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士-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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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就是梁方平不敢露面的原因!”
一座仓库的配房内,李延庆停住笔对副使汪藻肃然道:“每座仓库都有问题,甚至还有严重问题,作为都转运使,他怎么向我们解释?他现在应该在想办法怎么向天子解释吧!”
汪藻低声道:“卑职的意思是一些次要的问题就不要写入报告了,写一些主要问题的就够他喝一壶了。”
此时他们是在真定府行唐县的军队储备后勤仓监察,行唐县距离宋辽边境约百里,是十分重要的后勤重地,一百多年来,大宋朝廷先后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拥有近百座子仓库的仓库群,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和军资,是真定府的五座大仓库群之一。
从昨天早上他们入住仓库稽查,现在已经是夜里一更时分,稽查还在紧张忙碌地进行着。
这次真定府监察分为两个队,汪藻带着刘方负责监察真定府南面的十几座仓库,那边仓库不多,所以由汪藻负责,而李延庆带着其他人负责北面的主要仓库。
汪藻的监察早已结束,他赶回来协助李延庆整理底稿,同时配合写监察报告。
随着问题的越来越严重,汪藻有点害怕了,他觉得这会引发一场严重的朝廷风暴,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便希望李延庆能笔下留情,把事态化小,却遭到李延庆的一口回绝。
这时,莫俊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对李延庆道:“御史,郑副使请你过去看一看。”
李延庆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对汪藻道:“监察报告会影响到北伐战局,如果北伐战局失利,最后发现是我们隐瞒了实情,恐怕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汪御史好好想一想吧!”
李延庆转身快步向外走去,汪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延庆的一番话又让他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他感觉李延庆似乎看透了什么。
李延庆跟随莫俊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军资仓库,这是所有仓库中最大的一座,占地足有数十亩,用来存放攻城武器。
仓库门前挂了十盏大灯笼,将大门口照如白昼,这里摆放一张桌子,上面堆放了七八本账簿,两边站着十几名乡兵岗哨,几名仓库官员正满头大汗地翻查账簿,看来这里也出现问题了。
李延庆快步走进了仓库,仓库内也一样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正用绳索帮助搬运物品,郑俅仁手拿一份监察薄正在低头记录,旁边一左一右两名官员正在拼命解释着什么?
“主事,我们清点三遍了,确定巢车是八辆,没有再多了。”仓库深处的几名清查士兵大声道。
郑俅仁重重哼了一声,问两名官员,“你们怎么解释?”
这时,有士兵喊道:“李御史来了!”
李延庆在几名的士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这里监察出现了什么情况?”
郑俅仁十分恼火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已经不是帐实不符的问题,纯粹就是无中生有!”
“这话怎么说?”
“就拿这巢车来说,帐上记载是三十八架,但实际只找到八架,其中六架已经腐朽,根本就无法使用,还有两架是神宗时代留下的,也有几十年历史了。”
李延庆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正副仓头,两人胀红了脸,显得急促不安,李延庆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还有很多,再比如云梯,仓库内应该有十三架,结果我一架都没有找到,攻城梯也一样,实际库存数量仅账簿记录的两成,十三种攻城武器,样样都有问题,还有绳索、铰链等等,帐实差距巨大,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一名仓头上前战战兢兢道:“启禀李御史,实际库存和账簿确实是有些出入,但这不是现在才有的问题,几十年前就是这样了,卑职刚才把三十年前的老账翻出来,那时卑职还没有上任,问题就已经和现在一样了。”
“你不要想着推卸责任,我想知道为什么?”李延庆瞪了他一眼问道。
“这里面原因很多,比如保管不善,实物已经彻底朽坏清理掉了,但帐上却没有处理;还有就是修缮时,三架旧梯子拼成一架新梯子,帐上也没有相应更改;还有就是重复记录,同一批攻城武器,几座仓库都记账了,再有就是毁坏清单上报军器监,军器监却没有任何回应,这边又不敢擅自修改记录,所以上百年的各种问题积累下来,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旁边郑俅仁却不满道:“我看账簿上大部分攻城武器都是神宗年间监造,难道最近两三年天天叫喊北伐备战,结果什么都没有制造吗?”
仓头叹了口气,“年初兵部和军器监倒是来过几名官员,让我们把账簿上的各种军资数量汇总后交上去,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也没有下文。”
“他们没有下来实地查看?”
