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扶大明-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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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两人隔桌而坐,都是互相打量着对方,谁都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眼前的沐宛头挽高髻,淡施胭脂,一袭束腰长裙,虽是明丽依旧,眼中、脸上却隐隐流露出一股沧桑,看上去似乎成熟了不少,宛如一个高贵少妇。
他在打量沐宛,沐宛也在打量着他,半晌后,沐宛终是苦笑一声,摇头叹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没想到你果然来了京师。”
孙越陵抬手摸了摸鼻子,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沐宛见他不搭腔,自顾道:“你心中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晓你人在京师的吧?”
孙越陵抬眼,一双亮芒紧紧盯进她的眼睑之内,微微颔首。
沐宛见他回应,继续说道:“说出来也许你都不会相信,我是凭猜的。”
孙越陵终于开口说话了,淡淡道:“你凭猜都能猜出我在京师内,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害怕?”
沐宛再次苦笑道:“其实,也不能说全是靠猜,也有一些推测在里面。”顿了顿,续道,“义父很是不解,为何还有人胆敢在他手中救走袁天罡,曾猜测救走袁天罡的人是你,但是又不能肯定,所以我就对此事留上了心。后来呢,魏公公手下两大宠臣互相争斗,导致冯铨一派彻底失去权力,我就更加怀疑了,冯铨虽然和崔呈秀有矛盾,但远远还没有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冯铨失势,等如魏公公自断一臂,而最希望魏公公有事的,恐怕就非你们东林人莫属了。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怀疑这是有人故意在挑弄是非。”
孙越陵冷笑一声,道:“就这些?”
沐宛道:“当然不止这些,否则也不会联想到你的头上去。”沉默一阵,再次开口道,“以刘铎之狱挑动魏公公手下两派互斗,京师之内的东林人似乎还没有这个勇气,这可说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豪赌,非一般人能够做得出来。”
眼波一转,望向他道:“而你孙会主正不是一般的人,光凭你在江南敢于发动民变对抗官府,就可以看出你不是一个墨守常规的人,所以我心中对此事更是疑虑重重,猜测极有可能是你到了京师,在暗中操纵这一切,而救走袁天罡的人,也十把八九就是你。”
孙越陵鼻孔中轻轻一哼,道:“你果然很会猜测。”
“当然,这些都只是凭空猜测而已,也不能就断定是你所为。”沐宛轻轻拂了拂额前留海,在他面前展露出一个曼妙无比的姿态,继续道,“直到刘铎被押赴西市问斩,与他相交莫逆的方逸尘竟然未能现身相救,以他的性格,这也是极为不合理的事情,所以至此我可以料定,必定是有人劝动了方逸尘,打消了他打劫法场的念头。而方逸尘素来目空一切,又有谁能劝动他放弃此番行动呢?”
说到这里,抬起眼来,深深看着他道:“除非是你这个与他交情深厚、知其根底的东林党领袖。”
孙越陵哈哈大笑,道:“沐大小姐果然聪慧过人,我孙越陵佩服!”
沐宛神色一黯,道:“你我之间,用得着如此客气么?”自从她与孙越陵见面后,孙越陵对她始终客客气气,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就连称呼也是变为“沐大小姐”,可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心中不好受。
“客气?”孙越陵冷笑了一声,道,“你加入阉党,认贼作父,处处与我为敌,我没有杀你,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杀我?”沐宛闻言身子一颤,双眼露出酸楚的神色,望向他道,“难道我沐宛就这么让你痛恨?”
孙越陵冷冷道:“若不是你当日向魏忠贤献计,我东林岂会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快?还有,当年叶首辅因包庇林汝翥而被迫离京,也是你使得一手好计吧?”叶向高因其外甥一事而被迫离京,是他事后才想明白的,以叶向高的水拨不进、针插不入的行事作风,在朝堂上想要斗倒他那是难如登天,只有另辟蹊径,从其他方向入手才有可能斗倒这个朝堂不倒翁,当时阉党采取的手段是从叶向高的外甥林汝翥入手,孙越陵事后猜测,这亦极有可能是刚刚倒向阉党的沐宛所为,所以今日才向她当面质问。
果不其然,沐宛闻言一阵沉默,良久后才缓缓叹道:“你说的不错,是我做的。”随即又抬起一双足以魅惑众生的大眼看着他,换作一脸楚楚可怜神情,反问道,“可难道你没发觉,就算我们不这么做,他独自一人在内阁又能支撑多久?难道你希望他亦如赵南星一样,被夺职发配吗?”
