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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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是夜晚,能够在夜晚抵近以重箭劲弩怒射的,必是勇士,而且还需要一定数量的肉搏冲击步兵在后跟上才行。
楚人此时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近后发动冲击,在对方冲击的同时发动冲击,看谁先撑不住。
五十步的距离,双方都没有停歇,也都纷纷减慢了脚步,逐渐靠近,似乎都在等待着一举冲击的机会。
楚司马是这样想的。
他想的很对,以现在的天下来说,这么想是绝对正确的。
只是,对面这些人手中有一些远超这个时代的武器。
一两样武器并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然而当双方的训练与组织度相差不多的时候,武器便可以成为天平上最后的一颗砝码。
公造冶手心里捏着一枚沉重的铁疙瘩,听着身后缓慢敲动的鼓声,慢慢向前走着。
他躲在盾手的后面,即便对面没有弓弩,即便对面也选择了直接冲击。
他目测着双方的距离,数着自己的脚步,计算着自己与同袍与师弟们的投掷距离。
五十步的距离,不断地被缩短,墨者这边依旧没有太多的声息。
公造冶暗暗数着脚步,从五十步走到三十步的时候,公造冶知道再有不到十步,双方都必须要发动冲击,借助奔跑起来的力量冲散敌阵。
胜负,若是双方人数相差不多,若是双方都在结阵,就看冲击的那一瞬谁能够胜于对方。
只是,时代变了。
当公造冶的左脚再次踏向地面的时候,他的腮部用力一鼓,吹动的哨子,让前进的队伍暂时停下。
随后,他大喝一声,喊道:“点火!投掷!”
一声呐喊,配合着尖锐的哨声,他把手中的铁疙瘩凑近了腰间的火绳。
嗤嗤的声响,带着硫磺苦味的硝烟,顷刻间在队伍中弥漫,五六十人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火药雷。
几乎是一瞬间,几十枚第一次出现在战阵中的火药雷同时抛出,带着闪烁的火花,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而又带着死亡色彩的弧线。
这不是一道虹,而是死亡的流星在闪烁。
几十枚火药雷的火索,在空中翻滚着,带着嗤嗤的声响,化作一道道色彩斑斓而又诱人的线。
这是这种美丽的可以做烟花的事物,第一次在战场上出现。
如此突然,如此灿烂,如此诱人。
以至于对面的楚人驻足停顿,看着空中那些闪烁的光华,回忆着小时候看过的流星,忘记了向前迈步。
楚司马在之前公造冶让队伍停顿片刻的时候,就觉察到有些不对。
没有人会选在在相距几十步的时候,再重新整队,而且对面的队伍一直没有散,一直极为整齐。
这时候忽然停顿,楚司马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知道墨者善战,正因为知道对方善战,所以才不可能出现这样不合理的情况。
在相距几十步的时候停队,一旦对方先发动冲击,自己这边就会被动,因为很多人可能不听命令或者因为惊慌而反应迟钝。
无论哪一种,都可能造成队伍出现空隙。
步战之中,队伍出现空隙或者散乱,那都是交战的大忌。
楚司马的疑惑只停留了片刻,因为随后他听到了一句中气很足的生意,喊了两个词。
他听不懂,因为喊话的人用的是宋人的土语。既非楚语,也非雅音,实在是土的不能再土的宋言,然而这正是墨者内部的交流语言。
随后,楚司马就看到对面的盾阵后面,扔出了许多奇怪的东西。
夜空很暗,可以看到那是一些黑黢黢的,如同拳头大小的古怪东西。
这些东西最为怪异之处,在于后面都有一段闪烁的尾巴,就如同那年飞过的彗星。
楚司马觉得有些不安,彗星总是带来不好的消息,当年秦伯死,天空便有彗星现。
想到墨者重鬼神善祭祀的传闻,楚司马心说,这难道又是类似于迎敌祠之类的手段?还是说这是在请什么天帝鬼神相助?
这是难以猜测的,也是无从知晓的,但是那种内心的不安和恍若彗星的焦躁,都让楚司马心中惶恐。
砰……
一个尾巴不再冒火,而是开始冒出奇怪烟的黑疙瘩就落在了楚司马的脚下。
这东西圆滚滚的,比起投石索头投掷出来的石头要大的多,而且看起来也沉重的多。
不过论及伤害,似乎并不是很大,只有几个人被砸中,痛呼一声。
砸中头的,或会流血满面;砸中脚的,便是跳着脚怪叫一声。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奇怪到完全嗅不出来这是什么。
微微发苦,又有些刺鼻。
楚司马心想,这是什么?这些墨家弟子在做什么?
