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7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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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官军主帅萧摩诃,当年就是北伐军将领之一,对于彭城一带地形很熟悉,孔范觉得如今尉迟佑耆大军溃败,正是己方趁热打铁的好机会。
“孔公,如今是隆冬时节,泗水水位大降,必然无法让粮船通行,当年官军败北,就是被敌军拦河断了粮道及后路。”
于仲文耐心的解释着,孔范不知兵,却当了监军,有天子做靠山,诸将无法抗拒,如果对方胡乱指挥,陈军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就会毁于一旦。
“官军兵力紧张,要在拱卫建康的情况下,抽调兵力渡江北上收复淮南州郡,重建淮水防线,若此时分兵淮北去夺彭城,即便侥幸得手,一旦尉迟氏大军反击,这彭城守还是不守?救还是不救?”
“彭城为四战之地,留兵少则不堪用,留兵多则需要大量粮草供应,官军首要之务是在淮南站稳脚跟,至于淮北,则要徐图之。”
于仲文身负重伤,侥幸捡回一条命,说了这么多话,精力有些不济,孔范对其给出的劝告表示赞同,为了能让于仲文安心养伤,很快便离开。
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于仲文好一会才恢复了些许精力,他如此殚尽竭虑为孔范谋划,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是为了报效陈国,而是为了报仇。
来到陈国,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于仲文发现陈国确实不行了,不是没有敢战的士兵,不是没有骁勇善战的将领,虽然国土狭小又缺马,但这不代表必然亡国。
关键是有了陈叔宝这种亡国之君,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当年的齐国,国力明显比周国雄厚,军队数量众多,为何会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灭亡了?
很简单,齐国天子高纬,是亡国之君。
高纬宠爱冯小怜,重用和士开、穆提婆、韩长鸾等佞幸,硬是把偌大一个国家弄垮了,而现在的陈国,和当年的齐国是如何的相似?
陈叔宝宠爱张丽华,重用孔范、施文庆、沈客卿等佞幸,朝廷内外乌烟瘴气,多少善战的将领得不到信任,于仲文能提出的策略,其实许多陈国将领都能提出来,为何天子独独会采纳他的策略?
很简单,他于仲文是孔范、施文庆收容的一条丧家犬、好控制,有孔范、施文庆大肆鼓吹,陈叔宝才愿意采纳他拟定的策略。
宠妃、中官、佞臣围绕在陈叔宝这个昏庸天子身边,谏路断绝、群魔乱舞,弄得忠良蒙尘、勇将报国无门,出现这种情况的齐国都撑不下去,偏居一隅的陈国又如何撑得下去呢?
但这和于仲文无关。
他已经盘算好了,只要能向尉迟氏报仇,给孔范、施文庆这些佞幸当鹰犬都无所谓,至于孔、施等人如何祸害陈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陈国完蛋了,那我就去投奔另一方。
第二百八十一章 躁动
青州益都,州治东阳城郊高密村,数名工匠正在雕琢一躯佛像,他们花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接近完成这躯佛像,待得最终完工,就可以出售了。全本小说网;HTTPS://щww。m;
青齐之地崇佛之风不亚于江南,许多人为了造佛像还愿,自发组成邑义(佛社)来造像。而许多邑义为了节约时间,经常凑钱买“成品”。
正是因为有着强烈的需求,专门制造佛像出售已经成了一门赚钱的行业,在青州,有许多这样的造像组织,被东家召集起来,每月靠制造佛像盈利。
在青州,佛像的造型大多固定为几种,十分有利于大批量制作,而其中一种佛像造型,就是“弥勒下生像”。
弥勒下生,源于《弥勒下生经》,据佛经记载,弥勒在兜率天的寿命是四千岁,换算成人间的时间则是五十六亿年,他命终之后,便下生人间成佛。
弥勒下生之后,世间劳苦大众不仅生活幸福,还有受度解脱的机会,这对于生活在黑暗的世间的人民来说,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尽管佛经明文规定要等五十六亿年后弥勒才会下生,但在苦难之中饱受煎熬的百姓们却急盼弥勒早日来临,因而下生信仰很快便取代了上生信仰,成为弥勒信仰的主流。
一躯标准大小的弥勒下生像造价不菲,一个邑义需要召集至少上百人才能凑齐买佛像的费用,当然,如果邑义成员囊中羞涩的话,可以亲自动手造像,以便省钱。
邑义的组成,有邑主、维那、化主、邑师、邑子等,邑子就是普通成员,每个成员参加邑义,至少要缴纳三百到四百文铜钱,这还是邑义自己造像所需费用,如果是直接购买成品,需要缴纳的铜钱还要多。
在青州,寻常百姓为人打短工、出售劳动力,大概每日能挣得三十文左右辛苦钱,而为了参与造像还愿,就得花上十日的收入。
换而言之,这些百姓,是为由寺庙牵头设立的邑义服了十日劳役。
即便如此,青州百姓参与造像的热情依旧高涨,为官府服劳役,辛苦不说还容易家破人亡,而为邑义服劳役,可以求得佛祖保佑,何乐而不为?
