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4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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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账目还不行,李纲之前已经亲自看过卫队库房,铠甲甲叶崭新,皮条弹性十足,看上去确实是新制作的,还有制作工匠的名讳和日期。
随机抽查了一些羽箭和弓,也都是新制作的。
李纲不是读书读傻的书呆子,知道即便宇文温真的多领铠甲、兵器扩大卫队规模,也没有谁会把他如何,毕竟那五千虎林军,实际上就是宇文温的私兵。
但事情传出去就太难听了,作为藩王,身份十分敏感,世家大族养部曲私兵是为了守卫家族,你一个藩王偷偷扩大卫队规模,是想干什么?
宇文温招募的虎林军,一如其他将领组织的募兵,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若要出入各处要道关隘,这只军队未经允许就不能通过,可王府卫队就行。
王府卫队,自然是跟着藩王行动,一如随行的家仆,郎主去哪里就跟去哪里,没有向夏官司马府报备的必要,更无须夏官司马府许可才能行动。
不光是各路关隘,就是进出京城或在城里行动,都不会受夏官司马府太多限制。
例如宇文温若奉诏进京,他可以带着全部卫队共一千人一路北上,穿州过郡不需要提前报备夏官司马府,可若是要带着虎林军就不能如此随意。
到了京城,卫队可以跟着宇文温直接入城,驻扎在宇文温下榻处,而虎林军即便能来到京城外,想入城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到了藩王这一级别,卫队的编制十分敏感。
虽然宇文温如今是外官而不是在京城,但身为藩王,本身就得注意不要留下把柄被人弹劾,李纲一开始担心这位会肆无忌惮扩充卫队,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到把柄发难。
不过经核实,这位真的很“老实”,李纲不由得一阵唏嘘。
当年,他还是齐王宇文宪的王府参军事,这位齐王的小心谨慎让人印象深刻。
宇文宪和皇兄宇文邕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协助宇文邕诛杀权臣宇文护,清除晋王党羽,辅佐宇文邕将皇权重新掌握在手中。
宇文宪文武全才,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治理州郡都是成绩斐然,年仅十六岁便独自镇守蜀地,安抚治理井井有条,诉讼集于一身而不见疲倦。
后来参加历次对齐作战,虽然胜败皆有,但战功卓越,称得上宗室贤王。
奈何天家无情,宇文宪还是被当皇帝的宇文邕架空了。
官至天官大冢宰,看上去风光无比,实际上却是位高权轻,没有了“五府总于天官”,宇文宪其实是明升暗降。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有了晋王宇文护的前车之鉴,宇文邕提防宗室理所当然,不过他对弟弟宇文宪是既防又用,而宇文宪确实有才华,渐渐地功高难赏。
事已至此,只有韬光养晦,收拢锋芒,齐王宇文宪一直小心谨慎,王府用度从不逾制,卫队人数甚至还不满员,府里府外根本挑不出一丝毛病。
后来皇帝宇文邕想任命宇文宪为主帅,率领大军讨伐突厥,宇文宪婉拒,因为再立大功,可真的会赏无可赏了,面对宇文邕的质疑,他无论如何都不松口。
都已经小心翼翼至此,结果还是。。。。唉。
李纲陷入回忆,看上去像是思考,旁边吏员不知所措,没人敢吭声怕打断上官思路,一旁的记室参军刘文静琢磨片刻,佯装失手打翻纸笔,声响让李纲回过神来。
“上官,这是王府食邑租调的账目,请上官过目。”
吏员赶紧把账目捧上前,这位长史刚正不阿,连西阳王都碰了一鼻子灰,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哪里敢掉以轻心,就怕有什么公务没做好被训斥。
“王府食邑户数,分布在何处?”
“都在西阳郡内。。。”
继续查账,西阳王宇文温食邑一万户,和国公爵相同,当然就是先前邾国公的食邑数没变。
大部分情况下,周国无论何种爵位本该是虚封,也就是没有实际的封地,宇文温这食邑一万户的钱粮布帛,由朝廷调拨。
只是如今情况有些特殊,宇文温的爵位介于虚封和实封之间。
实封,那就要有西阳王国,西阳王宇文温要到王国就藩,一如当年的赵、陈、越、代、滕五王那样,可如今西阳郡依旧是黄州辖地,为朝廷直辖。
虚封,所谓的食邑也就存在于纸面,食邑数对应的钱粮布帛,由朝廷来调拨,如今宇文温却可以直接从黄州西阳郡的租调里拿,也省却朝廷的调拨之苦。
所以对于西阳王这种介于实封和虚封的情况,清查食邑的账目十分有必要,免得这位借机侵占百姓的租调,说是食邑一万户,实际收的租调却远超于此。
如今黄州的户数已过四万户,能承担起西阳王宇文温的食邑,但宇文温若是胡作非为,那可是会败坏名声的,所以李纲必须要查账,一旦发现问题要及时匡正。
然而细细看下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几年下来,王府(公府)的食邑收入,都跟当时的食邑数相当。
放下卷宗,李纲陷入沉思,宇文温的表现,从账目上看显得很正常,他注意了历年账目的墨迹,根据年份不同新旧不一,说明不是新近书写的内容。
要么,历年来真的都没问题,要么,历年来都在做假账,会是哪一种?
