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6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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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对丞相的人动手,也就意味着起事之人要对抗朝廷(尉迟氏),想来是要和宇文氏站在一边,这样一来,悬瓠恐怕又要被围攻,大家又要遭殃了。
起事的是谁?不知道,反正把他们带去官署,搞不好是要来个‘联署’,让大家在讨伐尉迟氏的檄文上签名,如此一来,日后城破之后,为了这个污点大家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官员们想不明白,事到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尉迟氏胜券在握,怎么还有傻瓜要跟着宇文氏一起去死,还连累大家一起倒霉。
平白无故的,真是祸从天降啊!
。。。。。。
“这厮到底把官印藏哪里了?”
“大王,不如让末将去拷问,定能问出来。”
“不用,你把他带来,寡人要亲自审问。”
宇文温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方才他得知官印被那总管府掾骨仪藏起来后,没有对其严刑拷打,而是打算先将官印找出来,然后给骨仪一个‘惊喜’。
宇文温自从当了州官以后断案无数,对于自己的推理能力十分自信,所以有信心在未得骨仪口供的情况下,把官印找出来,他先问了官衙里的官奴和小吏,确认事发时骨仪的行踪。
对方去库房拿了官印之后的活动区域,必然是藏匿官印的地点所在范围,宇文温如是想,所以信心满满的派人翻箱倒柜。
连水井、粪坑也没放过,结果找来找去竟然没找到,宇文温琢磨了一下人力投掷官印能够达到的大概距离,又让人到骨仪事发时的活动区域之外围去找,还是没找到。
这下宇文温就纳闷了,事不宜迟,他必须赶紧把官印找出来,所以没太多时间玩推理游戏。
骨仪,奇怪的姓氏,可想而知此人并非中原人士,而事实上确系如此:这位是天竺人。
当然他祖上是天竺人,在中原已经长期定居,所以除了样貌异于常人,衣着、言谈还算‘正常’,是一个寻常得再不能寻常的官员。
不过对于宇文温来说,这位的事迹可不寻常,而其风骨也确实人如其名:骨,硬骨头一个。
曾经的历史里,隋大业末年,太原留守李渊起兵,向长安进军,留守长安的隋国文武官员人心浮动,唯有两人意志坚定,那就是文官骨仪和武将阴世师。
阴世师挖了李渊祖坟,砍了李渊的庶子李智云,骨仪宁死不屈,指挥军民坚决抵抗,长安城破之后两人丢了性命,这是隋末乱世时,为杨隋殉难的忠臣。
想到这里,宇文温脑子里灵光一闪:今天中午我刚阴了阴世师一把,到半夜就遇见了硬骨头骨仪,莫非是天意如此,让我和这对“长安二人组”来个对决?
宇文温琢磨着严刑拷打恐怕对这位硬骨头没有用,反倒会映衬他“很凶残”,到时候骨仪熬不住酷刑死了,却一句话都撬不出来,真是恶心至极。
所以绝不会给对方这种机会,严刑拷打不行,巧舌如簧恐怕对方也不会服软,那么就要智取。
阴世师被我阴了,现在大概被关进大牢喂蚊子,如今你这根硬骨头,我就一定要啃下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定有误会
总管府官署议事厅,被人‘请’来此处的大小官员们,在左右两侧甲士的虎视眈眈下,惴惴不安的看着上首书案,案上摆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居中一颗便是豫州总管府长史毕义绪的人头。全本小说网;HTTPS://。m;
事已至此,再明显不过,毕义绪是丞相尉迟惇的人,那么以此推断,今夜起事之人,怕是要和丞相做对了,联想到当前局势,恐怕是要和宇文氏合流。
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许多官员心中叫苦不迭,本来身在悬瓠的他们,可以作壁上观,看着尉迟氏把宇文氏干掉,然后平定陈国,统一天下。
然后丞相、蜀王尉迟惇受九锡,然后受禅登基,改朝换代,然后大家高高兴兴做新朝臣子。
数百年了,天下终于统一,接下来的日子至少会平稳些,至于杞王宇文亮父子到底是不是逆贼、新君禅让之后能活多久,都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
只要别站错队,那就不会有问题,所以站在尉迟氏这边,是在场绝大部分官员早已做出的决定,宇文氏当年从元氏手中抢来的江山,如今被人依样画葫芦抢了去,有什么好抱怨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形势比人强,今夜他们被‘请’到此处,恐怕就得义愤填膺声讨尉迟氏的诸般恶行,先熬过眼前再说。
看着上首书案后空荡荡的座位,有人在猜测幕后主使是谁,他们原以为会是总管府衙几位上官中的某位,可如今除去外出的总管和司马,几位重要官员的首级都在上面。
不,不对,今夜是总管府掾骨仪在府衙值夜,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见他的头摆在上面?