“没有!我出任仓头三十年,你们是第一批来实地盘查的朝官。”
李延庆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朝廷财政极为紧张,备战资金严重不足,估计军器监官员看见这边攻城武器的库存数量很多,就没有安排新造了,把资金用去了别的方面。
“李御史,我们怎么办?”郑俅仁在一旁问道。
“你们就按照实际盘点,有多少就是多少,最后一起汇总报上去,让军器监看着办?”
“李御史,那我们。。。。。。”两名仓头战战兢兢问道。
李延庆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这次我们监察只对事不对人,我们只是查清库存实际情况,你们怎么样与我们无关,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你们最好把所有缺失的原因都查清楚,找出证据来,否则转运使司下来追查责任,你们就很难交代了。”
李延庆又对郑俅仁和莫俊道:“你们今晚就辛苦一点,把这座仓库彻底盘查清楚,明天一早我们就返回真定县。”
说完,李延庆转身离开了仓库,只听莫俊对士兵大喊道:“下面再清点一遍攻城槌,账簿记录十三件,看看实际有多少?”
。。。。。。。。
梁方平虽然不肯来见李延庆,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这次监察,相反,监察使前脚刚离开一处仓库,他后脚就派人去了解情况,一次次了解到的情况都让他心中害怕,实在是问题太多,他也无法掩盖了。
梁方平心中十分紧张,还有两天监察使就要结束返程,从这次监察的结果来看,对他非常不利,一旦被弹劾,他的罪责难免,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件事摆平。
沉思良久,他问幕僚崔宓道:“先生觉得王黼可靠吗?”
这已经是梁方平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前两次崔宓都说得比较含糊,看样子梁方平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暗示,崔宓只得叹口气道:“如果使君只把赌注压在王黼身上,恐怕结局会让使君很失望。”
“为什么?”
“这次是蔡京和梁师成联手,光凭王黼一人肯定扛不住,最后他很可能会自保,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使君身上,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那你说怎么办?”
“还是卑职上次的建议,使君要脱此难,必须找李彦。”
“可是。。。。。可是他开价太高,要价二十万贯,我怎么付得出?”
“这只是卑职的建议。。。。。。”
梁方平负手走了几步,又缓缓道:“如果我给李延庆五万贯钱,可以封住他的嘴吗?”
崔宓摇摇头,“恐怕这只会成为使君新的罪证。”
“真收买不了他吗?”梁方平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他也只是棋子,有蔡京和梁师成在后面盯着,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胆。”
梁方平最后无计可施了,他最终一咬牙道:“好吧!我就把京城的一座宅子送给李彦,如果连他也办不到,那我就只能认了。”
“使君,别忘了还有王黼!”
“我知道,我再追加给他一万两银子,若他让我失望,就休怪我梁方平翻脸无情。”
“李延庆他们明天估计就回来了,使君要见他们吗?”
梁方平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们,明天一早我去赵州,让齐副监去见他们,另外,你最好能想办法给我搞到一份报告。”
崔宓阴阴一笑,“这件事就交给卑职去做,卑职有办法搞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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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家贼难防
次日天刚亮,李延庆一行便乘坐三十辆牛车离开行唐县,返回真定县,今天他们要和转运司官员会面,最迟明天就要启程,在正月初十前返回京城把报告交给相国范致虚,然后三支监察使的报告合并后在二十号前提交给天子,时间非常紧促。
可以说到今天为止他们的实地监察已经结束了,连续十天的高强度监察让官员和士兵们都疲惫不堪,李延庆体恤士兵,特地租了三十辆牛车,让士兵们也能坐上牛车休息。
牛车走得很慢,微微颠簸着,李延庆独自坐在一辆牛车审核监察副使汪藻写的一部分初稿,大部分初稿由他来写,但有一些仓库是汪藻带人去稽查,这部分初稿就由汪藻执笔。
如果审核没有问题,他就开始着手写正式报告了。
这次监察报告光初稿就写了厚厚五十几页,三万五千余字,他会稍微精简到两万字,形成正式报告。
报告由无数的实际盘查数据组成,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看完这份报告,李延庆便知道宣和三年开始的对辽国北伐为何败得如此之惨,不仅是士兵战斗力薄弱问题,真正的原因是后勤,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北伐就仓促出兵。
而后勤不力的深层次原因却是宋朝国力下降导致,天子赵佶毫无节制的安乐享受使王安石变法以来积蓄的大财富被挥霍一空,而方腊造反又严重破坏了江南地区的税赋来源,加上这几年连续战争更是使军器监积累的各种库存兵器消耗殆尽,可以说,宋朝是在国力最薄弱之时决定北征,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撑,这场战役怎么可能打得赢。
自己这份报告来得正是时候,他希望自己的报告能像一盆冷水,将朝野上下那些狂热叫嚣北伐的头脑都浇凉下来,让他们能恢复一点理智。
中午时分,牛车队抵达了真定县,士兵们纷纷下车,李延庆也下了牛车,这时,一群官员从城内出来,为首官员是真定知县王筱,他老远便拱手笑道:“欢迎李御史回来,各位御史监察辛苦了。”
李延庆也笑道:“这段时间实在麻烦王知县了,今天最后打扰一天,明天上午我们就返程了。”
“没问题,馆驿我已经准备好,请各位跟我来吧!”
