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3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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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无兜衣物的工匠,将铜钱串起来,即是为“缗钱”,千文为缗(贯),百文为陌,为方便查验,钱监出产的铜钱以陌计。
即便是一百文,一枚枚串起来也花时间,工匠们将铜钱码在竹制钱槽,一百文正好放满,然后用绑着麻绳的竹棍从这一百文钱的钱孔穿过,一陌钱便穿好了。
接下来是检查,抽检的铜钱放到同样的竹制钱槽,其长度应该和标准一陌铜钱的长度相等,数量合格的钱装箱,打上封条。
马车装着一箱箱铜钱驶离钱监,大门处一字排开十余个木笼,有的木笼里站着人,头伸出笼顶而身在笼内,一个个都是踮着脚,勉强能站住。
承受着阳光照射,个个脸上痛苦不堪,他们原是在钱监里做事的工匠、杂役,因为贪墨铜钱、铜料被捉,所以在此接受刑罚,同时也是警示同行,管好自己的手。
钱监需要大量的工匠,所以难免鱼龙混杂,在偷钱、偷铜料的暴利诱惑下,铤而走险的人可不缺,大监厍狄士文的办法也很简单并且粗暴:依律处置,以儆效尤
浩浩荡荡的车队装载着沉甸甸的铜钱,向大冶监北面的武昌城驶去,大批兵丁随行押运,天空中鸟儿飞过,噗嗤一声一坨鸟屎落到某辆车上的一个钱箱上,留下灰白色的印记。
大冶至武昌的官道十分宽敞,车队行进途中,前方浩浩荡荡大队兵马正在向北开拔,那是阳新已换防的府兵,要回江北黄州修整,让士兵解散回家忙农活。
开府将军史万岁,策马走在队伍中段,得后方游骑来报之后,命令队列靠边腾出道路让运钱车队顺利通过,打着钱监旗号的马车从身边驶过,将士们大多目不转睛。
轮防阳新数次,大家都知道这马车里装的是铜钱,这些铜钱中有许多和他们一样,要到江北登岸,然后变成军饷来到他们手中。
黄澄澄的铜钱,沉甸甸的米,价美物廉的布帛,带回家中,迎面而来的是双亲,小兔崽子,还有白花花的自家婆娘。。。
“看什么呢?行军不要走神!”
执旗前行的都督史万宝,低声呵斥着好奇的部下,他来到西阳寻着了兄长史万岁,投入府兵从小兵做起,每战冲锋在前,凭军功得授都督一职。
“抓紧时间,到了武昌登船,就可以回家了!”
。。。。。。
武昌码头,刚停稳的车队正在卸货,一个个钱箱从马车上卸下,相关人员逐个确认封条和封泥是否完整,然后按规定随机抽检。
一个钱箱从众人面前经过,检查的吏员正要让人打开,却见上面沾着鸟屎,随即摆了摆手说道:“下一个木箱,打开检查!”
杂役用工具打开木箱,取出一串串铜钱,清点过后吏员下令将所有抽检的钱收好,运回武昌库房,按规定这些钱就划拨武昌使用。
相关人员交接完毕,盖印确认,将余下钱箱装船,早已等在一边的装卸工两人一组,在士兵的监督下开始搬运钱箱。
两名装卸工吃力的抬着钱箱向货船走去,前面那人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眼见着钱箱即将翻落,附近的监工见状赶紧上前扶住。
那个顶上沾着鸟屎的钱箱被堪堪扶住,好歹没跌落地面裂开,这可是打了封条的木箱,若是出了问题一众人等都要被折腾一番。
“小心些!工钱不想要了是不是!”
好容易装船,押船的吏员再次清点各自船上的钱箱数量,一切无误之后,运送铜钱的货船离开码头,借着春风满帆起航,在水军战船的护送下向着不同目的地驶去。
。。。。。。
某处庄园,数辆马车停在一处院子外,一群布衣男子一拥而上,将车上的箱子卸了下来,一名头目模样的男子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管家,炉火已经升起来了,料也备齐了。”
“快,不要耽搁,这些可是刚运到的制钱。”男子催促着,众人吃力的抬着木箱来到院内,只见院内一座炉子正冒着火光。
“快快快,拆箱!”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木箱被人用工具撬开,依稀可见其上那残存的封条,一个箱子被打开,露出里面一串串铜钱来。
“官监的手艺就是不错,哈!”
一人拿着铜钱赞叹着,那铜钱黄澄澄、沉甸甸,正是足量的官制铜钱,市面上又称“足钱”。
“这几箱不要拆!拿去地窖里放着!”