然而账目确实是可以作假的,李纲见识过各种手段,即便是墨迹,可以有目的调配、做旧。
所以,光看账目还不行!
第六章 所见
中午,西阳城热闹非凡,书肆街,身着便服的李纲在某间书肆内翻看书籍,这书他当年看过,看的还是竹书,名为《华阳国志》。全本小说网,HTTPS://。.COm;
《华阳国志》,又名《华阳国记》,由东晋常璩于永和四年至永和十年间撰写,记载着巴蜀之地的历史。
全书分为巴志,汉中志,蜀志,南中志,公孙述、刘二牧志,刘先主志,刘后主志等,共十二卷,李纲当年求学时,看的是沉甸甸的竹书,而如今手上却是轻飘飘的“线装书”。
轻归轻,书的用纸不错,上面的文字清晰,李纲粗略看过去,书中内容没发现错漏之处,《华阳国志》他可看了许多遍,本卷《刘先主志》亦是其中之一。
书肆伙计将一篮书提了过来,将当先一本放到他案前:“客官要的书来了。”
李纲拿起那本书,封面上三个字十分显眼:越绝书,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外传记宝剑篇。
《越绝书》,所载内容时间跨度大约是以春秋至战国初期,主要是吴越争霸的历史,还记载着吴越地区的各种风土人情,是地方志的鼻祖。
其上所载,如勾践行计倪、范蠡之术,其道在富米贵谷,在太史公的《史记》里亦有相似内容,还有许多内容,可以和《史记》、《左传》相互印证。
这书他只看过几卷,还是当年帮人佣书补贴家用时看到的手抄本,而《外传记宝剑篇》就是他亲手抄写过的一篇,记忆犹新。
如今黄州书肆居然有全套《越绝书》出售,价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真是不能错过的机会,想想那些只闻其名,却未能得见的篇章,李纲就有些激动。
轻轻翻过封面,映入眼帘的是本书之序。
黄州书肆的书和别处不同,是“印刷”出来的,其源头当然是来源于手抄本,而手抄本的质量很难保证,毕竟历经数百年的传抄,其内容很容易有错漏之处。
所以需要校书,并将本书可能存在的问题,事先向读者声明,以免误人子弟,这些声明就在序中。
校书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大家看的基本都是手抄本,原版大多由高门望族世代保存,不能你说有错就有错,所以校书的人必须是公认的饱学之士,说出来的话得有权威。
李纲看向序的末尾,却见一行字迹:“校书:信都刘焯”。
信都刘焯,字士元,名扬士林的二刘之一,精通南学、北学的经学名家,即便是经学传家的高门子弟,或者成名已久的大儒,都没几个能辩得过这位。
李纲家乡在河北,又是读书人,信都刘焯的名号对他来说可谓如雷贯耳,有这位做校对,本书质量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服?可以去和刘士元辩论啊,看到时候是谁下不来台!
但李纲也有疑虑:会不会是有人借用刘焯的名号,随便出本书就说是刘焯校对过的?
有可能,毕竟买书的不可能找到刘焯,问这本书到底是不是他校对的。
“店家。”
“客官有何吩咐?”
“这套《越绝书》是求学社出版,可贵店似乎不是求学社肆宅?”
