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9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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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水寨岸上,豳王宇文温打了个哈欠,满是倦意的看着北方,他自从率兵渡江入建康,一直在忙,就没怎么睡过觉。
看着火光大作的北岸,宇文温收起千里镜,感受着凛冽北风,心中念叨着:
这大冷天的,反正大家都睡不着,那就干脆来点喜闻乐见的互相伤害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声音
夜,广陵,满城居民为城南郊外江边传来的声音所惊醒,许多人披着衣服推门走到房外,看着城南被大火映红的夜空,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雷鸣声,心中惊慌不已。全本小说网;HTTPS://щww。taiuu。com;
官军水军营寨就在城南郊外江边,驻扎着许多士兵,还有不计其数的战船,眼下这动静,说明水寨那里爆发激烈战斗,船只、营寨被点燃,才有如此冲天大火。
官军戒备森严,居然会被打成这样,难道。。。。
许多人的心砰砰跳起来,一旦官军溃败,敌军攻打广陵,城池能撑多久,没人知道,但很多人知道一旦城池被围,最倒霉的还是平民。
敌军围城,不要说断了粮食,就是生火的柴禾,城里居民也无法通过出城樵采获得。
没有柴禾,就无法生火,生不了火,手头上有粮食都没有用,更别说如今天寒地冻,若无法生火取暖,许多家境贫寒的百姓,怕是要守着还未见底的米缸活活冻死。
想到这里,越来越多的人紧张万分,他们希望官军能够击退来袭的敌人,将对方赶跑,如此一来,广陵就安全了。
寻常百姓如此想,富贵人家亦是如此想,而此时此刻,广陵守军见着南边水寨生变,纷纷涌上城头,紧张万分的看着城外。
敌军来袭,不知兵力有多少,如果广陵驻军贸然出城增援,很容易被人半路伏击,然后对方会随着溃兵冲击城门,趁机攻入城内。
所以,未得命令谁也不得擅开城门。
将军们是这么说的,但真到了紧要关头,看着城外水寨动静,许多士兵焦急万分,因为他们有许多亲朋好友就在水寨那边,如今生死未卜。
但没有命令,就是不能开门,匆匆赶来的将领们,特地调动兵马去增强各城门的守卫,此举防的就是有内应开城门,引狼入室。
谁也没想到周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没人知道水寨驻军能坚持多久,但情况不明,没人敢轻易开门出击,所以一切都只能等到天亮再说。
南面的夜空,忽然绽放出朵朵火花,远远看去蔚为壮观,可对于广陵守军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恐怕是敌军在放信号,放给城中内应看的。
如此一来,更不能轻易开城门了。
对于广陵守军而言,即便京口敌军成功登陆江北,他们只需要坚守城池,不出数日便会有各地兵马赶来解围。
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许多人都这么想。
以不变应万变,一切按计划行事,李涡也是这么想。
待得一队兵马经过,他用潜望镜观察院墙外街道,确定街道两侧再没有人,他便和同伴一起,拎着盾牌,推着几辆手推车出了院子,溜到漆黑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前进。
广陵是大城,可“街容”比不上西阳,街道多为泥路,又有许多人随地大小便,加上有积雪,使得路面有些湿滑,摸黑走在上面,一不留神就会摔倒。
李涡和同伴就这么摸黑在街道上前进,前后足有五十余人,他们是豳王府的侍卫,奉命潜伏广陵许久,等的就是关键时刻的到来。
现在,时候到了。
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就是官军主力抵达广陵城外的信号,那么李涡等人,无论如何都要将城门弄开,哪怕是全员阵亡也必须做到。
在街道上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火光闪烁之处,便是广陵西门,而此时此刻,西门处已经聚集了些士兵,已经推来一些手推车堵塞城门。
这是西门守军在加强防御,李涡一行人数量上明显不占优势,却依旧推着推车向城门快速接近。
守军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援兵,但喊了几声之后发现没有回应,随后回过神来,敲响锣鼓、吹响号角示警。
大量陈兵沿着街道向李涡一行人冲来,与此同时,街道另一端,有巡城兵马正好经过,见着情况不对,发现有一支不明身份队伍接近西门,于是也毫不犹豫冲了过来。
进退不得的李涡一行人,见状不慌不忙,分别将队伍最前端和最后面的推车面向敌人,然后拉动拉弦。
两辆九联装“阿批鸡”,威力巨大,一股脑飞出去的十八只“阿批鸡”,分别将街道两端烧成火海,猝不及防的陈兵瞬间崩溃。
豳王府侍卫手持”灭火拖把“在前方开路,引着剩下几辆推车继续向城门逼近。
城头上的陈军弓箭手放箭,不时有侍卫中箭倒地,剩下的人依旧推着推车向前冲,宛若扑火的飞蛾,拼命向着亮堂堂的西门接近。
片刻之后,数声惊雷在广陵城西炸响,震撼四方,不知过了多久,如潮的呼喊声在西门响起,似乎有大量兵马入城
