蜀苗夷入侵,北方刚刚割让四州,需要建大量工事,又赔了蛮族许多财帛,即便是以我朝之富足,在此多事之秋,亦逐渐入不敷出。纵然想要减免田税,予民生息,也必须等开征商税之后,多了进项,方才能够做到,韩相身为百官之首,对此岂能不知?更何况减免田税,该如何减,也是颇多讲究,如何保证减了田税之后,地方乡绅、地主不趁机加租,造成朝廷少了进项,大量佃民无法得利,反富了地主乡绅之举?即减田税,又逼着那些地主乡绅减免佃租,那是与全天下的乡绅为敌,自然是不可行的,但至少要保证在减税的同时,那些地主乡绅不加租。然而韩相只言减税,不提佃租,这是为何?说到底不过是在陷害微臣罢了。”
宋劭道:“此话怎说?”
宁江道:“韩相自然知道,除非真的开征商税,否则绝无减田税的余力。他口口声声说要减田税,不过就是占个好名声。今日之事传到外头,韩相屡劝陛下减税,微臣不但强行反对减税,反劝陛下加税,这一来,韩相自然是清风亮节、为官为民的忠臣,平白得了个好名声,日后史书恐怕都还要为他记上一笔,微臣却成了不肯体恤百姓的奸臣,纵连陛下,只怕也成了受微臣蛊惑的昏君。”
宋劭头疼的道:“现在该如何做?”
宁江道:“此事是臣大意了,当韩相将盐税与‘与民争利’四字挂钩时,微臣便应该暂时退却才是。微臣逞一时口舌之利,却让韩相将减田税与征商税强行捆绑。若减免了田税,真的能够做到开征商税也就罢了,然而真要减了田税,开征商税时,仍是不免发生争执,哪怕是争上个两三年,朝廷入不敷出,不得不再将方自减免的田税提起,这一反复,损害的只会是陛下的颜面和威信,到时其他新法也会受此影响。到了这一步,开征商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心中长长的叹一口气,这一次的确是自己失算了,韩熙的“减田税”这一招,可以说,已经完全堵死了开征商税的可能。“减免田税”成了韩熙挥舞着的大棒,为了大局,宁江不得不挨下这一棒,若在这个时候,他与天子再强提征收商税之事,不但成不了事,反而会坐死了昏君、奸臣的名分。
他在阶下拱手道:“明日朝会,便请陛下当众宣布,征收商税之事就此作罢。”
紧接着却又顿了一顿,继续道:“商税之事,已是作废,然而为了其他新法的推行,韩相切不可再留在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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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尺剑震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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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江之言,让宋劭沉默了。
不可再让韩熙留在朝堂上……这话的意思,已经是在让他罢相了。
无故罢相,势必惹得朝野纷议。这是必然会记载进史书的大事,即便身为天子,且一心想着振兴儒道崩溃后,以断崖之势下跌的华夏,他也不由得顾忌起来。
然而,回想着今日韩熙口口声声俱是为国为民,实际上却是置国难于不顾的架势,他也不得不承认,要想让变法继续下去,罢相几乎是势在必行。否则,在韩熙的带头下,日后被阻止的,绝不仅仅是开征商税的问题,甚至连已经执行下去的都会出现问题。
除非他不打算将变法继续下去,否则,君相相争,将是不可避免的事。而君权与相权的激烈冲突,原本就是国家的大忌。
他位于陛阶之上,道:“罢相之事,说来容易,然而即便是朕,也无法在朝堂上无故提及罢相之事,首先必须找信得过的御史,由御史来罗织丞相的过错。若是罢相不成,控诉丞相的御史必然罢官,此乃惯例,一时之间,想要去找敢于与相权相争的御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韩熙本身乃是大儒,一向爱惜声名,其过错也不好罗列……”
宁江道:“不需要御史!”
