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豪商-第6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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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诚昌虽然发了财,但也没有胡吃海喝(估计也舍不得),可能还时常下到田间地头,所以依旧是一副又黑又瘦的模样儿,只是神采有点飞扬,不再是当年初见时的萎靡样子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好字辈,都是他的儿子。一个名叫“好友”,一个名叫“好朋”,都是武好古的同族兄弟,在族中的排行分别是“十五哥”和“十九哥”。不过白波武家自从一拆为二后,迁移到海州的这支,因为不再是义门模式,所以族人之间关系有些松散,各家弟兄也就不再以族中的排行称呼了。所以武好古在席间就管武好友、武好朋叫“大哥儿、二哥儿”了。
这两位“武大哥”、“武二哥”都是年轻力壮好胃口,一筷子夹起一小片鱼脍,而是几片儿一夹,蘸上调料就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看着都让人胃口大开。
武诚昌也夹起一片,蘸了点调料放进嘴里,冰鲜嫩滑的口感顿时在口中扩散开来。
放下筷子,武诚昌对武好古笑道:“还是冬天的鱼脍好吃,又肥又鲜,也不容易吃坏肚子。”
“海州的鱼脍也不赖吧?”武好古抿了一口云雾茶,“云台山上的茶也好,可是比洛阳强多了?七叔,你可是有年头没回白波了吧?”
“是好些年没回去过了,”武诚昌点点头,“这不是忙嘛!三千多亩地要料理,还养了几万只鸭子,几百只羊,前两年又有一条运河打咱庄子外面过了,连带着庄子周遭都热闹了不少,所以又整了个道店。都是些小买卖,赚不了几个大子儿的。现在也不想别的,就指望好友、好朋能考进云台律学。”
武诚昌的买卖不小了,不过和真正的大商人是不能比的。而且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有出息,去年没考上海州云台学宫,又在天涯镇上的东海书院“复读”了一年。不过还是没有什么把握,老头子又不舍得出“赞助费”,所以就领着两个儿子来了界河商市,准备考界河商市的云台学宫律学院。
这个律学院可是云台学宫里面最热门,也是最难考的一个学院了。因为律学院教的是做官和考官的学问,直接对口左右榜进士科——讼棍都是能吹能写能辩的,文章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所以云台律学院也就开了专门的“科举课”,专门教学生怎么考左榜进士。因此云台律学的学生是左右榜通吃,而且还是允文允武的。就个人的素质来说,搁在大宋官场上都是一流的。
即便他们考不上进士,云台律学出身的生员也非常容易拿到幕职。有了幕职,凭他们的能力,混个保举还是大有希望的。即便不当幕职,混个大状师也是很实惠的。
顺便提一下,虽然那些传统的科举文官表面上都看不起实证派的士子,在士林聚会的时候甚至把实证派当成武夫和伎术官。但是一旦做到了州郡父母官这样地位,第一时间都是找个云台律学出身的“师爷”。
人家不仅有办事的能力,而且还有办事的关系啊!平时断个案子,收点苛捐杂税,应付一下奸猾小吏土豪劣绅什么的,云台系的“大状师”自己就搞定了。他们是状师讼棍幕职一体的,下面的人除非真的要反,否则就得被他们整治。
如果有什么政绩工程要做,那么这云台系的“师爷”还能帮着请都料大匠。如果有什么江洋大盗要抓,“师爷”还能帮着从界河商市、京东商市雇佣高手,就算抓不到贼,也不会让贼把老爷给惊吓了。
就连官老爷看上的“红颜知己”要上《花魁画册》,或者官老爷想收藏几幅名家字画,云台的师爷都有路子可以摆平。而且云台师爷渐渐也成了体系,官老爷们如果想跑官通路子,他们也是有点办法的。
所以云台律学,也就成了火热的专业。那么好的专业,当然是很难考进去的……不过武好古一定有办法走后门!
武好古当然明白武诚昌的心思——南北云台学宫的律学院加一块儿,一年只招收150个生员,打破头想进去的10000人都不止。所以找他走门子的人可不少!
“大哥儿和二哥儿看着都是赳赳壮士,进劳什子律学院?”武好古笑着,“不如进三军学吧,骑士、步军、海军,进哪个都行啊。”
律学院是人人想进,而军学院就有点清冷了。界河骑士学院的生员主要来自骑士小学,就是一群沧州骑士子弟和云台系的军二代。海州的海军学堂的生员则是海商子弟——两个相当紧密的军学系军阀集团,不知不觉中正在形成!
