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士-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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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了笔墨纸砚,和省试科举一样,每个考生只有两张稿纸,这是要求考生直接在正卷上答题。
按照惯例,考试内容是贴经三道题,墨义五道题,还有杂考约二十道题,最后是作诗一首,考六个时辰,总字数大概在七千字左右,每个时辰大约一千字多一点,中午会提供一杯茶和几块点心,给考生一刻钟休息时间。
从考试的量来看,和省试科举持平,但上舍生考试难度却是被公认超过省试科举,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不知道考试的范围是什么,尤其是杂考的二十道题,更是诸子百家无所不考,尤其喜欢考各种冷生僻的内容,这就要求太学生有大量阅读。
不过今年只是李延庆的第一次中等生考试,如果考不过他明年还会有一次机会,这时,考官在上方宣布着考试规则,李延庆端坐在桌前,他却有点走神了,脑海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被带着师父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师父询问。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原以为自己的回答会与众不同,不料他最后的选择还是所有人一样,或许这是一种融入,或许这只是一个,他和他们选择的路会不同。
“当你走过平原,你会快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许到那时,你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读书?”
。。。。。。。。
李延庆轻轻闭上了眼睛,心中悲伤地叹息一声。
这时,考卷发下来了,考官轻轻敲了敲桌子,将李延庆的思路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考卷有两份,答题纸有六张,第一份卷子都是考三经新义,难度不大,关键是第二份卷子,
第一题估计便将很多人难住,‘故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要求破题阐述。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以拥立天子是为了治理好天下,并不是设置天下来为天子一个人服务;拥立国君是为了治理好国家,并不是建立国家来为国君一个人服务;设置官职是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并不是设置官职来为长官个人享乐。
字面意思很简单,但如果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也就无从答题。
这句话李延庆是看过的,是战国著名思想家慎子在著作《慎子》中的一句话名言。
李延庆沉思片刻,提笔写道:‘慎子以千年前之名言以警示后人,故武德九年,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这是太学年考的标准答题格式,开篇必须要点名出处,然后后人如何引用,李延庆便自然而然地引到唐初,武德九年也是玄武门之变那一年,李世民在这一年登基为太宗,用他的实际行动演绎了为何天子。
李延庆又提笔写道:‘曰贞观之治始于太宗之明,然太宗之明并非其为天子,乃臣子拥戴之明也,始有天子之位,后有天子也。。。。。。”
。。。。。。。。。
夜幕中,李延庆和王贵、汤怀在官道上纵马疾奔,呼呼的夜风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一路向北的官道空空荡荡,偶然才有一队赶夜路的商队。
三人谁也不说话,一路纵马疾奔,次日中午,他们抵达了黄河边,对岸是新乡县,过了新乡,相州就不远了。
马匹奔跑一夜加一个上午,早已累得疲惫不堪,他们也不急着过黄河,在靠近黄河码头处找了一座茶棚坐下,三人点了十几样小吃和十笼包子,王贵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问道:“老李,昨天考得怎么样?”
李延庆摇摇头道:“不太理想,题目太偏了,我个人感觉就在通过和不通过的边缘上,就看评卷考官的尺度了。”
“其实太学考试也没什么,关键是科举,你准备了这一年,我觉得也差不多了,老汤,你说是不是?”王贵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汤怀。
“噢!”汤怀随口答应一声,又继续吃他的赤豆糖粥去了。
李延庆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多轻松,要是你当主考官该多好。”
王贵哼了一声,“要是我当主考官,我就不用为去哪家军营而烦恼了。”
“去什么军营?”李延庆听出王贵话中有话,连忙问道。
王贵叹了口气道:“武学是前两年在京城,第三年进军营实干,明年二月我们就要满两年了,然后去军营实干一年,当个小军官什么的,我们都发愁了,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有选择余地吗?”
“有四处可选!”王贵道:“河北边境是一个地方,郓州是一个地方,江南是一个地方,还有河东军师一个地方,其实说白,就是对辽国、对西夏、对梁山、对方腊,都是要打仗的地方,四处地方我们可以任选其一。”
“那你们打算选哪里?”
