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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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劈柴,一早要给九叔家送去。”
劈柴是邻居胡大叔给他揽的活,他们父子俩一贫如洗,连吃饭都成问题,李延庆给村里人家劈柴禾,可以换一点粮米度日。
李大器眼睛湿润了,心中既羞愧又感到宽慰,望着漆黑的屋顶喃喃道:“云娘,看看咱们的孩子,他才六岁,多懂事啊!”
天渐渐亮了,李延庆正在院中奋力劈柴,书稿能不能赚钱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赚钱也至少要等十天半个月才有消息,远水不解近渴,眼下他们家米缸已经空了。
李延庆低喊一声,手中柴刀如闪电般劈去,一根碗口粗的圆柴顿时被劈开成两半。
他随手一甩,两支柴禾便精准地落在一丈外的柴垛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个本事,他附身这个傻小子虽然人傻,却在另一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李延庆又取了一支圆柴竖好,一刀劈去,‘咣!’一根柴禾飞了出去,险些打中刚走到门口的李大器。
“爹爹,你怎么起来了?”
“爹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事?”
李大器清了清嗓子,“庆儿,爹爹等会儿带你去宗祠上香。”
“我不去!”李延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狠狠一刀将圆木劈为两半。
他对所谓的李氏宗祠没有一点好感,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族人帮助过他们,尤其打伤父亲的刘承弘正是李氏族长家的大管家,更让他对这个家族反感之极,甚至还有一丝敌视。
“你必须去!”
李大器提高了嗓门,在很多事上他都会向儿子妥协,但在去宗祠这件事上他一点不含糊,他极为严肃地对儿子道:“你落井能大难不死,就是得到了祖先的护佑,我之前已经替你在先祖灵前许过愿了,你自己一定要去还这个愿,感谢先祖保佑。”
“等爹爹身体彻底好了再说吧!”父亲大病初愈,李延庆不想和他争吵,便改变了策略。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心思,坚决摇摇头,“我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去宗祠之事不能再拖,反正你早晚要去,不如今天就把这件事了结。”
李延庆想了想说:“那我有言在先,我不想磕头!”
。。。。。。
李家在汤阴县是大族,据说也是名人之后,族人主要聚居在汤阴县孝和乡,分为鹿山、潜山、文村和松河四房,以所在地而得名。
李氏宗族的祠堂便修建在鹿山镇,鹿山房当然也是李氏宗族的主干,李氏宗族每一届的族长都是出自鹿山房,目前的族长叫做李文佑,也是汤阴县有名的乡绅,李大器就是给李文佑养马还债。
宗祠不靠官道,孤零零地修建在鹿山的山脚下,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虽然已是万木凋零的季节,但松柏却依然苍劲翠绿,给祠堂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李大器无比虔诚地在宗祠外的小溪里洗净了手和脸,李延庆却在小溪里抓了两条小鱼,准备带回家做碗鱼汤,直到父亲催他几次,他才极为不情愿地走进了宗祠大门。
从汉唐以来,宗祠便是各大家族的政治、文化和精神中心,也是凝聚整个家族的纽带,甚至君临天下皇族也会有自己的宗庙。
就连最贫寒的人家,也会在草屋一角辟出块空地,放张供桌拜祭自己的先祖,尽管只有方寸之地,只有一炷香,一块灵牌,但那也是贫寒人家无比神圣的精神世界。
每年正月初一是李氏家族举行年祭的日子,全族人都要换上最好的衣服,聚集在宗祠里拜祭自己的列祖列宗,就算那一天有人在外地实在赶不回来,也必须遥祭祖先。
除了正月初一,每年清明和中元节也要小祭先祖,甚至各房在自己祖先的忌日,也要单独聚集宗祠祭祀。
祭祀祖先对于宋朝百姓就像吃饭、睡觉一样重要,一样寻常,而对于违规族人最大的惩处就是取消族祭资格,那会成为此人一生中的奇耻大辱。
这两天明显要有祭祀活动了,院子里已经铺上了地毯,大树上也挂上了红绸带和灯笼,两只一人高的兽头铜香炉就像两个忠心的护卫叉腰站立在院子里。
李氏宗祠不大,占地也就两亩左右,用青砖砌成,前面是祭祀大院,族人太多时,大家只能站着院子里举行仪式,院中央种了一棵老槐树,枝干虬曲苍劲,布满裂痕,至少也有百年了,
中间一座五角形的建筑便是供奉列祖列宗灵位的正堂,两边是左右厢房,左边是家族长老商议族中大事的议事堂,而右边则是处罚族人,维护家族权威的宗法堂了。
在乡以下,大宋的律法没有任何意义,家族宗法才是王道。
厢房左面是一条走廊,直通后院,后院很小,只有两间小屋,应该是宗祠看守人的住处了。