“宣帅,”武诚昌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从军了,现在是宋朝,又不是汉唐,从军终究是下乘的路子,“他们哪里是当将军的料?不行的,都笨头笨脑的,上了战场也误事。”
进律学院就不误事了?武好古心说:那里面都是学霸啊!
“这样啊……”武好古笑了笑,“这样吧,七叔你帮某办件事儿,我就给大哥儿安排则个。至于二哥儿吗,以后跟着我就是了。”
武诚昌一愣,“宣帅有什么事儿要某这个农夫帮忙?”
武好古笑道:“弄点人下趟南洋。”
“下南洋?”武诚昌眉毛一挑,“可是南心岛商市?”
“不是。”武好古摇摇头,“是去爪哇岛种地。准备搞上100万亩肥得冒油的水田,一年可以种两三季,收获个七八石稻米绝对没问题,也许都能到十石!”
“100万亩?爪哇岛……这都到天边了!”
“行不行?”武好古问。
“不大好办啊!”武诚昌连连摇头,“好好的谁肯去恁般老远的地方?风高浪急的,兴许就回不来了。”
武好古笑盈盈地说:“再加一个律学院的名额!大哥儿、二哥儿一起进去!”
一个律学院的名额搞不定,那就再加一个!
武诚昌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过了半晌,才咬咬牙道:“宣帅,这事儿可以办,不过就是有点损阴德啊!”
哄人去爪哇岛耕种免租、免税、包丰收、包收购的水田自然是损阴德的……中国农民嘛,安土重迁,不是活不下去谁肯下南洋?
“有办法行了!”武好古看着武诚昌。“阴德什么的好办,我和少林寺的玄寂大师有交情,请他给你念几遍经,不行的话再捐个安西的寺庙,什么阴德都有了。”
农民的事情,武好古不大了解,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哄他们去南洋种地。也不能和雇佣打手一样,花钱雇他们去啊。雇佣来的打手也不会种地啊,沙门岛的恶人就更不行了。而且武好古也不想用外族奴隶去开垦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所以就只能让武诚昌这个农民资本家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那就有办法了……”武诚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傻愣愣的儿子,“也罢,谁让我望子成龙呢?小老儿就做一回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对武好古道:“海州那边的人刁,很难弄去南洋,要弄只有去洛阳。”
去祸害老家的乡亲……的确有点伤天害理!
“好!”武好古点点头,“七叔准备怎么做?要多少时间能凑出……对了,100万亩水田要多少户人?”
“几千户总要的,”武诚昌摇摇头道,“可不能都让老儿来弄啊。”
“行行,”武好古笑着,“有个两三百户,先开个局就行……得拖家带口,光棍一个南下可不行。”
“那就先200户……总能应付几万亩了。”
“行,就这样!”武好古笑道。
第959章 为富不仁武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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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大宋大观二年正月二十六日下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洛阳白波镇上,聚族而居的武家义门的大宅坊家塾之内,再一次响起了整齐背诵真宗皇帝《励学篇》的声音。(全本小说网,https://。)
占地面积不小,但是房舍非常破旧的大宅坊家塾的大膳堂里面,十张长木桌周围,此时挤满了穿着儒服,正准备用晚饭的武家书生们。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只要没有高中,又不打算放弃科举这门事业,不管年纪多大,大宅坊家属里面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和一日两餐。
当然是两餐了!一日三餐这种奢侈的生活可不是白波武家这群苦读的士子可以享受的待遇。
虽然一日只有两餐,不过他们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白面的炊饼可以吃饱,隔三差五还会有一顿炊饼夹猪油炸鸡胸肉可以补充蛋白质——这可是正宗的开封菜,而且还是“进士菜”!白波武家的家主武忠义在高中第561名进士的时候就天天吃这个。
所以这道“开封名菜”在洛阳白波武家就有了那么一些神圣感,成了激励武家学子们努力苦读的动力。
只要高中进士,就可以一天三餐吃炊饼夹鸡肉啦!说不定还可以加个煎蛋……
唔,这样的进士一定是个清官!反正武好文和武好古这两个脏官是不会那么清贫的。
未来大宋清官们已经念完了励学篇,都将目光投向了正背着手在大膳堂中巡视的武诚举。
武诚举在白波武家族中的诚字辈里行三,是武诚昌的堂兄,武诚之的堂弟。在武诚昌撂挑子前一直主持大宅坊家塾,现在则是白波武家总管。是家中仅次于武忠义的二号人物,也是族长的接班人。
年近五十的武诚举外表并不起眼,中等个头,长得黑黑瘦瘦。相貌忠朴敦厚,长得还有点慈眉善目,脸上总是带着一点儒雅的笑意。对于武家年轻人来说,他就是个良师加长者。对于洛阳城中的名士大儒而言,他无疑也是清流中人。对于洛阳县的父母官来说,他当然是不能得罪的人物。
现在的白波武家可是一门两帅司的存在啊!洛阳的地方官怎么敢得罪武诚举?
