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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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真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都跟你说了,本大人可没有事要走徐阁老的门路……丝……”周楠的拳头停在半空,心中突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赵经历的死表面上看来是因为去清丈李伟家的侵吞的皇产,然后被李国丈一拳打死,这只是一桩意外,一件普通的过失杀人案。
赵经历家人不服,把李伟告到顺天府和都察院。
在万恶的旧社会,叫李伟以命偿命那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徒刑都不可能有。最后的结果是,各法司衙门拖延上一段时间,然后叫李家赔钱了事。
可是,换个思路,如果昨天挨打的是他周楠。然后,第二天自己因为伤重一命呜呼,事情只怕是另外一种模样。
一个言官清流,因为得罪了外戚被殴打致死,那就是对明朝文官系统、知识分子和政治正确的挑战。到最后,就不是陪钱就能够解决的,事情的性质也从刑事案件上升为政治事件。
对于政治事件,你就不能只看表面,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通过这件案子搞事。
问题来了,谁得利,谁倒霉。
不用问,得利的一方就是幕后黑手。
先说谁倒霉,如果死的是科道言官,倒霉的自然是李伟。李伟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那是因为他背后是裕王府,是依附于王府的相关势力。如此一来,裕王和府中的官员们都要跟着被麻烦找上身来。
所以,这事显然是有人剑指王府。
那么,谁得利呢?
按照历史穿越小说的套路,搞裕王这个未来储君的必然是另外一个有资格继位的皇子。可裕王是嘉靖唯一的儿子,根本就没有竞争者。
所以,夺嫡之争就可以先排除,剩下的就是朝中官员的倾轧。
王府现在集中了大明朝一大批精英,高拱、李春芳、张居正,这三人未来都可是做了内阁首辅的。对了,裕王的儿子,皇孙朱翊钧也就是后来的万历皇帝的大伴冯保在万历年间也做了司礼监掌印。
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裕王登基,自然要重用自己的潜邸班底,现在朝堂中的衮衮诸公自然要被拍死在沙滩上。
做为旧浪,自然要将危险的苗头掐死在襁褓中。
会是谁干的?
严嵩、严世藩,有嫌疑,内阁其他三个辅臣甚至吏部天官都有可能。将来裕王登基,他们肯定是要被换下去的。
嘉靖四十年的内阁有四人,分别是首辅严嵩、次辅徐阶、阁臣吕本和阁臣袁炜。
这四人中,若说谁最没有嫌疑,估计就是徐阶了。
据周楠这个穿越者所知,徐老头这人非常隐忍。当时严嵩专权,徐阶起初不肯依附严嵩。于是严嵩经常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
徐阶的处境一度十分危险,这使他认识到不能以卵击石,于是他改变策略,事事顺着严嵩,从不与他争执。为了得到他的信任,还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表面上十分恭顺。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十分霸道,多次对他无礼,他也忍气吞声。
这老头简直就是日本战国时老乌龟德川家康的翻版,靠着一手受气小媳妇模样,活生生熬到严嵩被罢相,终于做了内阁首辅,成为大明朝政坛第一人。
就徐阶一生看来,他出生豪门,富可敌国,又位极人臣,老年退休之后也平安着陆,得享天年,简直就是成功人士的样板。
所以,内阁四大臣中,徐老头是最没有嫌疑的。
这案子实在诡异,最后谁倒霉,谁得利,周楠也懒得再想,权力斗争也不是他这么一个小人物所能参与的,为今之急是如何自保。
其实,也简单,找个大靠山。只要有个靠山,其他势力要想动他就得掂量一下是否划算。