他只是想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想要踢一脚脚下的东西。
然而他的脚刚刚伸出的瞬间,他的耳边就传来一阵仿佛炸雷的声响,并非是他的脚下,而是他旁边的几枚。
紫红色的闪烁,如同夜晚的雷光。
轰鸣震的声响,仿若滔天的江潮。
“不好!”
这是楚司马这位楚国的执圭之君最后的想法,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因为脚下的那个黑疙瘩,在他想到不妙的时候,已经炸开。
五六十枚投掷到楚人阵中的火药雷,几乎在瞬间炸响,这是他们在世间军阵的第一次怒吼,放眼世界也是第一次。
于是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防御,甚至有人想要踢一脚。
轰……
轰轰……
如果认识火药的人,只要这东西在自己十尺之外,最多会堵住耳朵,淡然嘲笑道:“火药尔!无忧!”
然而对于从未见过火药的人来说,这东西即便在百尺之外,依旧只能想到这是天雷,这是天帝的惩罚,这是鬼神站在了墨者的那边。
巨响,轰鸣,雷光,还有浓烟。
这一切终究会出现在战场的东西,早于原本该出现千年的时间,出现在了战场上。
第一次,总是与众不同。
楚人密集的阵型,让这些武器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持续数月一直保密,不曾用过的突然让这些武器的恐吓发挥到了极致。
一边是听过几十次甚至知道这叫火药,另一边是从未见过听过,两者对消息的不对车,让这些武器的震撼发挥到了极致。
原本有些想要围过来的楚人,被震得两耳嗡嗡响,想都不想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后逃窜。
有些楚人想到之前的传闻,想到墨者距离几十步就挖到了地穴掘进的方向,想到了鬼神之说,心想人力岂能战鬼神?于是再也不想战斗,只想着逃离。
那些爆炸的火光,声响,还有几十枚同时爆发的震撼,都让四周的楚军吓得不知所措。
“鬼!”
“不,是天帝雷神!”
“这是对不义之战的惩罚!”
“墨家的话是对的,不义之战,是天帝鬼神所不喜的!”
第二三八章 戈矛穿击五步盟(八)
各种各样的叫喊,比之墨者整队冲击带来的震撼更大,也更让楚人恐慌。(全本小说网,https://。)
他们惊恐地逃窜,根本不想着立功之类的想法,只想着离开这些飘荡着仿佛地下烈火味道的中心。
他们还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但却能爆炸的火光中看到有人被震倒在地。
夜晚的营地,最忌的就是大声喧哗,至少在火药这种武器出现之前,大声喧哗导致的后果是不曾经历过巨响的军队所不能承受的。
而这些爆炸的声音,比起最大声的喧哗还要大出许多,已经混乱的楚军更加的混乱。
本身,这些徒卒就不可能在夜晚组织起战斗和反击,若是他们能够在夜晚战斗,那他们便不可能只是徒卒。
而想要用来拖住墨家精锐的那些楚人车广精锐,承受了世上第一波投掷的火药武器的袭击。
已然……溃败。
五六十枚火药雷,就在密集的楚人阵中爆炸。
这些火药雷的威力并非很大,因为只是简单的黑火药。
但对于身上穿戴者皮甲和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巨响的楚人精锐,却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打击不在于死了多少人,而在于让楚人原本看似整齐的阵型,瞬间散开,出现了无数的空隙。
正如楚司马之前所想,这种步战冲击,最好的战术就是拥有勇锐的弓手抵近以重箭射散对面的阵型,从而为己方的冲击创造条件。
冲锋,是决胜的关键。
而敌方松散的阵型、露出的缺口,则是己方冲锋获胜的关键。
墨家的精锐没有用重箭,而是用了比之重箭更为有效地火药投掷武器,让楚人的阵型在瞬间变得乱七八糟,出现了许多的缺口。
而巨响和闪光带来的震撼,更让这些楚人精锐心中的勇气顿失。
楚人好淫祀,重鬼神,女巫男觋,即便几十年前楚王还妄想着询问若是昆仑天梯不被斩断人能否登天。
那些还有头脑思索这一切的,先想到的便是他们在和一群重鬼神的墨者在战斗,随后又想到那些天志规矩不义之战之类的话,心中大骇惊慌。
而那些没有死掉却被炸声弄得耳中轰鸣头脑昏沉的人,根本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么?自己遭遇了什么?这一切他们都已经想不清楚。
耳中只有仿佛千万只蜜蜂苍蝇飞舞的声响,嗡嗡而鸣,头脑昏沉,不知东西。
至于更为凄惨的,则是直接被炸死,炸伤,亦或是被震晕。
楚司马,地位仅次于令尹、莫敖的楚执圭之君,当场被炸死。
原本这位楚司马,或许会死在几年之后的晋楚交战中,或许会死在魏武卒的手下,但却于今日死在了火药的爆炸之下。
原本他可能不死,但他在死前好奇地想要用脚踢一下那个奇怪的、宛若彗星的、冒着奇怪烟雾的黑球。
于是他死了。
被炸死炸伤的楚人精锐有百余人,巨大的阵型缺口瞬间暴露出来。
这种缺口,对于跟随墨子守城多年,熟知什么时候该冲击、什么时候该防御的公造冶而言,是个不可能错过的机会。
“楚人已败!适的这东西,竟有这样的效果!”