这时,王贵想带兵去前面开路,李延庆却拉住了他,笑着向他摇摇头,这里是真定府的核心城,没必要再如临大敌。
一行人跟随知县进了县城,馆驿就在城门不远处,占地很大,足以容纳三百余人,王筱还特地安排了二十几人来服侍他们,监察御史就是地方官的克星,真定府上下都胆战心惊地盼着他们早点离去。
虽然宋人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馆驿还是安排了丰盛的酒菜给他们洗尘,就连普通士兵也可以大鱼大肉吃个痛快,李延庆正在洗脸,这时,莫俊匆匆走来低声道:“汪藻不见了!”
李延庆一怔,“进城时他不也在吗?”
“进驿馆时我还看见他,但现在却不知去哪里了?”
李延庆脸色有点难看,他今天上午出发时再三说过,到真定县后不准擅自行动,这个汪藻还是不理睬自己的禁令。
莫俊迟疑又道:“所有的监察底稿都在他那里,卑职担心他会不会。。。。。。”
监察底稿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原始证据,上面有监察人和仓库人的签字画押,因为汪藻是副使,按照惯例,底稿一般都会保存在他那里。
李延庆也意识到可能会出事,他转身便向汪藻所住的院子走去,走进院子便看见了汪藻的随从,这是汪藻的家仆,负责旅途服侍主人,他见李延庆进来,脸上有些慌忙,连忙要躲开。
李延庆叫住他问道:“汪御史去哪里了?”
“启禀李御史,我家主人去探望亲戚了。”
李延庆眉头一皱,令道:“你立刻去把找回来!”
随从连连摆手,“小人也不知道主人的亲戚在哪里?找不到他。”
李延庆哼了一声,直接走进了房间,汪藻捆扎好的行李刚刚拆开,李延庆也不管,直接在他行李中翻找起来,随从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这时,李延庆发现了一个装公文的皮袋子,他打开袋子,里面正是厚厚一叠监察底稿,他翻了翻,所有底稿都在,顿时让李延庆松了口气,如果这底稿丢失,梁方平向朝廷指责他一派胡言,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这个汪藻的言行虽然令人恼火,但他也不敢做得过份。
“汪御史回来时你给他说一下,这些文书我有急用,我先拿走了!”
李延庆拿着黑皮袋子便扬长而去。。。。。。。
真定县一家十分有名的茶馆单间内,汪藻正眯着眼享受美貌茶妓给他分茶,离开京城半个月,又经历了磁州的山匪袭击,汪藻早已厌倦了这次监察,无时无刻不再盼望着返回京城。
坐在他对面之人便是梁方平的心腹幕僚崔宓,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汪藻,两人都是河间府人,二十几年两人曾是府学的同窗,一起进京参加科举,汪藻考中了进士,崔宓却落榜回乡。
正是凭借这层特殊关系,使汪藻刚到真定府便收下了梁方平的五千贯钱,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汪藻刚刚返回真定县就不得不违反李延庆的禁令前来面见崔宓。
崔宓很有耐心,一直等汪藻喝了茶,这才挥挥手让茶妓下去。
“这次监察结果应该对梁都监很不利吧!”崔宓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汪藻。
“你们应该心知肚明才对!”汪藻淡淡笑道。
“账实不符肯定会多少有一点,这主要是百年积弊造成,哪个官员敢说自己完全清白?”崔宓轻描淡写道。
“既然如此,贤弟就没必要找我了。”
崔宓冷笑一声,“就怕李延庆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