王贵看了一眼汤怀,没有吭声,汤怀把粥碗一放,“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应该让老李知道才对。”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延庆有些不满地问道。
王贵挠挠头,“不是想瞒你,实在是有点丢脸,我们四个居然想去的地方都不一样,五哥想回河北,我想去太原,老汤想去打梁山,老牛想去参加灭方腊,你说这可怎么玩?”
“还有这种事情!”
李延庆第一次遇到四个人打算分道扬镳了,他对汤怀道:“别去打梁山,高太尉的教训忘记了吗?”
今年春天,太尉高俅率三万禁军前去镇压梁山军,结果被梁山军打的惨败,三万军折了两万,被俘者不计其数,包括参加弓马十强赛的花荣和关胜都在这一战中被俘,高俅狼狈逃回京城,天子赵佶震怒,直接免去了他的殿前都指挥使之职,责令他在家面壁反省。
李延庆就是提醒汤怀,不要站在立危墙之下。
汤怀沉吟片刻,叹口气道:“这件事我打算回家再和父亲和祖父商议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
李延庆知道汤怀从小心机就比较深,恐怕去梁山只是他的借口而已,他实际上另有打算,只是不想告诉好朋友。
不过李延庆也理解,有的事情属于个人隐私,确实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便不再多问,便笑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吃完上路吧!”
三人加快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桌上吃食扫荡一空,李延庆起身结了帐,三人便牵马向黄河边走去。
黄河边渡船不少,有专门供人畜共渡黄河的大船,一次可运送数十匹骡马和百余人渡河,价格也不算贵,五十文一个人,牲畜翻一倍,正好有一艘大船要出发了,艄公在船头招呼他们,“三位官人赶紧上船了,位子有空的。”
“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上船就走。”
三人便牵马上了船,王贵付了船钱,他找了个机会低声对李延庆道:“你觉得我去河东的选择对不对?”
“你为什么想选河东?”李延庆问道。
“我不瞒你说,我家在河东军中有点人情,我们家船队就挂在河东军中,祖父已经和那边打好招呼了,我去河东的条件会好一点。”
“那不就得了!”
李延庆没好气道:“既然你家里都安排好了,问我做什么?”
“可我总觉得,不应该和大家分开。”
“这不是只有一年吗?一年后你们还要回来参加武举的。”
王贵连连摇头,“不是这么回事,基本上现在去哪里,将来就去哪里了,这是学武的惯例,所以武学才给大家选择,基本就是选自己的未来。”
李延庆心中一怔,事情居然到了大家要分道扬镳的程度,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岳飞好好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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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拜祭恩师
半夜时分,李延庆三人终于赶到了鹿山镇,小镇上一片漆黑,但鹿山学堂内却灯火通明,李延庆三人暗叫不妙,他们翻身下马,牵着马沿着小路向学堂奔去,刚到大门处,三人顿时呆住了,只见学堂广场上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灵棚,灵棚前二三十人披麻戴孝,正忙忙碌碌摆放桌子。
李延庆腿一软,顿时跪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王贵和汤怀也跟着跪下大哭起来,灵棚前的姚氏家人这才发现李延庆三人,姚鼎长子姚万年快步上前扶起李延庆,又扶起王贵和汤怀,安慰他们三人,“不要这样伤心,你们师父是在睡梦中去世,走得很安详,你们能赶回来就是对师父最大的尊敬!”
“师父什么时候去的?”李延庆忍住悲痛问道。
“三天前,连岳飞也没有赶上。”
这时,岳飞满脸泪水地从大棚里奔了出来,和众人紧紧拥抱,四人再次抱头痛哭。
姚万年叹了口气,回头对大棚低声道:“父亲,延庆他们来看您了,他们特地从京城赶来,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这时,李延庆抹去眼泪道:“我们去拜祭师父!”
三人走进大棚,李延庆点燃三支香来到师父关棺木灵位前,他跪下喃喃道:“延庆愧对师父,没有能及时赶回来送师父最后一程,请师父放心,延庆一定会全力以赴考好明年的科举,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李延庆磕了三个头,将香插进香炉内,这时,姚万年过来给他戴上孝,领他到一旁席上坐下。
“你们来得还算及时,再过几个时辰你们师父就要下葬了。”
“师父葬在哪里?”