众人各自分工,有的直接抬着木箱往另一边走,而大半木箱都被打开,连着箱子一起被抬往炉子顶部平台,在工头的指挥下,将一箱箱铜钱,连着串钱的麻绳一起倒入火热的炉膛之中。
有人在旁边记着投入了多少箱铜钱,空荡荡的木箱扔在一旁地面,其中一个木箱顶盖,有一道灰白色印记,似乎是鸟屎留下的痕迹。
一名年纪颇大的工匠,冒着高温眯眼看着炉膛,片刻后张口大喊:“火候到了!快,快投料!”
数人抬着几个大木桶上了炉顶,冒着高温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入炉膛,然后有人带着粗布手套拿着铁棒伸入炉膛搅拌着,只是片刻功夫已是浑身湿透。
“换人,换一根棒,继续搅!”
不知过了多久,老工匠大喊一声“开炉”,众人在炉沿处忙碌起来,打开闸口,明亮的铜水涌出,落到一个个陶罐里。
陶罐里的铜水被倒入一个个陶制物品中,待其冷却后,有人将这陶制物品一分为二,内里现出一枚枚钱币来。
那钱币的形制,和先前运来的铜钱相仿,只是略微粗糙了些,边缘也没打磨、抛光故而有些粗糙,更关键的是,钱币的成色灰黑,没有方才那铜钱黄澄澄的样子。
“串起来串起来!东家等着用呢!!”
。。。。。。
黄州总管府衙,宇文温黑着脸坐在书案后,案前是‘面瘫’的大冶大监厍狄士文,只见他将几枚铜钱交到宇文温手里,那铜钱的成色灰黑,拿在手里轻飘飘。
看样子和官监铸造的钱币一样,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有些粗糙,铜钱边缘还有毛刺,明显是没有打磨过。
“总管,下官又从市面上发现了私铸钱币。”
宇文温没有吭声,拿起一枚铜钱打量着,片刻后双眼寒光一闪,啪嚓一声将那铜钱捏做几片,这不是他天生神力,只因那铜钱是劣币。
“粗制滥造,到底是铜里掺铅锡,还是铅锡里掺铜!”
第二十七章 玄学
西阳城五庄观,这座道观落成迄今只有数年时间,但自从“开门营业”以来,与城内的佛庙同是香火一直旺盛,每日里的香客络绎不绝,端的是门庭若市。全本小说网;HTTPS://щщщ。m;
不光观里热闹,观门口附近也是人气鼎盛,买小吃的,买香卖纸钱的,这些暂且不提,光是摆摊算命的都有几处,而且生意也很红火。
人生不如意是常事,所以芸芸众生迫切需要有人“帮忙”以便逢凶化吉,那么高人指点就必不可少,然后经过点化,买下各类护身物品便可保平安了。。。么?
某处摊位,一名少年正愣愣的听着算命先生高谈阔论,一如迷途的羔羊遇见牧羊人般,他身后的小厮见着自家郎主如此模样,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郎君只要按鄙人所说,定然能逢凶化吉。。。”
“多谢,多谢先生!”
宇文理十分感激,交了卦资后将一物收入怀中,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去,今日州学休息,他听说五庄观正好有“论道”便要凑凑热闹,结果路过此处时被这位先生叫住。
当然是经典的“郎君请留步”,而宇文理的第一反应就是当做没看见,然后被对方拦下。
‘什么算命,就是骗子!’宇文理如是想,二叔时常告诫他莫要轻信什么算命,所以抱着怀疑的态度听对方怎么说,结果还真是遇见神仙了!
“亏得遇见高人,不然这血光之灾可就。。。二叔!”
“哟,小郎君喜上眉梢的,这是遇见很么好事了?”
宇文温促狭的说着,他换了便服来五庄观走走,结果遇见自家侄子在算命,正好撞见交卦资的场面,估摸着侄子被骗了,为了保住少年那脆弱的自尊,便没吭声。
“二叔,你怎么也来了。”
宇文理有些讷讷,二叔三番几次强调莫要相信什么算命,结果他没有听,如今正担心方才那一幕有没有被看见。
“阿理今日是来看论道的?”
“啊?啊,是啊是啊。。。”
“你这又不是道士,也没穿着道袍,人家哪里会让你进去,想要说些道家典籍又不会,旁听都没资格哎。”
“啊?那二叔来这里是?”
“随便走走,反正不进那论道的房间即可,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好好。。。”
宇文温领着侄子走近五庄观,作为筹建道观的最大捐资人,观名是宇文温取的,当然这名字纯属恶搞,来源自然是《西游记》里孙大圣偷人参果的那个五庄观。
他虽然不信佛、道,但肯定是不会让其中一家独大,所以西阳城有佛寺也有道观。
今日道观分外热闹,许多牛鼻子老道汇聚于此,要听刘杨刘观主宣讲什么“分光之道”,当然在幕后策划人宇文温最初的安排中,应该在道馆门口竖起一个拉风的条幅。
“第一届分光之道研讨会暨分光镜产品发布会”
一如后世各种制造商开产品发布会的模式,研讨是其次,产品发布才是重头戏,宇文温不光培训了刘道长的口才,还布置了几个“托”,扮作来访的牛鼻子道士,忽悠炼丹狂人们买分光镜。
“叔,那什么分光镜当真玄妙无比?”
