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13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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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且不论该船工出意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其遗属有了赔偿金,至少不会三天两头到官府闹事。
如果坠海的船工被其他船只救起,或者因为各种奇遇平安归来,家属拿的赔偿金必须归还保险商社。
各港口渔业行会已经表态,愿意接受官府监督,并进行行业自律,由行会主导,实行强制船行或船主购买“意外险”制度,不给船工购买意外险的船只,一经发现,施以重罚。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骗保”或者“杀人骗保”,保险行会会作为监督者,会和渔业行会合作,拟定一系列的管理制度。
当然,这种强制购买意外险、出意外就赔偿的制度,必然导致捕鱼成本增加,但是,只要朝廷减税,让腌制鱼以更低成本在内地大量销售,由此增加的利润,足以让捕鱼业增加的成本忽略不计。
至于腌制海鱼会大量消耗食盐的问题,支持者认为渔船腌鱼用的盐是买的,不会损害盐场的利益。
其次,因为晒盐法的全面普及,沿海地区各盐场海盐产量逐年快速增长,产量供应内陆地区绰绰有余,不存在腌制鱼和百姓抢盐的事实。
反方又提出新的质疑,认为朝廷降低腌制鱼销往内地的商税,这造成朝廷税收降低,换来的销售利润增加,却都进了商贾的腰包,如此损害朝廷税收的政策,怎么能实行?
对于这个质疑,支持者一方的参知政事,给出了一组组数字。
这些数字,是以这几年来海洋捕捞业的发展为事实基础统计出来的各类数据,经过一个个复杂的算式,根据数理统计的“预测”原理,得出了“沿途税收下降促进腌制鱼销售后,反倒给朝廷税收带来增加”这一让人诧异的结论。
算式一,用最近五年的各种渔业捕捞数字,“预测”未来三年渔业捕捞的产量。
算式二,用最近五年朝廷对腌制鱼的收税情况、各关隘统计的腌制鱼流通数量(桶),“预测”出随着腌制鱼的流通数量(桶)的增加,在不同税率下累计收税额的数字。
算式三,利润分析,根据近五年煤价走势,以及沿途商税下降后对腌制鱼长途运输和销售成本造成的“利好”程度,“预测”出税率下调到一定程度后,长途贩售腌制鱼的利润增加程度。
结论是利润明显增加,那么既然有利可图,渔船主们就有更大的需求增加捕鱼量,而在此基数上,根据数理统计的各类算式,“预测”出一个结果
一旦朝廷适当下调税率、刺激腌制鱼的销售,从腌制鱼销售上收取的总商税反倒会增加。
这就是薄利多销的道理,无论是做买卖还是收税,道理谁都懂,此次这项议题的支持者,却依靠切实的数据和数理统计知识,用数据来阐述这个道理。
用数理统计的方式,靠复杂的数学算式,糅合大量数据并进行“预测”,这样的辩论方式已经超过了寻常官僚的应对能力。
幸亏有精通数学的翰林院大学士在场,又有国子监博士作为“顾问组”在场等候质询,经过一番论证之后,大学士和“顾问组”成员获得共识,向三高官官、拥有投票权的平章们确定,推算结果并没有什么破绽。
事实胜于雄辩,这项议题在投票中获得通过。
与会人员稍事休息,下一个议题开始。
宇文维城坐在位置上,心思却早已飞到九天云外,这几日他列席政事堂会议,按照“投票多数通过即通过”的原则,没有干预决策,熟悉了新制度下政事堂会议的决策流程。
还目睹了谏议院、翰林院、枢密院出现后,对政事堂会议造成的影响。
等到四年后谏议院满员,届时参与政事堂会议的人员,不算跑腿的小吏,应该有一百二十四人。
这一百二十四人开大会“吵架”,正、反两方渐渐泾渭分明,迟早会演变为党争。
党同伐异,对人不对事,相互扯皮,内耗也来越严重
利益集团、官僚、勋贵吵成一锅粥,皇帝正好居中裁决,这倒不失为一个保证皇帝超然地位的办法,但是
既然各方利益集团的代表们,可以通过政事堂会议博弈决定国策,那么他们可以私下里进行利益交换,从而相互妥协,实现事实上的操纵国事。
那么,皇帝一旦软弱无力,岂不就被变相架空了?
满朝文武拉帮结派,结成朋党,党同伐异,相互攻讦,朝野内外乱成一锅粥,皇帝该怎么办?
换做我为天子,大概能控制局面,可儿孙呢?
