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秋-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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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艘战船是王彦新造的战船,他有意拉出来显摆,却不想居然没能震慑到清朝状元,反而被耻笑。
冯銓听了吕宫的话,说好听点,这位状元十分自负,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语,说难听点,就是书读傻了,冥顽不灵,他便也不再开口说话。
不多时,清船靠近码头,从城郊登岸,便见码头四周高仓林立,一队队码头苦力,在仓库间往来穿梭,从高空俯看,就如蚂蚁一样井然有序的装卸船上物品,茶叶、瓷器往外运,大米、香料往里搬,好不繁忙。
离开了码头,清使团沿着官道往广京城而去,远处城池的轮廓与中原城池别无二致,田间地头,满是稻草堆,说明了今岁的收成肯定不错。
田间不时能见到小童玩耍,村落里时不时还有读书声传来,一派祥和。
冯銓还没来得及感叹,忽然便觉得脸上一凉,他伸手一摸,却是一口唾沫糊在了脸上。
原来道路上,不时有人来往,看见他们满衣满帽,后面还拖一条小辫儿,顿时怒目而视,一名老妇直接一口唾沫吐来,正中冯銓脸上。
这事就有些尴尬了,堂党大清阁部被人糊了一脸,他个人荣辱事小,大清受辱事大,不过冯铨作为老官僚,能有今天,全靠一身乌龟法,能申能屈,这大清被辱,多尔衮也看不见,他不提没人知晓,这身处敌营,还是性命重要。
冯铨连忙用袖子擦了个干净,吕宫却顿时大怒,他可不能忍,忙让主客司派来的官吏严惩惹事的刁妇,但小吏却并不积极,摆明了不想管,全当作没看见。
吕宫气的直跳脚,他们代表大清,怎么能受此侮辱,冯铨看着路上的人群,心里发虚,这吕宫难道不晓得之前出使隆武朝廷的黄熙胤是什么下场?
他拉着吕宫便灰溜溜的往前走,但吕宫不依,不过几枚石子砸来,立刻也老实起来,疾步鼠窜。
使团仓皇的来到城门处,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冯銓等人只能停下,便见数百盔甲鲜明的明军跑步而出,每个人都穿着新造的罩甲,戴着碟盔,腰间挎着战刀,手里持着铳身细长的新式鲁密铳,将城门处的人群分开,两名青袍官员骑马出来,身后蹄声隆隆,近百骑兵打着各种旌旗紧随官员之后。
转眼间,官员和骑兵已在城门前列好队型,官员一老一少,骑兵人马具甲,骑士还带着鬼面,军容整齐,威风凛凛,冯銓心里一惊,他了解大明,这些兵马虽然花里胡哨,但绝对不是重重场面的仪仗护卫,而是战场下来的强兵。
冯銓眼光很准,这些都是王彦特意派过来的督标士卒。
这时吕宫看着队伍前两名明朝官员,骑在骏马上笑着看着他们,心头却十分不爽,明朝居然只派两个五品小官来迎接,实在太过蔑视大清了。
引路的小吏为清使团介绍道:“年长,白须者,乃我大明主客司郎中钱秉镫钱大人,年青的是我大明丁亥科状元,兵部员外郎夏完淳夏大人。”
明朝每逢辰戍丑未,就要举办科举,其他年份举办的则称为恩科,夏完淳与吕宫都是丁亥恩科的状元。
吕宫本来一肚子的气,听见明朝居然让主客司来接待,心中就更加恼火,居然将大清当作藩属来对待,真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大清是来进贡吗?真是岂有此理。
冯铨见他要发怒,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冷声提醒道:“吕状元,别忘记摄政王的交代!”
