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6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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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宇文乾铿此时心神不宁,在殿门前走来走去,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般乱转。
这可是极其罕见的情况,因为天子自从登基以来,头一次如此失态,当然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再过不久,有位宗室女即将入宫。
一般宦官和宫女知道的消息即使如此,当然他们无法理解为何一个宗室女能让天子如此失态,而比较亲近的人却知道进一步的内幕消息,那就是千金公主即将回来了。
千金公主宇文氏是故赵王宇文招之女,为宇文乾铿亲姊,大象二年时和亲突厥,成了突厥可汗的可贺敦,从此姊弟俩再未见面,结果九年之后,千金公主不知何故竟然回来了。
而且不是从西北面的大草原回来,竟然是从山南黄州那边回来的,其间隐情不为外人所知,即便是颇得天子亲信的武骑常侍宇文化及,也不知道具体缘由。
武骑常侍,平日里骑马陪同天子出游、狩猎,算是常伴天子的侍从,所以称之为“常侍”,宇文化及作为“反正功臣”宇文述之子,入宫担任侍卫陪伴天子,得授武骑常侍一职。
见着天子如此模样,他低声劝道:“陛下,贵人车驾已入城,想来很快便能入宫,臣请陛下稍安勿躁。”
“唉,唉。。。。”宇文乾铿只是长吁短叹,另一名武骑常侍刘居士见状主动请缨要出去打探一番。
“不必了,免得惊扰车队。”宇文乾铿急归急但知道分寸,姊姊既然已经入城,那就肯定能平安入宫,他若老是派人催促,就怕忙中出错。
“陛下勿忧,无论贵人喜欢吃何种食物,御厨定然能够做出来,臣可是见识过他们的手艺,真是让人叫绝。”
“你啊你,如此自夸,不觉得大言不惭么?”宇文乾铿笑道,刘居士新近献了数名庖厨入宫,手艺不错,无论是哪里出产的食材,都能做出香喷喷的佳肴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宇文乾铿继续说道:“你可不要自大,姊。。。在来信中说,在西阳小住的这段日子,西阳王府的庖厨手艺不错,不过王府庖厨的手艺似乎还比不上西阳城中食肆的大厨。。。”
“陛下,想来西阳王忧心国事,无心享受。。。”宇文化及应景的插了一句,见着天子点点头,又说道:“刘武骑自然是没法和西阳王相比,不过能找到如此手艺的庖厨,可见颇为费心。”
一如宇文化及,刘居士也是和其他权贵子弟一般,宿卫皇宫,常伴天子左右,两人常伴天子左右,关系当然不错。
刘居士姓刘名居士,“居士”二字是名,而不是出家人对在家信教者的称呼,刘居士祖父刘亮,本名刘道德,骁勇善战颇有智谋,为周太祖宇文泰赞赏,以其文武兼备,视为自己的诸葛亮,赐名“亮”。
刘家在西魏、周国是勋贵,刘亮之子刘昶,娶宇文泰之女西河公主为妻,受封彭国公,生下刘居士,所以按照辈分来说,刘居士是宇文乾铿的表兄。
然而在大象二年的变乱之际,彭国公刘昶站在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杨坚那边,成了叛臣,在隋国还颇受重用。
一年多以前周军攻入关中之后,隋国大势已去,领兵作战的刘昶见势不妙,赶紧向周军主帅尉迟惇投降,及时“反正”。
虽然保住一家性命,重新成了周臣,但刘昶大节有亏,所以国公爵是没了。
不过刘昶毕竟是太祖的女婿,既然迷途知返,那么虽然降爵,但其子刘居士,还是如同其他权贵子弟一般,有资格入宫宿卫。
父亲大节有亏,儿子居然能入宫担任侍卫接近天子?
听起来有些荒唐,但这就是现实,因为无论周、隋,其权贵其实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要说刘居士,就是他们的父辈,也大多自幼相识。
杨坚、宇文亮、尉迟顺、尉迟惇、郑译、刘昉、刘昶,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权贵子弟,当年要么循例入宫宿卫,要么自幼在宫里生活做太祖诸子伴当,都是熟人,无非关系亲疏有别罢了。
以后世的学术用语,这帮人同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相互间都有绕来绕去的姻亲关系,如果没有大象二年的那档子破事,大家依旧如故。
所以郑译、刘昉、刘昶投了杨坚,宇文亮和尉迟顺结为儿女亲家,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尉迟惇继任丞相执掌大权,也没太过为难“反正”的刘昶,刘昶之子刘居士入宫宿卫,并无不妥。
同样,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入宫宿卫也无不妥,毕竟宇文述比刘昶的表现要好得多,是接应周军破长安的功臣。
和宇文化及稍有不同,刘居士还擅长技击,不过两人都是权贵子弟自然骑射娴熟、好游猎,所以担任武骑常侍可谓是如鱼得水。
陪着天子出游、狩猎,或者在宫中戏射、与其他侍卫角抵,久而久之便和天子亲近起来。
君臣正在闲谈,忽有宦官急匆匆跑来,临近阶下还摔了一跤,宇文乾铿顾不得发作,急切的问:“是不是到了?”
