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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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段的比喻、一气呵成;深奥的道理、现于常见。
禽滑厘心说,此文一出,单单是几句话,就足以在市井间传诵,更何况其中的道理。
然而等他听到变了位置的“善假于物也”时,脸色忽变。
就像是前面正在吃美味的炙肉,甚至于这句善假于物也算是最为肥美的部分,可这一口吃完,下面的东西顿时变成了毫无味道的白蜡。
若只是以后半段论,其实与大多数墨者的水平相差不多。但有了前面的雄文对照,顿时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禽滑厘之前跟着诵读的激情全无,露出了几分可惜的神色。
等适全都念完后,一些文化水平稍低的墨者还沉浸其中,包括后半段的道理。
那些文化水平较高的、贵族出身的墨者们一个个都笑看着适。
墨子先赞道:“天下雄文!”
接着诽道:“仅限前半。”
墨子看了一眼神色古怪的禽滑厘,明白禽滑厘也听出了问题,便问道:“厘,你想说什么?”
禽滑厘笑道:“适啊适,你说你是听过后默诵出来的,实则话只说了一半。前半段是你听过的,默诵的。后面的……是你自己编造的吧?”
“前半段一气呵成,后半段转折生硬,不流畅如水、不顺滑如脂。道理很好,而且很合我墨家的道理,可是文辞实在不美。只怕传出去,众人也只诵前半,不诵后半。”
适也从没说过是自己想的,连忙笑道:“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还要请人修饰才行。前半段是唐汉先生偶尔所得,非是他写,而是一名中行氏之裔埋名所写。”
荀子据说是中行氏的后代,中行氏已被韩赵魏击败,逃散各地隐姓埋名也算正常,这个理由完全说得过去,也算是多少扬了扬还未出生的荀子的家族名声。
“后半段……确实是我自己编的。君子性非异,善假于物,我是借此展开,希望众人能学一些可以借于物、利于人的学问。所以说,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虎之食人不常见、虎之皮人常寝之……”
他解释了一番,众人脸上露出了明了之色。
不是他不想抄,也不是他觉得自己的水平能比荀子高。
而是后半段他真的没法抄,抄出来也不可能传播墨者的思想。
虽说荀子教出了韩非子和李斯这两位法家人物,可终究他是属于儒家的,后半段论述的大体还是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
前半段谁都可以用,后半段是思想争端,墨者不能拿来用。
原文到“学习应该从哪里入手”的时候,荀子便说学习要从《尚书》、《礼经》、《乐经》等入手,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威仪的举止和符合礼仪的行动上”。
然后又从这里入手展开尊师、合礼法等问题。
适则将原本在前文的君子善假于物作为后半段的展开,着重论述了学习“善假于物”的学问是多么重要,从庶农工商等底层入手,一一举例说明学会这些东西的益处。
其实原篇也是如此,都是从劝学开始,变为劝“学什么”结束。
只不过这个学什么被适改动了,而且改动的毫无美感,适也只抄了上学时背诵的前半段。
像是禽滑厘这种出身的人听了,自然很容易听出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写出的文章。
前半段如金玉,后半段如草絮。
泾渭分明地如此明显,多数墨者却更在意草絮一般的后半段。
这便是时代。
摘出去百家争鸣著书立说的时代,前半段足以名动天下。
但在各家争鸣的时代,后半段才是重点。
荀子的原篇也是一样,所以在时代之后,前半段依旧旷古传颂,那是因为说的是万世不易的道理,而后面关于理念的问题终究会有不合时宜的情况,也因而适在上学的时候没有学过后半段。
禽滑厘道:“后半段若稍加修饰,也不失为一篇好文。只是与前面的雄奇相比,终究不合。我是写不出这样的雄文的。”
他看了一眼墨子,说道:“先生,这文章极好。仅凭前半段必然传颂天下,若是后半段的道理也能够叫人记住,对传播墨者之义大有用处。还请先生亲自修改一番。”
墨子也是这样想的,笑道:“适做书秘,却不想我这巨子如今反倒要做书秘要做的事。我现在真正相信了,你之前说的什么亦余心之所善兮之类的话,都是你从别人那里学到的。”
“本以为你只是谦逊,原来是你不说谎……哈哈哈,只此后半篇,展露无疑啊。”
众墨者都笑,适也笑,心说单从文辞上来说,只怕狗尾续貂这词都玷污了《劝学篇》。
可于这个百家将要争鸣的时代,后半段才是重中之重。
适心想,若是墨子亲自动手修改,虽说还是不如原篇,但是读起来肯定比自己写的那些要强。
想到这,适便道:“先生若是改完,便可以传遍天下。比如挖掘陷阱,总需要在陷阱中放入一些食物才能引诱想要捕获的野兽。这篇文,可以作为传播墨者之义的诱饵。”
“先生,半年前我说在各大都邑办墨者掌管的麦粉铺、酒食肆,其实也是为这一天做准备。”
“大都巨邑的人,未必都了解墨者,但是因为麦粉、豆食、烈酒等,可以先听到墨者之名。”
“然后草帛传义,遣一墨者持草帛,在食铺中诵读这些文章,便会让更多的人传颂墨者。传颂的多了,就会有人想知道:墨者的义,到底是什么呢?”