莫非是。。。不可能!
总管府的佐官之中,长史、司马为上佐,之下又有有掾、属等佐官,府掾骨仪,为人说好听点是性秉刚鲠,说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以骨仪的为人,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更别说他还没有兵权,又能从哪里调来兵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想到这里,大部分人都认为可能是军中某将领叛乱,当然,一会当着对方的面可不能说是“叛乱”。
这个将领平日的地位不算高,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杀掉几个主要官员,借其人头来震慑大家,最关键是接下来对方要做什么,会不会又要当场杀几个人立威。
杀了人立了威,接下来是据守悬瓠,等山南的宇文明派兵来救,还是裹挟大家向南走,攻打申州突破桐柏山的义阳三关进入山南安州?
无论是哪种可能,悬瓠是不可能守得太久的,怕就怕这位脑子有问题,要死守悬瓠坐以待变,到时候拉着大家一起死,真是要多冤枉有多冤枉。
想到这里,许多人心中惴惴,一旦朝廷调来大军围城,到时候城里缺粮,怕不得要易子而食,所以打定主意回家之后立刻把存粮藏好,省着些吃,好歹不会被饿死。
正在众人猜测不已的时候,忽然有将领走进议事厅,高声喊了几声“肃静”之后,待得厅内安静下来,又有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是被士兵押进来的,正是总管府掾骨仪,骨仪见着厅内人数众多,刚要说什么,侧门转出几人,为首者年纪轻轻,正是西阳王宇文温。
当然,若按朝廷先前的诏令,他已经受封邾王,实际上应该被称为“邾王温”,但这种封赏宇文温绝不承认,而厅内的大小官员们都不认得他。
宇文温来到书案前,按刀而立,巡视在场官员,盯得大部分人目光游移,躲避他的视线。
先前那名将领,来了个开场白,待得众人得知面前这位年轻将领就是西阳王宇文温时,不由得心中诧异非常:你不是在岭表么?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已经进爵邾王的西阳王宇文温,去年年底就领兵攻打陈国,按照先前的消息,这位应该还在岭表广州,此次局势突变,消息传到广州后,宇文温再赶回来,也不可能出现在悬瓠。
这是众人内心不约而同的想法,宇文温当然知道,所以开口说话:“寡人知道,大家不信,不过还好,有骨曹掾在此,大家可以听听他的说法。”
总管府佐官,有掾、属以及列曹参军,参军是总称,列曹是分职,列曹的上级主官是掾、属,掾为正,属为副,总管府掾,称谓可为“某曹掾”。
听得宇文温这么说,众人看向骨仪,骨仪盯着宇文温,没有说话。
“莫非骨曹掾方才收到惊吓,已经怕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宇文温冷笑着,开始放嘲讽:“骨曹掾,寡人是何身份?莫非是冒名顶替之人?嗯?”
骨仪闻言艰难的开口:“大王,有话便直说吧。”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骨仪的人品不差,应当不至于说谎,那么面前这位莫非真就是西阳王(邾王)宇文温?
可他们实在想不通,西阳王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朝廷大军正在攻打桐柏山脉的义阳三关,又攻打大别山的五关,即便宇文温赶回黄州,他是怎么翻山越岭,来到数百里之外的悬瓠?
宇文温没有耽搁时间,继续说道:“去年,寡人奉命讨伐陈国,一路向南所向披靡,月前,在岭表广州番禹,得一千年当归。。。”
“当晚,寡人得一金甲神人托梦,据其所述,寡人世子当为天子,故而身为人父‘当归’。”
“寡人昼夜兼程赶路,回到西阳时,果然一切应验,寡人感激涕零之际,决定庆贺一番,未曾料朝廷大军压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温鬼话连篇,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肯定是不会信的,不过戏还得演下去,所以有人要被他‘套路’了:“骨曹掾,朝廷封寡人为何爵位?”
骨仪不想回答,但众目睽睽之下退缩太丢脸了,于是答道:“回大王,朝廷封大王为邾王,王妃为邾王后。”
“嗯,寡人听到的消息也是这么说,不过为何朝廷要派兵攻打黄州呢?”
“下官不知。”
“不知?寡人也不知,朝廷可曾说寡人是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下官不知。”
“骨曹掾是不知寡人是否逆贼,还是不知道有朝廷诏令说寡人是逆贼?”