“陛下,正是贵人快到了,贵人已经入宫,正往这边来!”
宇文乾铿闻言大喜就要下阶出迎,被左右好说歹说劝住,他眼巴巴的看着前方宫门,如同倚门远眺盼着夫君归来的娘子,踮着脚,几乎连脚尖都要离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处转出数人,当先一位衣着不凡,在身后宫女的映衬下显得亭亭玉立,宇文乾铿见状猛地前冲,踉踉跄跄跑下台阶迎上前去。
待得渐渐看清对方的样貌,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是九年的光阴都无法抹去的记忆,即便有些模糊,但他永远铭记于心。
那一年,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于邺城拥立赵王宇文招幼子宇文乾铿为帝,年幼的宇文乾铿坐在冰冷的御座上,举目无亲。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宇文乾铿都会梦到阿耶和兄长们,梦到他们满身是血站在面前,然后哭喊着醒来,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不是害怕鬼魂,而是思念亲人,奈何父兄已经遇害,只留下他一人在冰冷的皇宫里形单影只。
赵王宇文招留在世上的血脉,只剩下宇文乾铿,还有远嫁突厥的千金公主,宇文乾铿不时想念远在草原的姊姊,但实际上不抱任何期望能在今生见到对方。
而现在,姊姊就在面前!
千金公主停下脚步,看着冲向自己的那个年轻人,用手捂着嘴,泪如泉涌,虽然九年时光过去,当年顽皮的弟弟已经长大了,可那模样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她的无价之宝,原以为今生再无可能见面,结果此时此刻,弟弟就在面前!
“姊姊!”
“五郎!”
姊弟相拥抱头大哭,时隔九年之后,再次团聚。
第七十章 团聚(续)
胙国公府,正门大开,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归宁的三娘子于今日抵达,尉迟炽繁身为西阳王妃,虽然此次回娘家只带着西阳王世子,但随行车队庞大,把门前街道堵得严严实实。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胙国公夫人王氏,亲自在正门迎接回家探亲的女儿还有外孙,虽然她是母亲,以此身份没必要到门口迎接女儿,但毕竟礼数要做到。
按周国制度,王爵和公爵都是正九命,但王爵终归高于王爵,而外命妇有长公主、公主、王太妃、王妃、太夫人、夫人、郡君、县君等,按地位来说王妃终归高于夫人。
所以即便是母女,正式场合也得分尊卑,身为女儿的尉迟炽繁是郡王妃,驾临国公府,身为母亲的王氏作为国公夫人,自然要在门口迎接。
当然能做到这一步就够了,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基本的伦理纲常还是要的,即便王氏要再“恭敬”些,作女儿的尉迟炽繁也不可能答应。
如此情形以后还会有,而且场面会更加隆重,因为尉迟四娘即将成为皇后,到时若正式归宁,和母亲王氏那可是君臣之别,更加要讲究礼数。
尉迟明月成为皇后,公开场合下,王氏面对小女儿可是要自称“臣妾”的,现在就没那么麻烦。
尉迟炽繁携儿子宇文维城下了马车,见着朝思暮想的母亲就在面前,眼眶一红差点就哭出来,她虽然已为人母但毕竟年纪还轻,母女历时一年团聚,自然是有许多话说,没在门口耽搁便转入府内。
随行的王府长史李纲,与国公府长史交谈,而王府司马张定发、管事翠云指挥着随从卸下行李以及礼物,车队入城之后,一部分马车搭载着礼物、行礼随同千金公主入宫,而剩下的车辆依旧很多。
李纲去年年初离开邺城,到西阳王府担任长史一职,妻儿留在邺城没有同行,所以此次回来也是公私两便,而张定发上一次来邺城还是数年前。
当年,他跟随当时还是西阳郡公的宇文温来邺城,大小波折不断,此次奉宇文温之名,护送西阳王妃、世子还有千金公主来邺城,算是再次故地重游。
胙国公府的管事们和翠云很熟,对张定发也不陌生,所以双方交接起来没什么问题,西阳王妃此次归宁带来的礼物很多,压得马车看上去几乎随时都要散架,管事们见着如此景象,不由得惊叹不已。
“张司马,这些马车装着东西从黄州一路过来,路上恐怕要修许多次吧?”