“想要知道,才能知道。知道的人多了,墨者也会越来越多,墨者的义才能流传天下。”
“未必一开始就要讲义,而是一开始先讲一些众人喜欢的文章、故事、传闻,借着草帛之利让市井之人一月不闻墨者之文便食不知味。待他们知味,再传道义。”
“原本没有这样的时机,可现在时机已至。借食铺酒肆,用草帛书写,遣一二墨者时常送达。”
“他们未必愿意直接听墨者的道理,可是先用这样的文章、奇闻、地理、天文之类的学术吸引他们。这是他们与我们所不能比的。在这些奇闻雄文中,悄悄掺杂墨者的道理,我们有草帛,别家是比不过我们的。”
“别家只能靠师徒言传大义,而墨者有句读标点、有草帛书义、有辩术谨词、还有八笔贱字,无需再师徒言传,亦能做到上下同义、并无曲解。”
第九十七章 天子巡游始作传
适是个始终如一的人。全本小说网,HTTPS://。m;
半年前他就曾提起过在大城巨邑广泛传播墨者之义的想法,那时候时机不成熟。
没钱、没机会、没有切入点、草帛没有做出、墨者还没有尝试过以文传义。
现在重新提及这件事,却避而不提书秘吏在组织管理这件事上的职责。
似乎只是单纯提起要趁这个机会大肆传播墨者之义,在别家还没有学会用纸之前先让墨者成为世间显学。
他既做出了《劝学》,又声明此文非自己所作,那么他想要的也就不是名声。
用一篇可以标榜千古的雄文,去做什么“诱饵”,众人都知道他想要钓的东西必然沉重无比。
于外,墨者是一个整体,所以要广播名声;于内,墨者是不同的个人,所以要想办法获取更多的权限。
墨子考虑了适的提议后,认为这件事不是小事,是需要七悟害全部在场墨者大聚的时候才能做出决定。
由谁来负责这件事,也必须要到时候才能决定。
适对此并无意见。
墨子既然重视,也就意味着墨子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意味着这件事将要涉及到墨者内部的权责分配问题。
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个权责分配。
对外宣传、让更广泛的人接触墨者这件事,由谁来掌握?
补充墨者之义、完成书面传承这件事,由谁来掌握?
那些隐藏着不被外人知道的墨者,谁有资格知晓?他们的名单又由谁来记录?
