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的光芒-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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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利会意,马鞭只轻轻一抽,有灵性的马儿立即撒开腿,将后面一群卫士甩开。
“你不要看太子外表柔弱,可是内里性格倔强,与陛下性格有些相似,如此下去的话,他终有一天父子要反目的。”
“这……果真有那么一天,太子被废了,那依丞相之看法,又会是谁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呢?”
“这……”
见李广利犹豫不决,刘屈髦扬鞭策马,尽量与李广利靠得近些,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依本相看,陛下最喜刘询。”
“哼!就是那乳臭未干的小儿么?他还不够格吧?”
李广利轻蔑地撇了撇嘴,“哪轮得上他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呢!他可是被莫名贬到民间生活过的,那玉儿往哪里放呢?”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他虽年纪不大,可其现在却是当今后宫最得宠的曾皇孙啊!”
“哎,正是因为圣意难料,因此末将才求助丞相啊!”
李广利朝刘屈髦倾斜着身体,进一步陈明利害关系,“末将与丞相是儿女亲家,日后胶东王登基,一定不会忘记丞相之恩德。”
刘屈髦并没有立即作出回答,却丢开马缰,让坐骑散淡地前行,好让自己集中精力思考这个问题。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同刘据本来就没有深交,现在更应该疏远和回避他。
而刘询还太小,背后没有实力人物支持,一旦刘彻驾崩,是很难站稳脚跟的。
也只有这胶东王靠得住,可当他把心底的盘算换为话语时,就多了些变化,变成了老谋深算的从容。
“将军与本相何等关系,这个本相岂能不知?孰亲孰远,本相岂能掂量不出?假如真有那一天,本相一定尽心竭力,扶持胶东王。
不过,废立之事,非同小可,今日的话咱们就说到这……”
两人在马上揖别,李广利望着刘屈髦道:“愿早日相会于京城!”
之后,
他便率领卫士打马而去了。
刘屈髦并没有急于转身,这公一直看着李广利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以言状的沉重——似乎是忐忑不安而又茫无头绪。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从涿州太守任上一举升为当朝宰辅,最关键的是他也姓刘。
若论皇亲,他应该称刘彻为皇叔,也许正因为如此,刘彻才将他擢拔到身边,但是他又并非刘氏嫡系,也摸不透刘彻的心意。
若单单讲功劳,他无寸功于朝廷,因此不得不依赖像李广利这样的人物提携。
他无法想象,今天的承诺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北海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可它就像一位过客,又从湖边匆匆而去。
接着,夏天就来了。
这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第五百二十四章 父与子
清晨,是苍阔而清秀的甘泉山他最美的时刻,那东方渐露的曙红影影幢幢,在山与水之间跳动,直接将远山近水装扮得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多了不少特别的韵味。
不足一刻,天空与大地又发生了变化,那陇原与青天连接之处,绽放出美丽的胜景,燃烧起一道又一道瑰丽的朝霞,引人入胜。
于是乎,那山、那水、那树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在期待中,全都染上了一层酱紫色,它们欣欣向荣,在晨风中迎接那不凡时刻的到来。
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月星空的斗转,太阳像一颗成熟的蜜橘,蕴出橙光,披着金衣,跳出云海,跃上山头。
于是,整个世界便立即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于自然中,展现属于人间的色调。
雾的氤氲在山谷间漂荡,花的芬芳在溪水旁弥漫,黄鹂的歌喉在枝头婉转,鹿群的身影在林间出没,宫宇的亭楼在空中泛光,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坐落在甘泉山南麓的甘泉宫,气势十足,宏而宽广,延绵一路,宫殿亦是依坡而建。
站在坡上,抬头远眺,目光所及尽是唯美,便可以望见红墙碧瓦的殿堂鳞次栉比,环抱它的甘泉山,虽没有南方山水的钟灵毓秀,却因这黄土而具有苍凉厚重的气韵,浓郁的自然气息,不带杂质的和谐,如宫中巧匠制作的汉服一样细腻华美。
据说许多年前,当时秦始皇也曾为它的起伏逶迤和厚重苍翠而沉醉,有了大兴土木的意思,心意一达,手下人也顺着这位“暴君”的意思,遂在这里修建了林光宫。
项羽进兵咸阳之时,帝都尽皆化为灰烬,而他所拥有最完整的,只留下了甘泉山深处的避暑胜地,这儿,远离喧嚣。
而今,旧宫依然是栉风沐雨,新宫又琼楼叠翠,绵延达数里,相互交错,颇为壮观。
自刘彻登基以来,每年的六月份都会来这里避暑纳凉,少不了一番游山玩水,宣寄离骚。
元鼎六年秋,甘泉宫忽然长出一株九茎灵芝,奇香馥郁,流光溢彩。