这就是宇文维城此刻心中冒出来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不应该看不到这样的发展前景,为何还要如此安排。
莫不是认为,只要各利益集团相互制衡,就可以高枕无忧?
。
第六百一十四章 所谓制衡
再好的制度,因为也得靠人来执行,所以这种制度实现的所谓平衡,迟早会因为人的因素而崩溃。(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这是宇文维城看史书后获得的心得,此刻,他在东宫书房里,看着《晋书》的草稿,想要从曾经发生的历史中,找到论据,以便向父亲请教一些问题。
司马氏的晋国已经灭亡百余年,其间,有史家编撰《晋史》或《晋纪》,累计足有二十余家,流传于现世的就有十八家《晋史》类书籍。
现在,朝廷决定重修《晋书》,宇文维城看的就是初稿。
在其中,他关注的是一件历史事件。
晋武帝司马炎,煞费苦心为其低能太子司马衷构建的一整套权力制衡体系,到底是如何崩溃的。
司马炎的太子司马衷,即后来的晋惠帝,智力有问题,曾说过“何不食肉糜”的话,被宇文温当做反面例子教育宇文维城。
但是,宇文维城也是从父亲那里听到评价司马衷并不是白痴,只是智商低下,毕竟后来好歹说过“此嵇侍中血,勿去也”的良心话。
之所以说出“何不食肉糜”,无非是自幼养于深宫,所以不知民间疾苦罢了。
那么司马炎为何要立这么个低能太子做储君呢?
宇文维城自己做了分析。
司马炎面临着同母弟、齐王司马攸的压力,司马攸被过继给叔父司马师做嗣子,表现出色,朝野要求立司马攸为皇太弟的呼声很高。
司马炎不是没有智力正常的儿子,皇后杨氏给他生下三子,长子夭折,次子司马衷、三子司马柬,司马柬就很正常。
国之储君,立嫡立长,司马炎要把皇位传给儿子而不是弟弟司马攸,就只能死保司马衷为太子,否则若是舍司马衷改立司马柬,根本就绕不过第二选择、呼声最高的齐王司马攸。
此外,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自幼聪慧,司马炎觉得皇孙将来一定能成为好皇帝。
所以,即便大家都知道司马衷智力有问题,司马炎梗着脖子硬说儿子没问题。
但是,他也知道低能儿子若当了皇帝,恐怕要出事,于是设计了一个权力制衡的架构,要保司马氏和他司马炎直系血脉的江山永固。
这套权力制衡架构,由双外戚也就是杨氏(司马衷的母族)、贾氏(司马衷的妻族)、宗室诸王加上贵族势力构成,相互牵制掣肘、中央和地方相互制衡。
在中枢,有双外戚(杨、贾)和辅政宗王的“三足鼎立”,中枢和地方的博弈,有外戚和宗室诸王的相互掣肘,谁也无法做大,只能尊奉皇帝为共主。
这套制权力制衡架构,可谓精妙无比、无懈可击,只要平稳维持个二三十年,等司马衷去世、司马遹继位,江山就真正稳了。
但是,这不过是司马炎的一厢情愿。
道理很简单,宇文维城认为,无论是架构还是制度,强调的是“理性”,而架构和制度的重要组成是人,而人,是非理性的。
理性和非理性是对立的,让非理性的人去维持强调理性的制度,这不是很可笑么?