可是洛阳县白波镇,还有临近的龙门镇和彭婆镇上租种了武家田土,借了武家小额贷款的农人,却都在背后管他叫武扒皮!
别看他长得慈眉善目,好像个大善人,可是在盘剥佃户,巧取豪夺的手段上,他可绝对配得上“武扒皮”的名号,比他的前任武诚昌可狠多了!
之所以这样,其实也是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造得孽。在他们俩崛起之前,白波义门武家就是个家道中落,马上就要混不下去的大宅门。别说巧取豪夺了,自家的田地都一块块的割出去。
可是二武兄弟一崛起,白波武家马上就翻了身。首先是武好古划拉走了一小半武家子弟去海州开分号了。这样一来,需要在白波武家吃大锅饭的人数一下减少,土地却因为二武兄弟和武诚之的“捐赠”而增加了不少。
人少了,地多了,日子自然会好过一点。不过武诚举还有几个和他一起主持家务的诚字辈都是穷怕了的主儿,一朝翻了身,别的事情不想,就琢磨怎么捞个盆满钵溢了。
可他们也没有一官半职,不过就是个义门首领,最多在官场上有后台靠山。所以捞钱的手段也不是太多,而且他们也不大会做生意,也就只能在老家当个压榨贫下中农的武扒皮了。
而他们压榨贫下中农的手段,其实也是很传统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第一当然是出租土地收租子了——白波武家现在又发达起来了,由家中丁壮耕种的土地当然就少了,可以用于出租的土地也就多了,差不多租了七万亩土地出去。
出租土地当然也没什么啦,现在距离斗地主的时代还有900多年呢!
不过光靠出租土地,武诚举也不会得了“武扒皮”的雅号。他的手段还有勾结胥吏,转嫁两税。现在白波武家是官户,又是皇封的义门,当然有一定的免税特权,但是十几万亩土地都免税也不可能。要不然洛阳地方上怎么交代?这里的土地大多属于官户,都不交税怎么可能?
所以将春秋两税转给贫下中农就是一个比较流行的做法了。而武诚举更是这方面的高手。他通过豢养“干办人”充当大甲头,安排武家子弟充县吏乡胥等手段,将武家义门的部分土地隐没,或者用“产去税存”的手段购买土地,使得武家拥有大批的免税土地。
顺便提一下,所谓干办人就是代理人,北宋朝廷允许官户用干办人顶替户头管理田庄家业,如果有偷税漏税等违法之事,责任也是干办人的——要不然高官抗税怎么处置?地方胥吏也不敢去两府问宰执们要钱吧?所以这事儿就由干办人扛着。查不到的时候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官,查到了就是干办人的疏忽,大宋官人们肯定不会包庇的,必须狠狠的打干办人的板子!
而大甲头就是保甲头目的意思,有辅助胥吏收税和丈量土地的责任——当然都是豪强富户出任的,屁股坐在谁一边就不用说了。
当然了,贫下中农们也不是傻缺,不会轻易同意“自杀式”的“产去税存”。这就需要配套手段,也就是勾结奸商胥吏,操纵粮价,逼迫贫下中农承担过度的遥役摊牌,同时发放套路贷。
只要贫下中农们借了武家的高利贷,那基本就是被扒皮拆骨的命运,被迫卖出土地还不能随产割税,最后落个倾家荡产,变成武家的佃户,继续被武扒皮剥削……
“快些吃吧,”武诚举温和地笑着,“吃完后再温习一下功课。今年就要考发解试了,咱们白波武家怎么都要再出几个进士吧?”
“知道了,大总管!”
武家的才子们齐声应道,然后就飞快的开动起来了——武扒皮在外面不是个东西,可是在武家大宅门里面却没有人不服气的。他从贫下中农那里拔了的财富,除了购买土地,扩大武家的产业,就是用在族中子弟的教育上了。
现在的武家大宅坊家塾,已经是洛阳县数一数二的家塾了。家塾里面还有从伊川书院请来的先生!现在的关、洛之学已经取代荆公新学,成为可以和武好古的实证学派对抗的显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