李大器无比虔诚,走进院子便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
李延庆虽然知道宗祠重要,但他却没有这个心,此时他的腿就像两根硬邦邦的铁棍子一样,要让它们折弯跪下,简直不可能。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心思,却不敢让祖宗知道,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勉强儿子在院中跪下磕头。
“庆儿,我去找你四叔要两支香,你自己先去拜拜祖先,爹爹马上就来。”
李大器匆匆去后院找宗祠看守人了,李延庆打量一圈院子,他只对那一对兽头铜香炉感兴趣,推测了它们大概可以卖多少钱后,他便信步向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李延庆探头向门缝里望去,只见供桌前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偷偷摸摸地拿着供桌上的酒壶往一只小葫芦里灌酒。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有人在正堂里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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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冤家路窄
李延庆不知该不该惊扰此人,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李大器从旁边走廊的月门里转出,自言自语道:“奇怪,人到哪里去了?”
“庆儿,你四叔不在,我们先拜一拜,回头再上香!”
李大器的说话声惊动了正堂内的中年男子,他连忙将葫芦塞进怀中,手忙脚乱把酒壶放回原处,大门吱嘎一声,李延庆走了进来。
李延庆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回头对父亲道:“爹爹,正堂里有人呢!”
“呵呵,吓我一跳,原来是庆儿,好久不见了。”中年男子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傻小子。
李大器也走了进来,他又惊又喜道:“我到处找不到人,原来四弟就在正堂内。”
这名男子叫做李大光,是李大器的堂弟,也是一个读书人,为人圆滑,在家族颇有人脉,虽然不是鹿山主房,却得到了族长的另眼看待,让他负责看管李氏宗祠。
李延庆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眉眼间其实很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岁,但头发胡子却已经半白了,看起来就像五十出头的中年人。
不过他须发虽然半白,但下颌上的胡须足有一尺长,飘飘然却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雪白的大袍,做工十分考究,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度,就像一个在宗祠里炼丹养生的道士,和穿着补丁破衫、身材瘦小的李大器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大光见李延庆不给自己磕头见礼,心中有点不舒服,又问李大器道:“大器今天怎么来了?”
“庆儿已完全康复,今天特来拜谢先人护佑。”
“应该的!”
李大光瞥了一眼李延庆,便将李大器拉到一边似笑非笑问道:“或许我不该问,庆儿看起来很聪明嘛!怎么大家都叫他二傻?”
李大器苦笑一声,“以前是有点傻,蒙祖先保佑,庆儿突然开窍了。”
“哦!原来如此。”
父亲和叔父躲到一边嘀嘀咕咕,李延庆却好奇地四下打量这座颇为壮观的正堂。
正堂从外面看不算高,最多三层楼,但从里面看却显得十分高大,全木结构,一根巨大横梁上垂挂下来几条长长的帘幔,北面窗边堆叠着几十张桌子,看来祠堂内也常常摆酒席。
中间便是灵位塔,实际上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巨大木龛,占据了大半个正堂,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李氏四房先人的灵位牌,像宝塔一样层层向上,足有一百多只牌位。
李延庆发现最上方有点奇怪,一般而言,最上方只有一尊灵位牌,是家族祠堂供奉的第一位祖先,李氏家族也不例外,顶端确实有一尊牌位,放在所有牌位的正中间,彰显它的祖先地位。
但在这位祖先上面还有一面更大的灵位牌,似乎是用很名贵的紫檀木做成,侧放在最边上,让李延庆感到奇怪的就是这尊灵牌上面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就好像是一面多余的备用牌位,但一种直觉告诉李延庆,它才是李氏家族真正的祖先。
“庆儿在看什么?”李大器走上前问道。
“我在看最上面,爹爹,我们的祖先是当官的吗?”