。。。。。。
行宫,哭喊声、厮杀声混杂一处,而时不时响起的爆炸声,让院子里强做镇静的太子陈深面色惨白,他看着守在院门处的士兵,又回头看看站在屋檐下的祖母,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后柳敬言定定站着,闭上眼睛,倾听外面传来的动静,事已至此,天命难违,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此时此刻,陈国内眷们都聚集在后院,而宗室男丁们先前与禁军一起奋力杀敌,如今伤亡未知。
敌人来得好快,入城入得好快,陈国君臣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对方便已攻入行宫。
包围了院子。
房内,天子陈叔宝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已经恢复了神智,能够开口说些简单的话,却依旧瘫痪,只有右手勉强能动弹,他当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是一国之君,却落得如此下场,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涌上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看着榻边坐着的皇后沈婺华,再看看房内站着的孔贵妃等嫔妃,陈叔宝心如刀绞。
江山,完了,美人,怕是也没了。
而他自己,甚至连逃跑的能力也没有,遑论其他。
外边呼喊声起,有许多脚步声快速靠近,不一会撞门声起,“嘭嘭嘭”的声音,吓得孔贵妃等人瑟瑟发抖,面色发白。
她们,是高贵的陈国嫔妃,是天子的禁脔,可待会敌军攻进来,会有什么下场?
被蹂躏,被玩弄,几日之后不成人形,最后弃尸街头?
几乎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唯独皇后沈婺华很淡定,她看着陈叔宝,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不一会,门被撞破,但打斗声并未响起,似乎敌军在和禁军对峙,院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之后,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传到陈叔宝耳里,他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寡人,大周豳王宇文温!请陈国国主出来一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把江山交出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一边是披坚执锐的周军将士,一边是瑟瑟发抖的陈国宫女、宦官,双方形成鲜明对比,而陈国禁军已经缴械投降,转到别处安置,此时的院子,已为周军控制。(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台阶下摆着一张坐榻,已经瘫痪的陈国天子陈叔宝,在太子陈深的搀扶下勉强保持着坐姿。
台阶上,屋檐下,宇文温坐在胡床上,俯视着父子俩。
宇文温作为胜利者,面对亡国之君陈叔宝,该有的姿态必须有,不可能因为对方瘫痪,自己便迁就“病人”,宇文温让陈叔宝坐着,已经是很客气了。
其实这种姿态有没有,对于宇文温来说无所谓,但事关朝廷脸面,如果他不注意这种细节,事后是要被弹劾的。
兄长宇文明本来就因为儿子的大功飞了,憋了一肚子怨气,若是找到借口,宇文温怕是会被教训一番,他可不愿意,所以该有的姿态就必须摆出来。
然而姿态是摆出来了,场面却很僵,双方不发一言,旁人也不敢打破。
此时,宇文温已脱下兜鍪,一旁有火把,所以陈叔宝能看清楚宇文温的容貌。
一开始,陈叔宝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周国藩王,过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
那年,他微服出宫巡游,于秦淮河畔一酒肆吟诗,却为隔壁一人所嘲讽,于是有了一番奇遇。
那男子自称姓“余”,似乎有心事,所以喝得醉醺醺,却因此接连做出多首好诗,每一首诗都让陈叔宝拍案叫绝。
有《将进酒》,其“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说不完的洒脱。
有《长相思》,“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道不尽的悲伤。
有《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慷慨豪迈之意,让陈叔宝心情澎湃激昂,久久不能忘怀。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对方年纪轻轻,胸中颇有才学,正该为己所用,成为朝廷的栋梁,却为了救妻子而离去,至此,两人再未见面。
九年过去,对方就站在他的面前,身着铠甲,自称是周国豳王。
豳王温,先前为西阳王温,邾公温、西阳公温,是威胁陈国的一大祸害,陈叔宝还以为此人是面目可憎之人,原来却是“余郎君”?