他心中瞬间就判定出楚人必败,也瞬间想到了这些火药武器背后的那个人,那个他看不透但却佩服的人。
之前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武器的威力,但是没有见过几十枚一同炸响的情形,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贵。
在恶金之铁不曾出现之前,这东西若是以石头或是青铜为壳,所耗费的人力和金钱都是不可承受的。
之前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东西可以摧毁敌阵,但却没有亲眼见过会对敌阵造成什么样的可怕影响。
几十枚一同投掷出去爆炸后的后果,不是简单的百余人被炸死炸伤,而是让一个完整的阵型整体,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个各自奋战的个人。
个人的武力再强,也斗不过结阵的士卒,这是天地间永恒的道理。
几乎是在炸响的瞬间,公造冶抽出了腰间的短剑,知道他已经不需要再投掷第二枚的铁疙瘩了。
在他抽出短剑的瞬间,身后的鼓手与号令者大声传令,力求让每个人听清楚。
很多人的耳朵里还回荡着嗡嗡的响声,但那些跟随墨子许久的墨者们知道此时自己应该干什么,也知道公造冶举剑的意思是什么。
于是,两翼的墨家精锐率先在保持着密集阵型的前提下,发动了冲阵。
他们可以跑得很快,也可以在快速冲击中保持五十步内队形不乱,所以他们冲的并不是很快,需要在靠近到二三十步的时候再全力冲击。
只是,他们即便冲击的不快,那些训练年余的沛县义师也不能在跟随他们脚步的前提下保持阵型。
第一排的义师士卒,隐约还能够听清后面的鼓声,也明白鼓声的意思是慢跑靠近,并非是直接冲击的意思。
但当一直护卫在他们两侧、为他们压低速度的墨者发动冲击之后,这些训练时间并不太久的士卒的双腿已经不能再和身后的鼓声配合,而是乱了步伐,冲向了那些摇摇欲坠的楚人。
若是正常的战斗,此时阵型混乱的冲击,即便不败,也很难占据极大的优势。
然而这一切都不正常,对面的楚人精锐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缺口,震撼之下那些人也无战心。
作为沛县义师的第一战,这是最完美的机会,经此一战他们将会成长起来,真正见识了战斗,也真正发动了一次冲击。
公造冶看到那些稍微冲击就出现混乱的沛县义师,心中想到不是眼前的战斗,因为眼前的战斗已无意义,己方必胜。
他想到的,是适在战前一直叮嘱他的话:慢!慢!一定要慢!沛县义师还不能做到慢跑冲击追击敌人。
他知道,此时无碍,但却明白适的话看的到底有多远。
他想,适应该不曾打过仗,也不曾真正上过战场,难道这也算是“天志”中可以总结出来的道理?
在众人开始冲击之后,公造冶也只能收起自己的想法,眼睛盯着的不是前面的楚人,而是前方几十步之外的一处田埂。
“在那里停下整队!一定要在那里停下整队!冲散这些楚人,就必须整队,否则一旦再遇到楚人精锐,就会溃散!”
未想胜,先虑败,公造冶想的很清醒,并没有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
击破楚人的这些精锐,并不是最后的胜利,最终要做的是要与楚王成血溅五步之盟!
于是在靠近那些混乱不安的楚人二十步左右的时候,他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不是为了功勋,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能够在最前面重整队伍。
那些队形已经散乱的沛县义师在放弃了阵型之后,跟上了两翼墨者的脚步,原本平齐的阵型变得松散交错,可楚人那里已经再无斗志。
长矛刺出,短戈挥击,铜剑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