李大器这才想起今天是儿子开窍后第一次来祠堂,以前来都是钻到桌下面找吃的,难得儿子主动问先祖之事。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让李大器觉得有必要给儿子讲一讲祖先的辉煌历史。
他指着最上面正中间的灵牌道:“看见没有,那就是我们最早的祖先,本朝太祖时曾任右领军卫大将军,从浦是他的名讳,但最早叫做从谦,他有七个儿子,其中庶三子在太宗年间迁到相州汤阴县,他又有四个儿子,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四房。”
李延庆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祖先居然还是一个宋朝大将军,不过他好像知道李从谦这个人,李延庆沉思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李从谦是宋初年间的诗人和书法家,还是唐后主李煜的胞弟。
“那么,最顶端的那面无字灵牌又是谁?”李延庆指最上端那个遮遮掩掩的灵位问道。
李大器这才看见最上面那块无字灵牌,他顿时吃了一惊,急问道:“老四,大祖的灵牌怎么拿出来了?”
“你忘了,后天鹿山房要祭祖,族长就把它拿出来了,本来是明天才拿出来,但明天日子不好,所以今天中午就摆上去了,族长还特地叮嘱我,要我这两个晚上就睡在正堂里,好好看住它。”
“乱弹琴!”
李大器十分不满道:“按族规,只有逢十年大祭时才能拿出来,现在不过是鹿山房的小祭,族长怎么能。。。。。”
李大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就在族长手中,族长要祭祖,谁管得着!”
李延庆好奇地问道:“爹爹,那到底是谁的灵牌?”
李大器有点为难,半响道:“这个。。。。。等你长大再告诉你,现在爹爹还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大光对刚才李大器批评族长的态度有些不满,他蹲下来指着无字牌位对李延庆道:“庆儿,那才是我们家族真正的荣耀,他是一位至高无上之人,明白了吗?”
李延庆吃了一惊,至高无上不就是皇帝吗?他心念急转,难道是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李煜?不可能,历史上李煜无后,再说李煜的灵位牌怎么能放在李从谦的上面,一般是父亲才行。
李延庆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应该就是李煜和李从谦的父亲李璟,李延庆前两天在父亲借来的一堆书中正好读到了他写的词,李延庆不由脱口而出道:“原来他就是写小楼吹彻玉笙寒的李璟!”
李大光惊得霍地站起身,向李大器望去,李大器也吓得连忙摆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种事我怎么会乱说。”
李大光又蹲下来小心翼翼问道:“庆儿,这是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们刚才告诉我的吗?他是李从谦的父亲,曾经是至高无上之人,不是李璟是谁?”
李大光和李大器面面相觑,两人彻底被惊呆了,半晌,李大器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斥道:“庆儿,先祖的名讳不准随便说出来,这是对先祖的不敬,明白吗?”
“庆儿,你怎么知道他的名讳?”李大光不解地问道。
李延庆笑道:“我前几天刚看了他写的一首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所以我就知道他了。”
李大光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李大器道:“如此良才美玉,不送他去学堂,真的可惜了。”
李大器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
“庆儿不要走远,我和你四叔说两句话就走。”李大器对院子里的儿子喊道。
“知道了!”院子里传来李延庆懒精无神的回应。
“让他拜拜祖先就像要他命一样,有的族人还没有资格拜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大器很不满地向儿子背影嘟囔了一句,刚才李延庆在父亲的强迫之下,才千百不情愿地跪下,却始终没有磕头。
李大光却并不太在意李延庆的礼节问题,他还在回味李延庆之前的天才表现。
“大器,你还是得想办法让孩子进学堂啊!咱们可以教他读几首诗词不错,可没有县学人脉,将来怎么让他去参加县考,没有县考,又怎么能被知县推荐去参加解试?”
“我当然知道,可是。。。。。哎!好容易才攒一点钱就赔掉了,没钱怎么办?要不四弟先借我十贯钱吧!”
李大光苦笑一声道:“我倒是想帮你,可你是知道我就好喝那一口,现在我还欠着酒馆三贯酒钱,我也是分文皆无,贤弟还是去找族长试试看,按理,族长应该帮族人子弟读书。”
李大器摇了摇头,“问他借钱还不如问银铺借,除了不要抵押,他的利息比银铺还高。”
“要不贤弟再去县城里书坊看看,罗掌柜不是让你去他那里做事吗?”
“可是刘管家不给请假啊!”
李大光顿时怒道:“一个狗屎管家算个屁,你只管去县里,我明天去给族长说,我看那个刘黑猪敢说什么?”
李大器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能进学堂读书,他必须再去县城书坊抄书。
况且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