这都是些需要考虑的事。
墨子便让适先准备一些“新奇、怪异、能够吸引人”的故事或是传闻,亦或是如同《劝学》一样的雄文,一旦到时候做出了决定,便立刻可以实行。
他自己也需要花出半月时间,来修饰适写的后半段《劝学》,至少读起来能够抑扬顿挫,不至于出现众墨者读完之后哄然大笑都说这显然不是一人所作的情况。
墨者平日的事务,就全部交由禽滑厘代为处置,距离葵花开花还有一段时间,并不着急。
适领取了百张纸,闷在屋子内,琢磨着写些什么。
雄文他知道不少,可是此时能抄的不多。
先秦文章中,庄子的太逍遥,自己一篇《劝学》都抄不明白,更何况庄子的那些想象力都飞出天际的文章。
汉晋时代的文章,太浮华,花团锦簇,但却恰恰是先秦诸子看不上的文章。
再到后面的诗词,他记得倒多,可这时候抄出来毫无作用。
墨家的文章,则完全没有抄的必要。不是说不好,而是听起来完全像是理科课本:排成一行的全是各种定义,要么就是论文式的论证。
这东西绝对不可能吸引到大量的人。一篇《劝学》的前半篇可以引起市井轰动,一篇《墨经、经说》的杠杆原理和镜面反射定律肯定会把大多数人听得昏昏欲睡。
拿着毛笔和炭笔,感慨着这些笔锋锐利的先秦诸子的文辞,琢磨了两日,终于想到了两篇可以用来“篡改”的文章。
大喜之下,将纸分为两半,提笔写下了第一篇文章的名目。
《穆天子传》
他对《穆天子传》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天子八骏、见西王母、和盛姬的爱情这三件事。
但此时《穆天子传》并未成型,要到战国中期、稷下学宫兴起之后,才会完成这个故事。
所以他可以抡圆了胡诌附会,而这两件事正是他所擅长的。
每天写出来一些,就拿出来念给墨者听,不几日的功夫墨者们都沉迷进去。
他们没有见过正统的竹书纪年中的《穆天子传》,可是穆天子东征、西游、哭盛姬的故事却已经有所流传。
于是他们听到的穆天子西游的版本是这样的:
却说造父驾车,前往极西之国,其国名为埃及。
国有大河,自南流北,每年泛滥,淤泥铺地,河两岸皆膏腴之土,撒籽其间亩收三石。
埃国司星观天,井宿天狼起于地平时,河必泛滥,于是以井宿天狼为纪年,历法不与中原同。
其国车万乘、善射之士极多,其王号“法老”,意为羲和之孙,太阳之子。法老专管戎祀,不假他人。
法老乃学伏羲女娲事,兄妹通婚,不与外姓相配,是故子嗣多夭,长相奇特。
凡法老死,则以砖石为墓,高百丈,状如金。以秘药涂身,以致千年不腐,藏于陵寝。
其国有异兽,猫身而人面,传闻此异兽好吃人,吃人之前先问别人问题,如答不上便吃掉。后一人解开谜题,此异兽化为石雕,蹲伏于陵寝之前。
却说穆天子来到此国,见此地富庶,文化不与中原同,大为赞赏。他于中原是天子,这里却不属九州,埃国有心刁难,便以两题相问穆天子。
其一:何物幼时四条腿、长大后两条腿、老了后三条腿?
其二:何物早晨长、中午短、傍晚又长?
穆天子顷刻回答,其一为人、其二为影。
四座皆惊,均知传说中那猫身人面异兽凭此二题食人无数,竟不想东方之天子顷刻能答。
此时埃国之法老乃一女子,见穆天子思维敏捷相貌昳丽,又在席间多听了些九州趣闻、山川壮丽,心中懵懵。
此国亲贵又好御车而斗,赌注颇大。该国大司马见女法老似对穆天子有心动之意,心怀不满,回去后与人密商。
其隶属进言:明日可赌御车,那东方天子若输,定颜面扫地……
大司马由是大喜,连夜准备,第二日便于国都之内邀天子赛车。
穆天子见此国风俗与九州不同,不便拒,于是乘车,以造父为御。
造父何等样人?
自小便学驾车,精通养马之术,曾于桃山三年,风餐露宿,入蛇蟠之川,闯虎穴之沟,终于获良马两匹,便是骅骝﹑绿耳。
且不提他,便是他的侄孙,也以养马有功得封秦地,何况与他。
他虽不知对方计谋,但一旦上车便专心致志。
一则造父御术高超,二则有赤骥﹑盗骊﹑白义﹑逾轮等九州名驹,对方如何能胜?
见不能胜,埃国大司马心生毒计,拈弓搭箭欲射穆天子。
穆天子时常涉猎,焉能不知?眼见对方拉弓,心道:“天子箭若射,便是宣战,此国距中原四万里,征伐不易,不可轻动。”
于是只做不知,待箭飞来,伸手一抄将箭捻在手中,还射回去,正中那人雕弓,从中断作两截……
后女法老愈加心喜,多邀饮宴,其心可可,穆天子亦无心国政,多有好逑之心。
不料徐偃王反,淮夷大乱,造父劝谏,这才归国。
归国之前,女法老以诗相祝:“白云在天,山?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穆天子如何不知其心思?可想到诸夏国政,只好回诗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十年,将复而野。”
女法老无奈,相送至海边,泣涕唱道:“比徂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法老,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十年之约,君不可忘。”
不想徐偃王反,震动东方,三年方平,荆楚又乱,后作《吕刑》,天下为重,终究不能履十年之约。那女法老亦终身未嫁,传法老之位于其侄……
等这故事讲完,第十五天也已经过去。
这是第十四天和十五天的故事,在之前还有穆天子从宗周出发,经过流沙、草原、两河流域等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