本来,因为和詹通的渊源,裕王府是个好去处。可这是明摆着有人要针对王府一系,而且裕王又是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去他那里肯定会吃闭门羹。
想来想去,或许去见徐阶会有一线曙光。作为当事人,又敏锐地觉察到这案子后面的猫腻,周楠感觉自己还是有些价值的,徐老头应该会有兴趣。再说,他和徐阶还有心学门人那层关系,并非毫无渊源。
大丈夫,岂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也得赌一把。
想到这里,周楠心中稍微安稳些,问冯川:“可知道徐阁老相府。”
“知道。”
“烦劳带个路。”
“好说,周大人,咱俩谁跟谁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徐阁你想太多了
雇了轿子,由冯川带路,周楠很快就到了徐府。
不得不赞一声,徐家的相府真大,老徐真有钱。
徐阶府邸位于内城城西,足足占了两条街。里面的房屋都新,显然是刚建没两年,显得巍峨气派,是这一片的地标建筑。
不过,和徐阁老家的气派相比,大门口却显得冷清。
按说,内阁次辅,大明朝文官系统的二号人物,相当于后世的米国国务卿,权势那叫一个红得烫人。每日在内阁当值,从早都晚都会不停接待中央和地方官员。散朝回家,访客必然不少。
可大门处却是非常寂静,一群麻雀在飞来飞去。门口的石狮子上积了一层雪,活生生从百兽之王变成憨态可掬的京巴。
门口也没有兵丁,就一个门子懒洋洋坐在门房里烤火。
周楠禁不住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别说内阁次辅,只怕王若虚这个吏部主事家也比这里热闹。
他走上前去,叫了一声那个恹恹欲睡的门房,递上自己的名刺,道:“下官行人司行人周楠有事拜见徐阁老,烦劳通报一声。”
周楠因为身上的钱都被阿九搜刮一空,自然没有门包送上。
按例,下级官员拜会阁老走门路,都会给门子一二两银子的心意。如此,门子才会前去通报。见周楠如此不懂规矩,门房就恼了,接过片子看也不看就扔还回去,喝道:“一个小小的从八品行人也想见阁老,京城里的官儿多了。若人人没事就来见阁老,大老爷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了,回去吧!”
周楠赔笑着将阿九留下的片子从袖子里抽出来,递过去:“这是阿九公子留给下官的。”
门子听说是阿九叫来的,精神一振,接过去看了看。突然想起一事,问:“你有事要走门路,一定要见阁老吗?”
九公子打着相府的旗号在外面包诉,替人走门路的事情,府中的人也知道。其中他和其他几个先生也有参与,如果事情不大,顺手就办了,大家分钱。
宰相家人七品官,也不算什么事儿。
可是,这人竟然要面见次辅,也不知道九公子榨了他多少银子,难道说这回要发财了。
门子立即眉开眼笑,道:“周行人你先在这里侯着,阁老今日休沐正在府中,我先去通报。”就拿了周楠的名刺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他满面失望地回来,道:“周行人,阁老说了,若是公事,可找行人司司正秦梁。如果因私,他老人家不便与你见面。”
堂堂阁老,谁认识你这个小小的行人,不是浪费时间吗?
周楠也觉得自己这次是病急乱投医,来得唐突。朝堂眼见风波将起,他这个小人物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变成牺牲品,就恳求道:“下官今次拜见阁老乃是有紧急要事禀告,涉及朝堂大员,烦请……”
说虽这么说,他心中也觉得肯定会被门子拒绝。
却不想,那门子神色一动:“原来不是走门道的,那你再等等,我去试试看。”原来,他看周楠如此焦急,心中就知道事情小不了。应该许诺了九公子不少好处,他也可以捞一大笔。反正就是多在大老爷面前说一句话的事儿。
这回,有门子说好话,周楠总算进得徐府。
徐阶的府邸实在太大,在里面走了半天,自走得昏头转向,周楠才被引到一间地龙烧得热腾腾的精舍里。
里面坐着一个身着鹤敞的干瘦小老头。
周楠忙拜下去:“后辈行人司行人周楠见过次辅老大人,学生在应德公麾下效力的时候曾听唐府台提起过大老爷的道德文章,心中仰慕。今日终于能够见次辅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听他提起唐顺之,徐阶一楞:“你是唐应德的学生?起来吧!”