孙越陵怒了,喝道:“你闭嘴,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演大戏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恕我不能奉陪了!”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孙越陵!”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大声叫道,“斗倒了冯铨,下一个应该轮到崔呈秀了吧?”
孙越陵虎躯一震,霍地转过身来,双手按在桌上,瞪视她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沐宛瞪着一双大眼,丝毫不怵地与他对视,神色冷峻地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下一个首要目标便是部堂崔呈秀,因为他是魏忠贤最为信任的心腹,亦是将要入阁拜相之人,只要斗到了他,魏忠贤等如再被废去一臂,从此实力大减,而东林大业正可凭之再起!”
孙越陵脸色数变,终于狠狠吐出一口闷气,重重跌坐椅中,叹道:“你想要怎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聪明了,亦是最为了解他的一个人,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计划都能被她料中。
沐宛看着无力坐倒的他,冷冷道:“如果说我要把你的下一步计划告诉义父,告诉崔部堂,你会怎样?”
“呼”的一声,孙越陵疾立而起,猛然喝道:“那我就杀了你!”这个计划是东林成败的关键,亦是他和黄立极定下的策略,不容有失,如果沐宛真要告密的话,让魏忠贤、崔呈秀得知他人在京师之内,那么他们极有可能早做防范,让他的计划落空。
“那你动手吧,我绝不皱一下眉头!”沐宛昂首,引颈待戮。
孙越陵扬起手掌,咬牙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沐宛眼中泛起了泪光,晶莹欲滴,凄然笑道:“动手啊,你怎么不动手?”
孙越陵举掌愣在那里,痛苦万分道:“你这是在逼我!”
“我就是要逼你!”沐宛仿佛死意已决,言语之中竟然半步不让。
孙越陵热血冲脑,“呼”的一声右手一探,已经捏在了她柔软的咽喉之上,暗暗运劲,嘶声吼道:“那我就成全你!”
“呃……”在他的大力锁喉之下,沐宛发出模糊不清地呻吟声,一双灵动的大眼渐渐变得失神迷茫起来,双颊亦涨得通红,身子也慢慢瘫软下来。
眼见沐宛就要气绝而亡,孙越陵终于还是心软下来,手一松,沐宛从他手中滑落。
孙越陵双手一操,就将她搂在臂弯之中,眼中已是一片湿润,悲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与我作对?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怀中的沐宛一阵剧烈咳嗽,喘息良久,眼睛终于微微睁开,有气无力道:“除非……除非你娶我……”(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323章 郎情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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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孙越陵闻言浑身剧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沐宛,想不到她竟会说出如许话来。
沐宛一双美目恢复了些许神采,痴痴地看向他,啜泣道:“怎么,你不敢娶我?”
孙越陵痛苦道:“原来你故意气我,就是为了让我答应娶你?”
沐宛闭目无语,唯见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孙越陵心中酸楚难明,想不到沐宛对他仍然一往情深,不惜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向自己表白心迹,而他呢,难道他心中就真的没有她么?
孙越陵深吸一口长气,颤声道:“你真傻……你应该知道,我与白石城楚欣莹已有婚事约定,我……我怎能辜负了她?”
沐宛咬牙说道:“这有有何关系呢,只要能入你孙门,哪怕我就算做一个小妾也可以……”
“宛儿!”孙越陵再次震惊,低头看着怀中的沐宛,难以置信这话是从这个素来高傲的女子口中说出。须知当时社风气,虽然男人纳妾份属平常,但妾室根本得不到社会正统承认,只是相当于私人财产一样充当男人的附庸,地位比正室不知要差了多少倍,故民间常有“买妾之资、妾乃贱流”之语。
沐宛虽然出身风尘,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妓女,而是当年名满秦淮河的头牌花魁,她亦不是那种附庸人后毫无主见的人,而是一个非常有想法和见地的睿智女流,这样的女子肯放下尊严充当自己的小妾,让孙越陵触动不已。
见他神情不定,沐宛脸露失望神色,道:“莫不是你嫌弃我出自风尘,不配做你的妻妾?”要知她出身乐户,是当时最为低贱的人等,孙越陵出身民籍,又是当时声名远扬的士林领袖,她心中自然有所忧虑。
“不是,绝不是。”孙越陵连忙摇头说道,“我孙越陵的出身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怎会嫌弃于你?”在他的印象中,明末纳妓为妾的人多不胜数,连“秦淮八艳”那种倾国之色多数亦是嫁给了当时的名士之流,他孙越陵既然有此福分,又岂会拒之于外?