宋劭一个错愕:“无需御史?”韩熙乃是右仆射兼中书门下平章事,身为百官之首,按照道理,其他官员可以反对他的决策,但不能直接控诉他本人。若是没有御史,他想不出该如何罢相。
宁江却道:“只需这般这般……”
***
第二日的早朝,宋劭召集百官,第一句就是明言开征商税之事就此作罢之事,韩熙等尽皆大喜。
正如宁江所说,虽说大周王朝一向重文而轻商,但几百年下来,哪家大的商社、商团的背后没有朝臣的支持?官员有权,商人有钱,官商勾结甚至是官商一体原本就是必然之事。尤其是天子连盐税都要动,盐矿、盐运,哪一个不是掌握在大家族手中?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触动到了他们的利益。
况且,即便不考虑这个问题,能够让这些日子力排众议,无视相权的天子吃上一次鳖,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次莫大的胜利。朝堂之争,许多时候,原本就不是是非对错的问题,而是立场……或者说是派系的问题。
有的时候,哪怕明知道自己这边是错的,为了己方的声势和威望,也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斗倒政敌。
同样的,君权坐大,相权就不免束手束脚,在这个文气流失的时代,手中的权力,他们是愈发不能放弃。
原本以为今日必然又是一场纷争,没有想到天子直接妥协,百官大喜过望。天子妥协,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胜利,也意味着至少在这一次,相权占了上风。
于是纷纷嚷着陛下圣明……虽然赢了,但天子的颜面重要给的。
陛阶之上,天子宋劭一阵急咳后,长叹一声,道:“我大周朝近千年的盛世,传到朕这一代,却是四方乱起,西夷占了巴蜀,北蛮割去四州,实乃八百年未有之耻。总是朕不合天心,惹得华夏不靖,百姓不安。”
韩熙拱手下跪:“是老臣无能,身居相职,未能助陛下匡扶四海,扫平蛮夷,还请陛下允老臣告老,以待贤明。”
其他官员也跟着纷纷下拜:“臣等无能。”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天子自言无德,丞相领着百官自然要跟着下拜,为陛下承担罪过,这是整个儒教体系所形成的“题中应有之义”,然后,在天子与百官争相“承担过错”之后,大家一同立志,要“正刑与德”,这可以说是几百年来重复了无数次的套路。
但是这一次,在群臣下拜后,本该继续自省的天子却沉默了。整个大殿,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陛阶上的天子,突然就一言不发了。跪伏在阶下的百官一时间,尽皆茫然,低着头,彼此对望……为什么陛下没有跟着套路走?
就这般等了良久,陛阶之上,才缓缓传来天子的声音:“也是,总是我君臣无德无能,惹得天怒人怨,为此,朕必定持斋三日,正刑与德,以事上天。至于右仆射韩熙,尔虽自言无能,然而往昔毕竟也为朝廷做了许多事,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既自愿告老……也未尝不可!”
说完之后,天子宋劭便起身离座,出殿而去。很快,外头传来“天子起驾”的呐喊声。
殿中的群臣却在一阵懵逼之后,陡然反应过来……圣上这是在罢相。
韩熙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阶上空空如也的龙椅,身子向后一软……说好的套路呢?几百年传下来的套路呢?
陛下这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群臣也是一阵哗然,陛下竟然用这种手段罢相,这实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间,每个人都往韩熙看了过去,俱不知如何是好。韩熙苦不堪言,这计划之外的、干净利落的雷霆一击,竟连他这个朝争的老手,一时间也是不知所措,难道他可以说他刚才的告老只是做做样子?难道他可以说他刚才的自言无能只是谦虚。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的这一句,根本就是在当众坐实他的无能啊。
他颤颤抖抖的起身,蹒跚着步伐,转身往殿外走去。
后方的宫中,龙辇之上,宋劭坐在轿中,当昨日宁江说出,不需要御史也能罢相时,他还在想着,这哪有可能?等宁江将主意说出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简直就是耍流氓啊!
中午时分,尚书右仆射的府中,聚集在此的官员纷纷怒骂。陛下这一手段来得太过突然,初始时没人能反应过来,然而紧跟着,众人纷纷想到,这必定是宁江那奸险小人为陛下出的主意。
陛下忽如其来的罢相,让一些官员沉默了,以往一向显得优柔寡断的陛下,竟然会用出这种雷霆手段,让许多人不得不开始深思天子的决心,以及与天子作对的后果。朝廷之上,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随着韩熙的罢相,必然有一批人会因此倒下,而与此同时,也必定会有许多人得到机会。
一些原本就与韩熙有所芥蒂,又或者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往上爬的官员,已经开始悄悄的准备着支持天子罢相的奏章。
而另一边,那些原本聚集在右相身边的官员,却已是人人自危,纷纷上书天子。
韩熙则是脑袋都大了,一方面,他开始准备着告老的奏章,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奏章是不能不写的。虽然被圣上耍了一记,但告老的话终究是他自己亲口当着百官的面说出,即便人人都知道这原本只是“套路”,但就算是做样子,到了这一步,他也必须要硬着头皮做下去,否则的话,“恋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