吕宫听了怒气稍歇,目光却又落在夏完淳身上,见他面嫩,心中冷笑,黄口小儿也能做状元,南明这是没有人才了,且看本官怎么羞辱一翻。
此时双方见礼后,便由士卒护着使节进入驿馆歇息,这不护着不行,沿街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这几年来抗清大戏唱的多,人们对建夷恨之入骨,前不久还有伶人因为演的太好,太逼真,将人们的气氛调动起来,结果被拉下台一顿暴捶,打人的还吃了官司。
人们原本只是在戏剧、评书中听到建夷的可恨,却苦于身边没有建夷,不能打死几个报效朝廷,现在却机会正好,街道上聚满了人群。
士卒在一片谩骂声中,护着使者前行,冯铨也是委屈,这哪里是出使,分明是荡妇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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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2章 考据派
中原王朝历来好面子,虽然随着天下板荡,国祚南移,原来的藩属基本已经断了往来,就是西面的乌思藏也消息断绝,但是朝廷只是稍加富裕,行在的驿馆也建了起来。
虽然驿馆的格局不大,但是却十分典雅,宛如江南人家。
之前杀清使,那是因为明朝不行了,必须要借着人头振奋人心,现在站稳了脚跟,朝廷还是保持了大国该有的气度,并没有在吃穿住行上故意刁难冯銓一行。
清使团一行十多人,基本上每人都有一个单间,正副两使还各分了一个小院,为了保证清使不被打死,还有五百精锐明军护卫,以保证安全。
冯銓年纪大,禁不起折腾,一路上像过街老鼠一样,把他折磨的不轻,等到了驿馆就直接歇下,但吕宫却睡不着,这一路上的遭遇,让他十分窝火,他实在没有心思睡觉,而是憋着一股劲儿,准备与南朝谈判时,凭借自身的学识,好好羞辱一下南朝。
明清之间打了这么多年,各个方面都在相互较劲,虽然大清在军事上略胜一筹,但文化上始终是个矮子。
满清号称继承了中华道统,可没有文化,始终还是心里自卑,腰杆不直,被人看不起,就连小小的朝鲜都口服心不服,私底下依然称呼大清为夷狄,所以多尔衮这次才特意派了状元过来,要和明朝比一比,让天下知道大清的文治,不比南明差。
吕宫深感自身则仍重大,这次出使不光关系到他个人的荣辱,也关系到了大清的体面,只要他能给大清长脸,回去之后必然受摄政王器重。
他提起精神,转眼就到了天黑,可这南朝还没有人前来。
他心中疑惑,溜达出院,正好遇见睡觉了一个下午的冯銓,他便上前问道:“阁部,按着规矩,南朝今日是否该为我们设宴,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通告呢?”
冯銓笑道:“我朝与南朝正规的使团往来,一共两次,一是弘光年间的左懋弟领使北团,出使我朝,谋求南北分治,结果使团被扣,半路为王士衡救走,二是我朝兵部右侍郎黄熙胤奉命招降南朝,结果被杀。前两次都不是十分愉快,我们这次来,南朝方面估计还要考虑些对策,或许会晾我们几天。”
冯銓正说着,一名侍卫走上来,“大人,衣服准备好了,是给您送屋里去么?”
冯銓点了点头,吕宫见侍卫捧着几套汉家的衣服,脸色一变,皱着眉头冷声问道:“阁部这是要做什么?”
冯銓一阵头疼,笑着解释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才本官已经让人打听过了,广京不宵禁,看守的士卒也说我们可以自由出入,本官便想着出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广京的情况,判断南朝的财政和民生状况,以便谈判。这衣服也为吕状元准备了一套,可要同去?”
要说冯銓官比吕宫大的多,但面对这吕宫时,他却摆不出官威来,他是阉党出身,有着奸党的显著特点,能力很强身上毛病也多,吃拿卡要是把好手,一般就是多尔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吕宫却是个死脑筋,要做大清的青天,没事就喜欢奏本挑人毛病,冯銓本来就一身虱子,自然不敢得罪这位爷。
“阁部为我朝大官,穿他国衣冠始终有些不妥!”吕宫听了这个解释,犹豫一下,“不过为了探敌虚实的话,下官也没有什么意见。”
冯銓听了,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即道:“吕状元是否一同前往?”
吕宫刚想答应,可回想起进城时的一幕,心中立刻没了出去的欲望,“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下官要回屋看书,便不出去了。”
冯銓一阵无语,心道八股害人,文字狱更是害人。
待冯銓走后,不多时,天便黑下来,吕宫也是无聊,便回屋点了油灯,研好墨水,开使做他的学问,考究孔圣人到底是哪天出生,顺便在研究下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
考据学,这是清廷控制区域内逐渐兴盛、壮大的一个流派。
他起源于明,原来是因为明朝思想日渐开放之后,诸多民间思想流派,为了打破理学束缚,以求重新注疏、考据儒学经典,以此来证明南宋理学家歪曲儒家经意,好与理学抗衡,但满清的考据派却明显走上了另一条错误的岔路。
这文人相轻,自古骚气,总归要找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才能超过他人,以前可以作诗、写词,但在大清这都是高危的行为,一个不留神,用错一个字,写错一句话,不仅自己性命不保,还要连累家人。
这顺治二年,就有江阴人黄毓祺被告发写有诗句“纵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还”,被指为反清复明,抄家灭门戮尸,儿女发配给旗人为奴。顺治四年,又有和尚释函可,身携一本纪录抗清志士悲壮事迹的史稿《再变记》,被南京城门的清兵查获,在严刑折磨一年后,以私撰逆书的罪名流放沈阳。又有毛重倬为坊刻制艺所写的序文不书“顺治”年号,被大学士刚林认为是“目无本朝”,是目无“正统”的“不赦之条”。
这有些是确实有反清的意愿,杀了不怨,但还有“一把心肠论浊清”,“清风不识字”便纯粹就是空穴来风,死的冤枉了。
这诗不能随便写,书也不能随便著,那清廷治下的文人们,便只能考据考据,比一比茴香豆的几种写法了。
吕宫一连在宣纸上写下四个不同的“茴”字,心中还在琢磨,终于又写下一个,内心顿时十分得意。
这时他推开窗子,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天。
他走到院外来,侍卫给他行了个满礼,他随口问道:“冯阁部回来了吗?”