有儒士奏道,此草非凡间之物,乃是仙人所赐,建议刘彻说,若趁此修建高楼,必可上达天庭,夜遇仙人。
刘彻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没揭穿他,只是顺着大流,为了彰显大汉朝百姓的大一统归属感,立即诏令在长安筑蜚廉观,而且在甘泉宫筑益寿、延寿二观。
这三观均以《道德经》中所授之玄机构造布局,而且观中央建着一座高十数丈的台榭,上绘乾坤八卦图,每日香烟缭绕,以迎神灵。
后来,又有好事者说,神、人之间虽存感应,然下界须有路。
刘彻于是又命人造一座通天台,上置各种祠具,等候传说中的“神”下来。
刘彻的心境,经过这青山绿水的洗涤,时间的沉淀,去除了许多的烦躁和俗事,逐渐归于宁静。
在刘据的记忆之中,刘彻他是威严的,也是慈祥的。
他最不能忘记的,是他十岁时,夏天的那个夜晚,刘彻难得有兴致和他沿着甘泉宫旁的一条小径散步,坦率地说着年轻时或幼年的一些孟浪行为,至今想来都有些好笑。
阳光逐渐西斜,而在山间投下的,是一道道浓密的树影,刘彻便偕着刘据缓缓地走在山道上。
坡路很缓,天气也不是那么地热,时间很充裕,他们完全不用着急赶路,而将自己散淡地置于斜阳碧树间,父与子之间的交流,淡淡而行。
而警跸们在身后小心跟着,缓缓之间,父子似乎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话题是很分散的,先是说到了为君者的道德,进而又说到了七国之乱,连刘彻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又是怎样顺理成章地,说到自己早年孟浪的行为上去的。
“唉,人在年轻时,往往虑事不足,不愿多想,朕在年轻时,也曾多有狂悖。”
刘据很吃惊,刘彻竟是如此坦率,丝毫不再自己的看法。
当年,刘彻刚刚把母后接过来时,两人感情甚笃,常常结伴到终南山下打猎游玩。
有一天,当他们踏着月光赶到长安城下时,而城门已经关了。
守门的司直在城头大声喊话:“陛下有旨,私自开城门者,斩无赦,小吏岂敢违背皇命!”
刘彻无奈地看了看母后,唉!他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诏命堵在城外呢?真是有意思。
他没有一个理由足以违背自己颁布的法令,朝令夕改,于是两人回头来到沣河岸边,寻一农家借宿。
刘彻轻叩柴扉,开门的是一老者,而他一见是一身着锦袍的官员,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只知游猎,从来就不知道百姓死活,现在想来借宿了,哼!除了猪圈,没有地方给你们住!”
年轻的刘彻何曾受到如此奚落,虽然没有处罚老者,可还是一道诏书下来,就将阿城以南,周至以东,宜春以西的农人籍没迁徙,而广袤的关中平原被扩充成为上林苑的一部分。
刘彻说起这段往事,就笑着摇摇头道:“你可别学朕,现在想来,那实是一个误农伤民之举,你既为太子,万不可步朕的后尘啊!”
刘彻曾当着自己的面悔过,那曾强烈地感染了刘据。
而往事不堪回首,
留下的只是依稀梦影。
自他进入而立之年后,就逐渐感受到刘彻的固执和偏狭,所幸他对小刘询栽培有加,并有意助他上位。
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有话无处倾诉,有情无处宣泄,没有什么可以分担苦痛,郁闷之中的刘据,下意识地拨动了身旁的琴弦,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力量,驱使一曲《无衣》从他的指尖流出。
《无衣》这首曲子,是刘据最喜欢的一首,那铿锵有力的节奏,那同仇敌忾,气壮山河的威势,至今都让他血脉贲张。
而在当年,两位大司马曾传令在军中传唱,以壮军威。
可自他们去世后,他便弦断少知音,许久不曾动过这琴了。
现在,这歌声就在他的指尖流淌,可有谁能解其中的情怀呢?知音不再,他悲愤交集,是泪如雨下,琴弦“当”的一声就断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钜定县亲耕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的春节,刘彻是在一种异常的孤独之中度过的,展现一生,他发现现在自己活得是那么唯一,满朝文武,再找不到一个交心的人。
对于自己,似乎他们都在敬畏,而不是提出什么可靠的治国建议。
除夕这一天,是一年之末,对古人来说,不只是庆祝,还有一项工作,就是向祖先汇报一年的情况,于是太常寺、宗正寺遵照旨意,在未央宫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而这项仪式,所有两千石以上官员都参加了。
太常也很懂事,也考虑到刘彻年事已高,行走太多是不理智,祭祀多有不便,就建议刘彻不用亲自到场,由商丘成率领群臣,向这天地敬献一番“太牢”。
刘彻同意了,
他想和皇后她们多待一会儿,人老了,就喜欢和亲人待在一块,享受天伦之乐……
在庆典之上,还演奏了宏大的祭祀礼乐,预祝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祝刘彻千秋万岁。
刘彻虽然没有出现在仪式上,但还是要刷一点存在感的,所以在场每位朝臣都得到了盖有皇帝玉玺的“名刺”(一种木制的贺卡),以代表刘彻向群臣贺岁。
未央宫的乐舞一直延续到午夜,在各种仪式下堆得满满的,朝臣们折腾不下去了,才相继散去。
刚才还喧闹的前殿,一下子没有了欢腾的场面,除了灯火依旧绚烂似外,留下来的,就只有辛苦打扫殿堂的黄门和宫娥,整个时辰冷清了许多。
包桑吩咐完之后,多了许多顾虑,就急忙回到了温室殿。
而刘彻刚刚从阳石公主那儿回来,还没有睡去,正就着灯火观书,他听见包桑进来了,心里泛起一丝波澜,就放下手中的竹简问道:“他们……都散了?”