“还行,基本功能是有的,总不是挂羊头卖狗肉,至于玄妙么,那还是称之为玄学比较恰当。。。”
。。。。。。
五庄观内某处侧厅,虽然外边阳光灿烂,但侧厅的窗帘均放下,一众道长正静静地的看着前方之人,确切的说是其人身后的黑布。
那人是五庄观观主刘杨,面前摆着的是玄妙无比的“分光镜”,分光镜前冒着火焰,也不知是烧的什么东西,看其火焰和蜡烛、油灯都不同。
“方才大家都看了,只是这火光在投影上看不出特别的光谱,现在,贫道烧的是铜粉,大家请注意!”
协助的道童将一个细长的勺子探入那团火焰中,随即冒出别样的火光,而黑布上的投影里,原本的光谱里忽然出现了一道亮线。
“现在是铅粉!”
又一道亮线出现在投影里,亮线的位置和刚才的亮线似乎位置有些不同。
“现在是铜、铅的混合粉!”
投影里,两道亮线同时出现,这个场景让所有与会者目瞪口呆,但演示还在继续。
“现在是,铜、铅、锡三种金属混合粉末!”
三道亮线同时出现,现场许多老道差点把胡须揪下来,嘴巴张开就再合不上。
方才听得刘道长所说的“分光之术”可以分辨金属,许多人还不信,可如今那些亮线,说明用了“分光镜”,那铜、铅、锡三种金属混在一起能分辨出来。
若是拿来炼丹,不就能知道那种成分多了那种少了?优选过的原料,再用师门传下来的丹方,说不定就能炼出真正的仙丹了!
“现在是提问环。。。节,贫道可以对分光之术做出解释,有问题的请先举手。”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齐刷刷举起了手,有年纪大的道士颤悠悠站起来,踮着脚举手生怕刘杨看不到。
“呃。。。很好,这位李道长,请先提问。。。”
。。。。。。
侧房,宇文温正和侄子宇文理“隔墙有耳”,隔壁动静可不小,无数三观尽毁的炼丹道士,声嘶力竭的质问刘杨刘道长。
如果刘杨所说是对的,那他们的炼丹人生就被否定了,他们师父的炼丹人生被否定了,甚至连他们祖师的炼丹人生都被否定了。
为了师门的荣耀,即便是赌上性命,也要和妖道刘杨斗上一斗,把炼丹之道论个高下!
当然了,那个神奇的分光之术和分光镜,为炼丹事业打开了新的大门,诸多不解之处,包括“原理”和用法,还是得和五庄观主刘杨沟通沟通。
“二叔,能炼出长生不老仙丹的炼丹术看来真是假的?”
“那是玄学,一颗金灿灿的仙丹,天晓得那是铜丹、铅丹还是锡丹,还要吃进肚子里,阿理觉得直接吞铜、铅、锡会不会好些?”
宇文理在脑海里大约想了想那种场景,只觉得胃不舒服想干呕,他素来是很佩服二叔的,感觉二叔知道很多事情,行事又没有父亲那么“讲究”。
“想吐了不是?二叔跟你说,谁没被骗过呢?”
按正经的宗法来说,宇文理是宇文温的“堂侄”,因为宇文温已经过继出去,是宇文理三叔公宇文翼的嗣子,不过除了那种非常正式的场合,称呼问题没谁在乎。
“呐,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宇文温忽然沧桑起来,“想当年,你二叔也是十一二岁年纪,在长安西市遇见个高人。。。”
他开始忽悠未成年的宇文理,编了个故事,说当年少不经事,在长安城被某高人忽悠,花了一两金子买了个“大力丸”,当晚就按着吩咐吃了。
结果拉肚子拉到腿软,事后有人指点,说这玩意就是人身上搓下来的老泥,合着尿弄成的“大力丸”。
宇文理听完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因为方才他在观外高人手里也是花钱买了个“神丹”,虽然不叫“大力丸”也没花一两金子,可如今一琢磨,看来是骗人的。
“混迹江湖的人,察言观色本领是一流,他跟你谈话,不知不觉就能把你家中的情况给套出来,又看你的衣着、口音、言谈举止,很容易摸出底细。”
“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诱导你信以为真,就觉得他说的头头是道,然后毫不犹豫的花钱消灾。”
宇文理默默地点点头,下定决心一会出去就要找那骗子算账,却听得宇文温说道:“为叔那是一个气,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