邑义不光造像,还造塔(浮图)、造石经、造石室、造寺、设斋等,一个邑义少则数十人,多则上千人,大多由寻常百姓、世俗官僚、僧侣组成,为了造像而产生的邑义,可以持续十余年之久。
佛像造成,会立有石碑,上面会刻着邑义所有成员的名字,以便让佛祖感应到信徒们的虔诚之心。
而有了成品佛像,邑义从诞生到结束,寿命很短,甚至还可以借此盈利:佛像石碑上留有空白处,那些因故没有加入邑义的信徒,可以花钱在石碑空白处刻上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信徒,可能在邑义从成立到解散都不会露面,不参与邑义组织的任何活动,只是花钱在石碑上买个名字而已,一般来说,是以有钱的官员、富商为主。
当然,为了和邑子区别开来,这样花钱刻名字的人,其碑文也会有不同,一般而言,其名字会排在邑子之后,文曰“某年某月某日,用钱若干文买佛像一躯,某某某”。
而有的邑义在成立后,成员数量变动较大,譬如刚成立时成员有一百人,结果因为各种缘故,最后只剩下七十人,那么石碑上的空白就会有很多。
对于出售成品佛像的商家来说,石碑的制作有讲究,既要考虑在邑义成员外会有人花钱买名字,所以要留出足够的空白来刻名字。
也要考虑邑义成员减少导致提前刻好的碑文作废,白白亏了一笔钱,所以经常和邑义联系、确定名单是很重要的事情。
此时此刻,负责造像的像主正与一名僧人交谈,僧人年纪轻轻,身形消瘦,身着粗布僧衣,脚穿破布鞋,看上去和普通僧人没有多大区别。
更有别于那些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寺庙寺主。
“都邑主,这名单和上次的没区别呀。”
“像主有何疑问呢?”
“呃,我记得,好像有几个人已经离开都邑义了。”像主指着名单上几个名字说道,像主,就是负责牵头造像的人,邑义有像主,而专门制作佛像出售的人,也被成为像主。
“啊,这几位檀越家中有事,一时间无法为邑义尽力,无妨,无妨。”
像主瞥了一眼对方,心中有些犹豫,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但一般会惹出麻烦,因为若是把那些半路推出邑义的人名刻在碑上,会引来邑义其他成员的不满,因为这不公平。
像主经营佛像买卖,见的纠纷多了,一般来说是邑主太好说话,想当好人结果闹到最后两头为难,只能把刻好的石碑砸掉,重新再刻一块。
“像主的好意,贫道心领了,还请照着名单刻名字,勿忧。”
这个时代的和尚,自称多用“贫道”而不是“贫僧”,像主见着对方心意已决,便没再说什么,这位都邑主年纪不算大,但主持邑务却很有经验,他觉得对方应该有办法平息邑义成员的非议。
邑义,其首领为邑主,副首领一般为维那,几个邑义又能构成一个更大的邑义,称为“都邑义”,其首领为都邑主,副首领一般为都维那,能够做到都邑主的人,应该有些本事。
而这位都邑主,行事又与别的僧人不同,别的寺庙僧人会设长生库,放‘僧邸粟’也就是高利贷,这位都邑主也设长生库,放的却不是高利贷。
或者说,这就是为了让邑义成员相互帮助、救危救急而设立的义库。
邑人从长生库借了钱粮,实在还不起也没关系,多来邑义帮忙就行,不像那些寺庙里的和尚,每月派些泼皮去催债,搞得鸡飞狗跳,哪里有出家人与世无争的模样?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都邑主告辞,他徒步向村子的另一头走去,那里如今摆了个斋场,有他邑义里的法主在为百姓讲解佛经。
佛经自然是青州流行的《弥勒下生经》。
青齐之地崇佛,原因有很多,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百姓为乱世所苦,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弥勒下生上,希望弥勒佛祖能带来太平盛世。
第二百八十二章 躁动(续)
几个泼皮被吴斗这么一吼,吓得全身哆嗦一下,随即壮着胆子开始叫屈:“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你再狠,欠了钱也得还!”
“就是就是,你敢不还钱,我们就去告官,让官府来收拾你们!”
“男的抓去苦窑当苦力,女的抓去乐坊做小娘子!”