“嗯,所有大臣们都回府了,他们准备明天向陛下贺年呢!”
包桑说这话时,
不由得一阵心酸。
在他的记忆中,刘彻好像是第一次在没有群臣欢呼的陪伴下守岁,这于情于理都属于独一份,他很担心这样会让刘彻憋出病来。
“陛下!您先等一等,奴才请胶东王过来一起与陛下守岁吧?”
刘彻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就别打忧他了,那孩子随他娘,体弱,是熬不了夜的,你就陪朕说说话吧!”
于是包桑点了点头,忙笑着答了一声“诺!”他又唤来伺候在一旁的黄门,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就见御膳房的人搬来了鼎锅和菜肴。
淡淡的香味在殿内徊徘,不一会儿,“大杂烩”就煮成了,加上西域引进的香料,香味愈发浓郁了。
“哈哈哈,宿岁迎年,奴才备了一些椒柏酒,祝陛下您万寿无疆。”
刘彻“呵呵”笑道:“好!好一个包桑,朕也不矫情,就借这酒祛病除瘴,吐故纳新!你就与朕一起喝吧!”
包桑惶恐地举起酒爵饮了。
一直喝到卯时,刘彻才有了睡意,就在案头睡去了。
包桑怕惊醒他,就命宫娥给火盆里添了许多木炭,暖洋洋地,又轻手轻脚拿来锦被,为刘彻盖上点了。
然后一干人站在殿门口,听着刘彻发出沉沉的鼾声。
刘彻看到了什么,他在梦中看见了父皇和母后,他们两个人都不老态,父皇看上去还是一副四十多岁的样子,壮志凌云,而母后依旧端庄美丽,笑脸令人心安无比,而他也还停留在十六岁的年龄。
他们似乎是在那未央宫里,又似乎是在凌霄殿迎接他们的儿子。
在这个一夜分两岁的时刻,他们没有问朝廷的修治,也没有问对匈战争的胜负,他们心里只有刘彻,只关心他活得好不好,两人在四下里搜寻,亲切地追问着阿娇、卫子夫和刘据的去向。
不一会儿,父皇和母后都隐没在云雾深处,而他也不再是他自己,而成了刘据,被人追杀,眼看那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他大喊一声“母后救我”,就醒了。
刘彻心中忐忑,睁开眼睛一看,身边站满了黄门和宫娥,再看看肩头的锦被,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他伸了伸酸困的胳膊问道:“现在何时了?”
“陛下,已经到了卯时三刻,大臣们正在塾门等候着。”
刘彻苦笑,站起来感慨道:“自今日起,朕似乎是又添了一岁。”
辰时二刻,刘彻穿戴好衣装,出现在未央宫前殿。
伴着洪亮、悠长的钟声,在京的王侯、将相,以及各级官员,拿着与各自身份相应的礼物鱼贯而入,来到御座前向刘彻献贡、贺岁,其中不乏异国的身影。
一波又一波万岁的声浪,在宫阙上空久久回旋。
宏大的饮宴和歌舞,
到午后未时才落幕。
在朝臣们散去后,刘彻留下了商丘成、田千秋、金日磾和上官桀等人,到温室殿议事。
抚今追昔,
他感喟一代代人的风景。
回眸身后的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他唯一的希望的,就是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完成立嗣的大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