“哪里,黄州的马车,可比别处的马车耐用。”张定发笑道,“当然,造价也比别处的马车贵上许多。”
见着卸货卸得满头大汗的仆人们,管事们不住咂舌,郎主的女婿西阳王,可是出了名的会经营,时不时派车队千里迢迢往皇宫里送东西,每一回都会引发众人关注。
且不说奇珍异宝,光是那玻璃窗,就已经让邺城的权贵瞩目不已,而西阳王妃又总想着娘家,同样时不时往国公府送东西,胙国公有这样的女儿女婿,可是羡煞旁人。
张定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和管事们聊起天那是谈笑风生,不过这不代表他放松警惕,目光时不时在周围扫来扫去,然后发现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街角,乔装打扮的吴明,和身在胙国公府门前的张定发远远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面色如常的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几名同伴紧随其后。
吴明是西阳王府典卫,虽然品级低但也是正经的官职,之所以要如此藏头露尾,是因为“工作需要”。
西阳王妃携世子到邺城探亲,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王府司马张定发按照“预案”拟定了一个方案,他本人率领王府卫队护卫车队,是为在明;而吴明率领猫队暗中保护,是为在暗。
时局微妙,西阳王又远在岭表,所以他们必须慎重行事以策万全,如今王府车队平安抵达邺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算是和张定发碰过头,吴明得安排自己的手下去放松放松,他看着繁华的街道,用北地口音的官话嚷嚷着:“走,大家去见识见识!”
。。。。。。
“你啊你啊,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怎么会还和小孩子似的,动不动眼眶就红。”
“女儿只是,只是思念父母。。。”
书房内,眼眶通红的尉迟炽繁啜泣着,方才她在正门处见着母亲王氏差点哭出来,入了府见着了尉迟顺,看见父亲面容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就哭出声来。
“三娘勿忧,为父无恙。”尉迟顺气色确实不好,但并不是身染重病,而是由于为父守陵累的,他见着女儿和外孙回家,十分高兴。
“父亲,女儿此次回来,带来了许多名贵草药,还请父亲好好调理,莫要病倒了。”
“无妨,无妨。”尉迟顺笑起来,其实王氏已吩咐后厨开始准备药膳,正在给他调理身体。
尉迟明月此时坐在姊姊身边说着话,两人一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如今的尉迟四娘愈发明艳动人,姊妹俩如日月般交相辉映。
去年,丞相尉迟迥去世,作为儿子的尉迟顺当然要守孝,但是种种原因,他没办法守满三年。
父亲去世,儿子依例要守孝三年共计三十六个月,但是尉迟家的情况特殊,四郎尉迟惇要继任丞相一职主持朝政,所以是以日代月,守了三十六天就完事。
而三郎尉迟顺,作为尉迟迥最年长的嫡子,蜀王位和丞相一职都没分,按说要守满三年,但是考虑到女儿尉迟明月的婚事,却不能守满。
去年,天子即将把尉迟明月接入宫册立为皇后,结果婚事因为尉迟迥去世而耽误了,而大周的皇后之位,必须属于尉迟家的娘子,所以尉迟明月的出嫁事宜,不能拖太久。
作为折中,尉迟顺要为亡父尉迟迥守孝一年,这一年可是实打实的守孝,他在尉迟迥的陵墓边结庐而居,一住就是一年。
穿着麻衣,没有锦衣玉食,每天吃的都是素食,没有酪桨、酒水,更别说肉食,每日里还要洒扫父亲的陵墓,风雨无阻。
这不是装给人看的表面功夫,而是尉迟顺心甘情愿,即便父亲续弦之后,宠爱其所出的尉迟惇、尉迟佑耆,平日里对两个幼子多有偏袒,但尉迟顺对父亲并无怨恨之意,满是丧父后的悲痛之情。
出殡之日,尉迟顺哭得死去活来,在父亲的陵墓旁结庐而居后,时不时在墓碑边上坐着,和父亲的在天之灵絮絮叨叨。
他的两位兄长已故,所以守孝还要把亡兄的份算上,茅草屋肯定比不上府邸住得舒适,冬天冷夏天热,晚上蚊子又多,也亏得尉迟顺行伍出身体格不错,在茅草屋熬了一年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但并无大碍。
见着尉迟炽繁带着外孙回来探亲,又见着尉迟明月即将出嫁,尉迟顺心情不错,女儿孝顺,他颇感欣慰,如今尉迟炽繁回来得正好。
一名少年在管家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观其年纪比尉迟炽繁之子宇文维城大不了几岁,那是尉迟顺的嗣子尉迟嘉德,未来的胙国公。
“阿耶,阿娘,四姊。。。三姊。。。”
尉迟嘉德向房内众人行礼,他原是尉迟顺的侄子,不过之前已经举行过继仪式,正式成为尉迟顺的嗣子,因为是第一次见到三姊尉迟炽繁,所以有些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