“你们敢不还钱,佛祖让你们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吴斗的目光如同尖刀般锐利,扫过这几个泼皮,使得对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待到对方开始诅咒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时,他又笑起来。(全本小说网,https://。)
“钱,老子是还不起了,命,倒是有一条烂命,谁再敢来催债,可以,把我的命拿走!!”
几个泼皮如同见到老虎的癞皮狗,个个不敢吱声,他们是听命于某寺庙的打手,专门负责催债,当然,如果闹出人命被官府捉了,绝不会供出大慈大悲的化主来。
他们今日来催债,债主是这个吴斗的人,吴斗是出了名的狠人,和几个兄弟都是臭当兵的,前几个月来催债的人都被对方打得屁滚尿流。
今日他们出发前,化主放出狠话:今日若没有进项,自己断一根手指。
然而若被这吴斗拿棍子往头上招呼,命都没有了,一根手指头算什么?
可是剁手指真的很痛啊!
正犹豫间,脚步声响起,泼皮们转头一看,却见一群汉子走了过来,个个手上拿着木棍、簸箕,气势汹汹,看样子来者不善。
这些人和吴斗一样,身着破旧的戎服,应该也是厮杀汉,可能是吴斗请来的救兵,泼皮们见势不妙正要从另一边开溜,却见为首之人有些眼熟。
“哎哟,这不是大龅牙。。。刘兄么!”
泼皮们见了熟人,不由得大喜过望,这是化主安排来的打手,今日出发前,特地让这位长着大龅牙的军汉和他们见了一面。
“是他,就是他,赖账不还,我们好言相劝,他还动手打人!”
“行了,你们先走吧。”大龅牙忽然开口说话,这些泼皮闻言愣了一下,刚要还嘴,被对方一瞪,瞬间没了脾气,灰溜溜的跑了。
大龅牙停下脚步,也示意同伴停下来,独自走上前,向挡在院门前的吴斗打了声招呼:“我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一听对方说的地址,就知道是老吴你了。”
“怎么,你今日来这里要债?”
面对吴斗的问题,大龅牙笑了一声把手摆了摆:“要什么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一个釜里吃饭的兄弟,大不了,钱我退回去不要了。”
见着吴斗满脸戒备的看着自己,大龅牙将手中木棒一扔,摊开双手:“怎么,兄弟我今日来叙叙旧,商量些事情,不欢迎么?”
吴斗让开一条路,大龅牙哈哈笑着走了进去,经过站在吴斗身边的几个男子时,还依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吴斗示意同伴成二去招呼对方的伙伴,自己则跟着对方走进院内一座破茅屋。
隆冬季节,天寒地冻,破破茅屋四处漏风,即便拿了些稻草、破布遮挡,依旧有寒风漏了进来,屋内地上摆着几铺发臭的破被褥,就是吴斗等人的栖身之所。
屋内破火盆里的火焰几近熄灭,大龅牙直接坐在火盆旁,看着坐在身边的吴斗,用责怪的语气说道:“缺钱,怎么不跟我开口?长生库一沾上,几辈子就翻不了身!”
“你也不容易,拉扯着一大帮人,还有老有小的,我跟你借钱,肯定还不上,这不是祸害你么?”吴斗苦笑着,叹了口气:“穷人,何苦为难穷人!”
“好!说的好!”
大龅牙拍了拍吴斗的肩膀,苦笑起来:“我这次来,是想给你报个信,你这几个月都不还利钱,化主很生气,今天是我来,还好说,老子回去把辛苦钱交出去,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可改天来的,就不是我了。”
“我烂命一条,他们要来就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值了!”吴斗看着火盆,冷冷的抛出几句话。
“谁说不是呢?老子年初的时候,也没想过在阵上能活下来,更没想过变成人家的走狗,为了收债去欺负老弱妇孺!王八蛋,老刘家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大龅牙叫骂起来,越说越激动,吴斗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可我拉扯着一群兄弟,还有一大家子人,没有钱这日子就过不下去,老的小的饿得不行,要脸有何用?嗯?”
“仗,从年初打到秋天,好不容易把北虏赶过江了,说好的封赏,迟迟不发下来!”
“那帮良心让狗吃了的狗官,压着封赏不发,逼得我们这些当兵的去长生库借高利贷!而那些狗官,就是这些长生库的幕后东家,我们借来的钱粮,就是他们扣下来的封赏!”
“这帮杀千刀的狗官,扣军饷扣封赏,逼得我们去借高利贷,然后利滚利,几世都还不完,最后卖身为奴,签得还是死契!”
“上官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说我们是什么国之栋梁,要奋力杀敌报效君王,该发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