侍卫答道:“回禀大人,冯阁老还未回来。”
吕宫听了不禁微微皱眉,这探查广州的情况,也不用这么久吧,而且以是夜半三更,他能探查些什么?指不定是去了青楼,还是什么龌龊之地,不行,得给摄政王写个折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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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3章 文斗
清使团被放在一边,吕宫每日憋足了劲儿,还派人到礼部质问,何时谈判?操碎了心。
另一边冯銓却每日出去快活,还美其名曰探查南朝民情,让吕宫越发不满,这使团的正副使仿佛颠倒了过来。
冯銓确实被广州的繁华所震惊,整个城内的活力,并非是政治高压下的清廷城镇可比,城内居民生活及其丰富,比满清要更有魅力,但他却并非沉迷其中,他也有他的目的。
一方面,他确实了解南朝的民情,另一方面,他并不急着谈判,他来的目的就是用谈判来拖延南朝反攻江南的时间,让清廷有时间备战,所以这谈判越迟,谈的越久,便越是合他心意。
此时中原大国,还是比较讲信义的,基本上不可能做出这边谈判,那便开打的行为,冯銓了解汉人的习性,也准备利用这一点,来完成拖延的目标。
南朝这边迟迟不见,吕宫也是百无聊赖,总不能每日窝在房间里研究茴香豆的九十九种写法。
这日上午,冯銓正准备外出,见吕宫正在院中,便随口又邀了一句,没想到吕宫居然答应下来。
冯銓微微一楞,便让人取来衣服,但这厮却不愿换,愁得冯銓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一阵好说歹说,两人才乔装一番出门。
这出门逛了一圈,冯銓将他这几日间光顾过的酒楼、货栈、戏楼、商铺、票号,当然还有青楼统统带着吕宫走了一遭。
“世风日下,商贾之辈,优伶之人,大行其道,士农工商本末倒置,南朝这是走上南宋的老路,不吸取宋亡的教训,我朝合该定鼎天下。”旁晚回到驿馆,吕宫对于这次出行,还是非常满意。
这时他与冯銓,刚走进驿馆大门,大明的官员便到了驿馆,说是召他们前去礼部初步商谈。
“不准备宴请么?”吕宫看天色,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不禁皱眉问道。
宴会上行酒令,作诗,写词,是文人间切磋,一较高下的好时机,吕宫一直充满期待。
官员是主客司的正六品主事,甚为年青,听了这话,不禁斜眼看了吕宫一眼,意思很明显,明清打成这样,他娘的,还想吃宴席,不请你吃刀子就不错了。
冯銓见此忙带着吕宫进入驿馆,这是正是会面,得穿好大清的官服。
两人准备妥当,冯銓不忘叮嘱了吕宫几句,才登上主客司的马车,往礼部而去。
如今六部已经从原来的总督衙门迁了出来,不再挤在一块儿,马车在街道上走了一刻多钟,便在位于城北的礼部衙门前停下。
广京城发展迅速,但城南靠近码头,所以发展更为繁华,地价、屋宅的价钱攀升迅速,朝廷的诸多衙门便迁到了地价相对便宜的城北,占据了一整条街道,两侧都是中枢的各个衙门。
冯銓与吕宫下车,见衙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兽头大门,甚有威严。
正门上有一匾额,上面大书“礼部”两个大字,旁边一副对联,门前站着几人,依然是钱秉镫和夏完淳,吕宫见此眉头一挑,眼中不禁冒出丝丝火花。
夏完淳见吕宫看着他,眼神一眯,轻蔑的对视一眼,空气中立刻火药味弥漫。
这时钱秉镫一个侧身,笑着请两人入内,冯銓先整了衣冠,扶正碗帽,进了大门,才知道这内部与外部截然不同。
他们被引着走过一段甬道,穿过一个东西穿堂向南的大厅后,便到了内院,上面一间正堂,两边几间厢房,中间一条长廊直接穿过池塘、假山连到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