“在鹿山脚下,原是王家的一块好地,王贵祖父把它送给你们师父了,正好可以看到鹿山学堂,这也是你们师父最大的心愿。”
李延庆知道师父一家都是清贫之人,为办师父后事一定借了不少钱,他便取出五十两黄金交给姚万年,姚万年再三拒绝,李延庆坚决不肯收回,姚万年这才不得已收下。
这时,王贵和汤怀也戴孝走了过来,姚万年拍拍他们肩膀,又让妻子照顾他们,这才起身离去了。
王贵低声道:“刚才五哥告诉我们,天亮给师父抬灵,就交给我们四个了。”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这是让他唯一略感安慰之事,终于赶回来送师父最后一程。
。。。。。。。
按照当地风俗,下葬必须在天蒙蒙亮时出发,在太阳升起之前入土安葬,李延庆和岳飞、王贵、汤怀四人抬着师父的棺木缓缓而行,走在最前面是长子姚万年,他怀抱父亲的灵位,神情悲痛,步履稳重,一步一步引导着后面的人。
虽然天刚蒙蒙亮,但鹿山镇几乎所有的店铺前都摆上了香案,人们在香案前拜祭,送走这位令所有孝和乡人尊敬的老人。
很快,人们来到了墓地,墓穴已经点开,姚鼎的次子和女婿已经先一步将药物散进了墓穴中,李延庆四人缓缓向棺木放进了深深的墓穴,李延庆和岳飞开始将土铲进墓穴中,这时,所有人跪下放声痛哭,送走了姚鼎的最后一程。
。。。。。。。。
李延庆和岳飞坐在山顶一块大石上,默默望着正在搭建庐棚的姚氏兄弟,岳飞折断一根青草缓缓道:“我舅父已经辞去了汤阴县学正和县学教谕的职务,以后也不会再担任了,他实在无法忍受蒋大道的专横跋扈。”
“那谁接任学正呢?”李延庆问道。
“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岳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道:“所有人都想不到,继任者居然是你四叔李大光!”
“什么!”
李延庆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
“不奇怪,他是县学的副教谕,非常彻底地执行蒋大道关于文武兼学的命令,县学被他办成了练武场,整天刀光剑影,乌烟瘴气,如此得力的帮手,蒋大道怎么能不提拔他?”
李延庆无语,李大光居然能掌管一县的教育,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李大光甚至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他有什么资格?
“州里不管吗?”
“州里。。。。。”
岳飞摇摇头,“州里只是说他资历不足,但还是批准了,童贯的人,谁敢得罪!”
李延庆再也说不出话来,说起资格,高俅、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呢?蒋大道又何尝有当知县的资格,一叶可知秋,北宋官场的腐败已经到了骨子里。
李延庆不想去追问这些烦心事,便又问道:“我听阿贵和汤怀说起你们明年将进军队实践,你为什么会选择河北?”
“我是相州人,当然选择河北,很正常啊!”岳飞淡淡笑道。
李延庆沉吟片刻说:“去年八月,我曾经在军队里呆了一段时间,很短的半天,是一个底层小兵。。。。。。”
岳飞有点惊讶地看着李延庆,但他没有打岔,而是专心地听他说下去。
“虽然才短短几个时辰,我便深刻体会到了军队的黑暗和腐朽,坦率地说,梁山乱匪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兵无完甲,将无战马,人数不过数千,可就是这样一群乱匪,居然连败数倍于己的官兵,与其说是他们精悍,不如说官兵毫无斗志士气,一战即溃,进入这样的军队,你只会感到绝望。
相反,只有西北军长年和西夏军作战,战斗力还算不错,尤其种家军更是宋军中的一支精锐,我接触过种师道,此人颇有名将之风,在他的手下为将,我觉得对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平民子弟,会更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延庆是让我去投靠种师道?”
李延庆点点头,“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如果五哥愿意去他那里,我可以替五哥写一封推荐信。”
岳飞沉思良久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选择河北并非一时兴起,我考虑了整整半年,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在年初时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我兄弟还年少,家中没有一个担当者不行,所以明年我才决定选择相州厢军。”
停一下,岳飞又笑道:“我已经致信给知州梁逊,希望能加入本州厢军,梁知州已邀我去面谈,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安阳县,回头还要捏着鼻子拜访蒋大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留在汤阴县训练乡兵,这样我就能兼顾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