“下官。。。未曾听说有如此诏令。”
骨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陷阱,但又不得不说,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而他也不打算畏畏缩缩,至于官印的下落,他死也不会说。
“好,很好,那就是朝廷和寡人之间一定有误会了,对吧骨曹掾?”
骨仪沉默不语,这种话题说下去没意思,宇文温看向其他人:“诸位以为呢?”
下面一片沉默,没有人傻到主动接这个话茬,宇文温自顾自的说下去:“丞相忧心国事,又是天子外叔祖,也是贱内亲叔叔,所以一定是有人居中挑唆,以致出现如此局面!”
“朝廷刚封寡人为邾王,昭告天下,然后就有大军南下兴师问罪,这是朝中出了奸臣,出了奸臣呐!诸位说是不是?”
又是一片沉默,宇文温拔刀将书案砍成两段:“怎么,都是哑巴不成!”
“是。。。”声音稀稀疏疏,有气无力。
“大声些!寡人听不到!”
“是!”众人赶紧回答,这下声音倒是够洪亮了。
几名士兵跑上来,将滚落地面的人头捡起,在场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骨仪昂着头盯着宇文温,依旧不说话。
“好,寡人今晚召集大家过来,就是要大家商量一件事情。。。”
宇文温拍拍手,示意士兵们将东西端上来。
“有误会,不要紧,只要澄清了误会,一切都好说,所以呢,请大家仔细看看这份东西,看清楚之后如无疑问,就署名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鶸
署名,就是在书信、公文、文稿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如果一份文章里同时有多人署名,那就是联署,西阳王(邾王)宇文温拿出这么个东西来让大家署名,不用想这文稿必然是檄文。全本小说网https://。
用于晓谕、征召、声讨等的文书,尤其是声讨敌方、叛逆或揭发罪行的文书,被称为檄文,在上面署了名,一旦敌方获胜来个清算,那就不妙了。
西阳王宇文温,虽然其世子继位为帝,其人又受封邾王,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如此封赏不过是幌子,该杀还得杀,那么宇文温要是弄出檄文,其内容肯定会声讨尉迟氏尤其是尉迟惇的所谓“罪行”。
这种事情不过是笔上功夫,正要决胜负还得靠手里的兵,在檄文上署名倒没什么,关键是不要在失败一方的檄文上署名就行了。
檄文要通告天下,在上面署名的话,自己的名字就会广为人知,胜利者一旦追究起来,不死也脱一层皮。
宇文氏眼见着要完蛋,所以如果可以,没有谁愿意在宇文温折腾出的檄文署名,但现如今不署名肯定是不行的,那么大家就捏着鼻子认了。
日后被人翻旧账,只能说当时是受迫,名声是差了些,好歹能保住性命不是?
议事厅内的大小官员如是想,没人敢吭声,眼见着又有士兵在准备笔墨,许多人心中叹了一声,准备老老实实署名。
此时此刻,他们就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檄文的内容不要太过火,若是激怒了丞相尉迟惇,日后算起账来,大家都要倒霉。
士兵们端来许多卷白纸,上面已经写了字,在场官员排成数列,每一列首尾都各发了一张,由第一个人(最后一个人)看了之后往后传(往前传)。
骨仪是后面被带到的,未曾入列,故而他得了特殊待遇:手上那张纸随便看,不用传。
他本来想将这纸揉成一团扔掉,结果无意中瞥见抬头内容,随后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份给丞相、蜀王尉迟惇的劝进表。
‘使持节都督黄、衡、蕲、罗等八州二十防诸军事、柱国大将军、黄州总管、岭南道行军元帅、邾王温,顿首死罪,上表:。。。’
‘下官温,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下官闻天生蒸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
骨仪细细看下去,越看越觉得惊悚,西阳王(邾王)宇文温,在表中是以属下的身份,向丞相、蜀王尉迟惇劝进,列举了自大象二年来尉迟迥、尉迟惇父子力挽狂澜于既倒匡扶社稷于将倾的丰功伟绩。
其中所列事迹,倒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宇文温更是以当今天子生父以及周国宗室的身份‘泣血上书’,恭请尉迟惇受禅,继皇帝位,拯救天下苍生。
末尾一句话,让骨仪看了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不生蜀王,万古如长夜。
冷汗顺着面颊流下,在下巴处聚成汗滴滴落地面,议事厅里的官员们冷汗直流,他们传看着这劝进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人双手发抖,有胆小的已经双腿打颤,眼看着就要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