沐宛听他如此说,眼中亮起了希望的光芒,问道:“既如此,那你为何愁眉不展?”
孙越陵叹道:“我是怕委屈了你。”
沐宛闻言脸露喜色,颤声问道:“你答应了?”
孙越陵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前发丝,重重点头道:“有妾如此,我孙越陵夫复何求!”
沐宛终于展颜而笑,浑然不顾仍然悬于脸上的清泪,伸手搂住了他,叫道:“孙郎!”
“宛妹!”孙越陵亦是热切回应,这一句,时隔多年终于喊出口来。
沐宛从怀中掏出一抹丝帕,轻轻地抹在了他的脸庞上,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渍,柔声道:“孙郎,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孙越陵心头一热,沐宛这一句胜于千言万语,往日的岁月仿佛在眼前一一浮现,他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下去,低声道:“我也是。”
两人互相替对方抹去泪痕,抚平发髻,并肩坐于桌前,共叙别情。
沐宛紧紧握着他的手,缓缓道:“你可知道,我单独出来见你可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孙越陵讶然道:“可是熊思飞对你仍有疑虑,不肯尽信?”
沐宛点头道:“是的,虽然我加入了花旗社,并拜他为干爹,但他始终对我有所防范,凡是会中大事总是不肯与我商议,事后才让我得知,并且派妖帅紧紧看着我,怕我和你们这些东林党人联系。”
孙越陵摇头失笑,沐宛当年艳冠京师,不少东林君子拜倒在她裙下,熊思飞素来多疑,自然怕她被那些东林旧识给鼓惑了去,泄露了花旗社的秘密。
不过,现今倒是他这个东林领袖将沐宛给“争取”了过来,轻轻抚着她的一双柔荑,柔声道:“宛妹,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沐宛烟波流转,嫣然笑道:“如今有了你,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孙越陵苦笑道:“你当日弃我而去,只怕便是为了今日吧?”对于沐宛的离去,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才霍然醒悟,沐宛是个心气高傲、外冷内热的女子,只怕当日看到他和楚欣莹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感怀身世之下心中自惭自怜,所以才不辞而别——她分明就是在跟自己斗气,宁可委身敌营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他不敢小瞧了她,知道冷落了她的后果。
可叹当时的自己并不能体会到她的心境,反而对她百般指责,如今孙越陵一旦醒悟,愈发觉得沐宛的所作所为起码大半是如此。
沐宛冲他妩媚一笑,看得孙越陵为之一呆时,说道:“才没有,小女子自有抱负,岂是你这个秦淮河畔的落魄书生能够理解!”
见她仍自嘴硬,孙越陵忍不住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徉怒道:“说谁是落魄书生呢,我落魄吗?你看我哪里落魄了?”
沐宛浅浅低笑,欲要挣扎,却被孙越陵紧紧抱着,根本就不能挣脱出去。
两人紧密接触,孙越陵感受到了怀中的饱满温润,低头看沐宛时,只见她也是霞飞双颊,娇不自胜。
房中气氛顿时变得旖旎起来,孙越陵嗅着扑鼻而来的清香,捧起她的脸颊道:“今年内我便要完婚,最多再过一年,我便能迎你入门。”
沐宛眼神迷朦,呵气如兰,微微颔首道:“好啊,我等你。”
孙越陵再不说话,低头吻了上去。
良久过后,唇分。
孙越陵轻轻抚摸着她的柔顺发丝,道:“只要此番事了,我们便能去弄舟赏月、游曳江湖了!”
沐宛抬起眼来,看着他道:“你真的要对付崔呈秀?”
孙越陵点头道:“当然,他是阉党智囊,只要他失势,我东林臣子才能有希望重返朝堂。”
沐宛一脸担心,道:“崔呈秀深得魏忠贤倚重,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孙越陵摇了摇头,叹道:“哪有必胜的把握,凡事只能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沐宛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发动了朝中的东林力量,准备参劾于他?又或者打算通过其他方式来拖他下水?”
孙越陵犹豫了,该不该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她知道呢?
岂料,见他皱眉不语,沐宛举手笑道:“好了,我不问了,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很担心你。”
听她如此说,孙越陵心中释然,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沐宛凝起了一弯峨眉,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打算光凭朝中的东林旧臣来反击的话,恐怕未必便能成事。只要魏忠贤保他,就算崔呈秀犯下滔天大罪照样没事。我觉得,如果你真要放手而为的话,大可连同朝中的勋戚势力一起,毕竟他们这些年来也被魏忠贤制裁得很惨,对魏忠贤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