而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所谓制衡,很快便在权力博弈中出现致命裂纹。
第一回合,是利欲熏心的外戚杨氏发难,把辅政宗王赶出京,杨氏执掌中枢大权,外戚贾氏蛰伏。
第二回合,外戚贾氏联合其他宗王发难,把杨氏连根铲除。
第三回合,皇后贾南风挑动宗王内讧,坐收渔人之利,成功把宗王势力排挤出中枢,单独控制皇帝司马衷。
以上三回合较量,主要在中枢(京城)发生,贵族势力经过三轮清洗已经损失惨重,沦为权力斗争这场大戏的配角,贾氏一家独大,中央的权力制衡瓦解。
第四回合,宗王发难,把外戚贾氏连根铲除。
第五回合,围绕皇帝的控制权,以及“皇太弟”的位置,宗王之间爆发内战,中枢和地方之间的平衡瓦解。
至此,司马炎生前殚尽竭虑为儿子构建的权力制衡架构烟消云散,不仅如此,宗王内战造成了更严重的后果。
宇文维城以史为鉴,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所谓的权力制衡架构或者制度,能够有效地保持下去,因为他觉得制度都是要靠人来执行的,而人总是有私心(非理性)的。
按照司马炎构建的权力制衡架构,当事主体外戚杨氏、贾氏、宗王、贵族,全都因为自己的私心,变相成为瓦解架构的凶手。
可见,一个精心构建的权力制衡架构或制度,无论披着什么皮,只要其运行主体是人,那么迟早会因为人的原因,让制衡土崩瓦解。
以目前的新政事堂会议而言,宇文维城仔细研究过,觉得迟早会出问题演变为党争。
汉时就有党争,士大夫、官员们结成各种利益集团,然后这些利益集团之间的斗争称为党争。
现在,本来三高官官十个人,就已经有各自发展朋党的可能,如今把政事堂会议的参加人数扩大到一百多人,那么这些人拉帮结派是必然。
于是开始党同伐异,相互攻讦、扯皮,朝野内外乱成一锅粥,耽误国事。
利益之争,迟早会突破道德底线,为了给政敌下绊子,无所不用其极,然后就是毫无底线的相互报复或者攻击,你坏我的好事,我也坏你的好事。
当然,政事堂会议不是泼妇骂街,明面上各宗派不翻脸,但可以使出各种龌龊的盘外招。
譬如采取下绊子的办法,让对方宗派的官员在政务、军务上出错,然后借机发难,来个敲山震虎,以此打击敌对派系的声誉。
由此给国家利益带来的损害,却不在这些人的考虑范围内。
宇文维城看过许多史书,对于党争造成的危害深恶痛绝,他认为这就是王朝内部的严重内讧,无论谁胜谁负,损害的是统治基础,迟早会引发各类严重危机。
宇文维城觉得无论是谁当皇帝,但凡有点能力,就应该对党争行为严加镇压,一旦皇帝无法制止党争的出现,这就意味着皇帝已经对政治局势失去控制。
一家商社的东主,若无法化解掌柜们的内斗,那么这家商社迟早要完,国家亦是如此。
可现在倒好,父亲直接在制度上给党争的出现打开方便之门,还美其名曰“权力制衡”,宇文维城这几日列席政事堂会议,亲眼目睹了多场激烈辩论,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大。
任何一种权力制衡架构或制度,强调的是理性,然而,这些架构和制度的主体是人,人是非理性的。
寄希望于非理性的人来维持制度的理性,这不是很可笑么?
宇文维城收起资料,看着窗外夕阳,陷入沉思。
党争是恶疾,一旦出现,朝廷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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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大势
上午,阳光明媚,皇宫御苑,一场盛大的家庭聚会正在进行,宇文温和尉迟炽繁作为大家庭的家长,和家族成员们一起,享受着初夏的美好时光。(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燕王宇文维翰,因为在证监会任职,所以如今全家都在黄州西阳(证监会位于西阳),韩王、吴王亦在外地任职,所以连同家眷一起住在外地,不在京城。
除此之外,宇文温的儿子们都在长安,所以今日御苑里的聚会,人数很多。
在广南西路待了八年的楚王宇文维乾,此时是聚会的主角,他把自己在岭南之地的所见所闻,以说故事的方式,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引得一众侄子、侄女听得津津有味。
女眷们则簇拥在皇后和诸妃身边,闲话家常。
至于诸位皇子,则和太子一起,与父亲一道坐在大树下,说些事情。
此时无风,宇文温指着远处旗杆上一面低垂不动的彩旗,问太子宇文维城“你看到那面旗了么?”
宇文维城回答“看见了,父亲。”
宇文温点点头,继续看着那面旗帜,宇文维城和其他几位皇子亦是如此,却不解其意。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风吹来,彩旗迎风招展,宇文温又问“现在起风了,旗帜动了么?”
宇文维城当然回答“动了”,其他几位皇子点点头。
“那么,是旗动?风动?”宇文温又问,还看向其他儿子。
这一问,让宇文维城有些迟疑,不等他和其他几位皇子回答,宇文温说“昔年,为父在外,遇见三位僧人,其中两位僧人争论风吹旗飘,到底是风动还是旗动。”
“结果,第三位僧人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这段对话颇有意境,让宇文维城和几位皇子听了之后心生感悟,而宇文温话锋一转“那么,是不是我认为这旗帜不动,旗帜就真不动了?”
“当然不是。”宇文维城答道,“即便一个人闭上眼,不承认旗帜在动,但在其他人看来,旗帜依旧在动,这是事实,无法改变。”
宇文温点点头“所以,做人,要面对事实,而不能回避。”
他看向太子,还有几位皇子,说“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不承认这个事实的人,只会被时代抛弃。”
宇文维城听得出父亲话外有话,魏王宇文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