“客官说得极是,《越绝书》为求学社出版,校书的是信都刘士元,不过黄州书肆已经联合,各家独版的书籍相互间可以低价拿货,所以鄙店亦有《越绝书》出售,售价不比求学社高多少。”
伙计见多识广,见这位有疑问,琢磨对方多半是担心有人冒名顶替,所以按着路数继续介绍:“好教客官晓得,别处不敢说,西阳各家书肆出售的书籍,那可绝不会有赝品。”
“客官请看,每张书页内都有底纹,然后才印刷文字其上,这些底纹,要仿制不是不行,但那样成本可就比原书还要贵了。”
李纲仔细看了看纸张随后点点头,算是认可伙计的说法,信都刘焯如今在黄州定居,又在州学授业,这事情人所众知,所以书是没什么疑问的。
“店家,这些书都买了。”
“多谢客官惠顾。”
黄州书籍价廉物美,果然名不虚传,而交易又方便,李纲此次出门,随从带的是“流通券”,这东西虽然是纸质如同纸条般,但在西阳城里可是能当钱使的。
面值高,重量几乎可以不计,折上几折也不会断,收在兜里轻轻松松逛街,满街都是书,一不留神就要花光了。
李纲留意过,西阳城里只要是交易额度达到一定程度,买卖双方用的都是流通券,那种满载几车钱帛做买卖的情景,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薄薄一张纸居然能有如此信用?
想起当年,周国发行的“永通万国”钱,制作精美用料十足,号称一当五万钱,结果呢?隋国发行的五铢钱,同样不能如此。
没有感慨太多,李纲走出书肆店门,伙计见着他的随从提着书十分吃力,便问是否需要帮忙送到宅邸:“客官放心,城内送货不收费用。”
“不必了。”
李纲让这名随从提着书先回去,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王府长史,免得下次过来时有“特别优惠”,他既然要求宇文温遵守法度,那么自己首先就要行得正坐得直。
自己行为不端,却要求别人循规蹈矩,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让一让,请让一让!”
前方书肆,一队马车装货完毕,缓缓行驶起来,车轮压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李纲瞥了一眼,发现每匹挽马的尾部,都挂着一个布袋。
这叫粪袋,当然是用来装马粪的,也是西阳城街道能保持相对干净的原因。
回想起长安城大街上那些马粪,李纲就觉得无奈,天下城池都是如此,大多数是泥土路面,避免不了被各种牲畜粪便污染,一到下雨天,遍地泥泞恶臭难闻。
汉沔地区因为多雨,这种情况更是常见,而西阳城却有些特殊,为了防止马粪污染路面,采取了挂粪袋的办法。
不能根绝,但好歹缓解许多,又有人扫大街,加上青石地面,可想而知下雨天也不会那么泥泞难行。
“郎主,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先回去用午膳?”
“不,找个酒肆坐坐。”
李纲在书肆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上午,但他没有放弃最初目的。
昨日查账没发现问题,但李纲不敢偏听偏信,他要到城里转转,听听城中百姓对西阳王宇文温的看法,毕竟宇文温治州多年,名声如何一问就知道。
当然他不可能见着人就问:西阳王是否强抢民女,只能行走街头,听听街谈巷议。
骗一个人很容易,骗一群人也很容易,在某个时间段骗一群人不是不行,但是绝对不可能长期骗一群人,李纲担心宇文温演戏给他看,所以要走访黄州各地,确定这位西阳王的名声到底如何。
如果没问题,那就好,如果有问题,他就得据理力争,不能让西阳王再继续“走岔路”。
所以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南方百姓好茶,那么茶肆或酒肆必然要去,客人们胡侃瞎侃之际,会透露出许多有用的消息。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李纲路过书肆街,就差点出不去了。
黄州书肆的名号,他已听说过,黄州“出版”的书籍,和自古以来的“卷”不同,是一“本”,叫做线装本,李纲在长安时有见过,“印刷”质量不错。
种类也多,据说在黄州书肆,除了那种古时就失散的书籍,其余能想到书名的书,在黄州的书肆都能找到“印刷”的线装本。
方才他已经买了《华阳国志》还有《越绝书》等几套书,不过为了避免误了正事便草草结账,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到时再细细选书都行。
刚走没几步,迎头撞见数人,当中一位,便是身着便装的宇文温。
“李先生,这么巧?”
宇文温做惊讶状,今日李纲出来逛街找他的破绽,所以他也出来走走,一来是有事做,二来顺便看看这位能有何发现。
“大王,下官有礼了。”
李纲低声说道,作了个揖,一如两位老友在街上巧遇、相互打招呼,他知道分寸,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宇文温的身份。
寒暄了几句话,宇文温便要脱身:“啊,寡人还有事,李先生先忙。”
“大王,下官有一事不明。”
宇文温嘴角抽搐,心道莫非你又找到我的破绽了?我现在可是便服逛街!朝廷没规定藩王逛个街都得摆仪仗吧!
虽然不住腹诽,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先生有何疑问?”
“大王,据闻求学社是府里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