想到这里,陈叔宝有些恍惚,周国宗室宇文温的大名,他当然很熟悉,宇文温近十年的经历,他听人说过,也知道正是有此人的骁勇善战,周国的宇文氏才最终保住江山。
这样一个人,陈叔宝一直认为应该是个赳赳武夫,粗鄙不堪,未曾料居然就是那位文采出众的“余郎君”。
如此文武全才,难怪。。。
陈叔宝心中叹道,看着宇文温,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瘫痪了,如果没有太子扶着,连坐起来都无法实现,更别说现在,他已经成了宇文温的俘虏。
为何会如此!
陈叔宝悲从心中来,他是堂堂天子,如今沦为阶下囚,被人居高临下看着,好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这种感觉很屈辱,他却无法反抗。
陈叔宝瘫痪后本来说话就不利索,此时心乱如麻,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
而宇文温看着陈叔宝,百感交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叔宝在位期间,沉湎酒色不理朝政,近小人远君子,荒淫无道,成日里醉生梦死,玩女人玩得肆无忌惮,连大将的夫人都不放过。
现在当了亡国之君,没什么好可惜的。
但宇文温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他本来是想取对方性命,然后只需要面对继位的新君陈深。
陈叔宝和大将萧摩诃续弦安氏有染,当年还是贵妃张丽华做中间人牵线搭桥,于是宇文温从张丽华口中问清了细节,设了个圈套。
陈叔宝和安氏偷情,服用了蔡脱儿献的“助兴”仙丹,极度愉悦之下便会“马上风”猝死,如此一来,陈国会有一段时间乱成一团,周军便有机可乘。
然而陈叔宝虽然“马上风”,却没有死,只是瘫痪而已,命很硬。
不过宇文温运气不错,陈叔宝虽然保住了性命,却陷入昏迷,也算有了群龙无首的效果,只是如此一来,那一套国君投降的流程,就没办法做了。
国君投降,当然不像一般文武官员投降时那么随意,“规矩”自然是要有的,那就是肉袒、牵羊,隆重得很。
这一套投降的流程,缘起商微子向周武王姬发请罪,到了春秋战国时,成了战败国国君向战胜国军队投降的必有流程,演化到现在,又多了面缚舆榇、衔璧系颈。
然而陈叔宝活着,却瘫痪了,不要说走,就连坐也坐不起来,这一套投降的流程,自然就无从谈起。
面对一个口眼歪斜的瘫子,宇文温要抖威风都不好抖,还担心万一说话太大声把对方吓死了,那可不好。
所以,该说什么?
普通藩王,此时就该说:“速速投降,免汝一死,保汝家眷平安!”
文艺藩王,此时就该说:“汝之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二逼藩王,此时就该说:“寡人放汝归营,收拾兵马再战!”
隔壁藩王,此时就该说:“汝妾张丽华姿色甚好,风情万种,寡人甚爱之。”
“江南国主,自建康一别,转眼已是九年。”宇文温终于开口,他不可能称呼对方为“天子”、“陛下”,故而以“江南国主”代称。
“往事历历在目,未曾料再见面时,却已是沧海桑田。”
陈叔宝闻言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自称当然不能再用“朕”,而要称呼对方,得用“大王”一类尊称,这对于陈叔宝来说很屈辱,但又不能不开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叔宝只能低下头,含糊答道:“吾,身体有恙,无法行礼,失礼了。。失礼了。。。。”
“无妨,国主好好休养,一众内眷,绝不会受人打扰。”宇文温说完,看向搀着陈叔宝的陈深:“世子可有话说?”
陈森有些讷讷:“家父有恙,无法久坐,还请。。还请大王开恩,许家父休息。”
陈深有着超越年纪的老成,但在威风凛凛的宇文温面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也罢,国主身体有恙,确实不能久坐。”宇文温按刀起身,走下玉阶,来到陈叔宝面前。
陈深紧紧搀着父亲,惊恐的看着走近的宇文温,他担心对方接下来会伤害父亲,却不知道真要发生这种事,他该如何是好。
宇文温来到父子俩面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陈叔宝,良久之后再开口:“自永嘉之乱以来,中原纷争不休,南北对峙二百余年,如今,该结束了。”
未等陈叔宝表态,宇文温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所以,国主,把江山交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期待
山阳,守城的陈军,攻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