周楠顺势起身,回答说:“学生仰慕应德公的才学,有心拜在他门下聆听教诲。可惜,府台嫌下官鲁钝,不肯收我入门,惭愧,惭愧!周楠以前游学江南的时候,为稻粮谋尝在唐巡抚麾下做过两月幕宾。”
徐阶又问:“唐应德后来去南京做官,你没跟着去吗?”
周楠:“回老大人的话,学生倒是想去,无论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便回到淮安老家。”表面上看来,徐阶和唐顺之系出同门,可两人之间却是学术上的竞争对手,周楠自然要先把自己摘出去。
徐阶想了想:“周楠,你这名字老夫有些印象,淮安知府擅自调动天子亲军案你是首告,原来竟到行人司做行人了。以秀才功名为行人,国朝百年你可是头一桩。”
周楠装出一脸惭愧的样子。
徐阶微微一笑:“以淮安亲军案来看,你也是个精干的能臣,唐应德以功名取人,未免狭隘了些。既然都是心学门人,你在京城可是遇到事,但说无妨?”
他平日里以心学掌门自居,门下弟子寻上门来,若事不大,都答应了,以在士林邀买人心。
周楠见他如此和蔼,心中暗道:想不到龟相竟然这么好说话。
就将自己到行人司,然后被排去清丈李伟家的庄园,结果赵经历莫名其妙暴毙一事大概讲了一遍。
徐阶听得皱起了眉头:“老夫今天去内阁当值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此事,原来清丈李家田产的人竟是你。”
周楠进言:“这事分明是有人欲借清此事,将赵经历的死栽到李伟头上,对王府清流有所企图。学生现在心中惶惑,就连行人司也不敢去了。此事幕后黑手所图甚大,阁老不可不察。”
他一口一口学生,这是要坐世徐阶后进晚辈的身份,让徐老头不好意思不管。
徐阶一脸严肃,道:“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人命关天,有司自会彻查,周行人纯粹就是庸人自扰。”他看周楠一副你想多了的神情。
“是是是,次辅大老爷教训得是。”周楠心中气恼,是啊,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有司来查,该担心的是凶手。可凶手一开始的目标是我啊,只不过阴差阳错赵经历做了替死鬼。不查出幕后黑手是谁,我睡觉也不安心。
而且,行人司司正秦梁甚至是可疑,有他在行人司一天,我就好象是时刻被一条毒蛇盯着,不安全得紧。
周楠忙又道:“恩相,依学生看来,这事秦梁就算不是主谋也脱不了关系。”在他口中,徐阶已经升级为恩相了。
徐阶不以为然,喝道:“放肆,行人司司正也是你能议论的!一见小事而已,你胡思乱想什么。还有,你不是锁厅待考吗,又去清丈什么皇家庄田,多事?明日你去礼部,将锁厅手续办了,自回家用心读书就是了。好好考个进士出来,休要辜负了圣恩。”
这念头,能够读书,得功名的人谁不是精英。徐阶在官场历练多年,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做到内阁阁老,更是人尖子中的尖子,如何不知道这事是有人想要搞裕王一系。
至于这那人是谁,徐阁老也没兴趣知道,反正又不是冲着老夫来的。
做为乌龟流的代表人物,他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
其实,周楠今天过来的目的老徐自然清楚,这个小行人是被吓坏了,想要自保。这事也简单,让他办理锁厅手续回淮安老家,原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算是尽了同为心学一门的情分。
周楠闻言大喜,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走他娘的!
可是,要想离开京城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要办理锁厅手续,得秦梁点头。秦司正一天不答应,他就一日也走不了。
不过问题很简单,锁厅手续礼部就可以办,不用行人司点头。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朝廷人事变更,官员任免,那不是由吏部负责吗,关礼部什么事?
原来,吏部确实是掌握着官员头上的乌纱帽,可无论是尚书、左右侍郎还是文选司郎中也只能自行任免四品官,再高品级的官位就得内阁、司礼监和皇帝点头。因为四品知府以上就是布政使、巡抚这种封疆大吏或者部院公卿了。像这种等级的官员任免朝廷下旨意之后,还得去礼部走一道手续。
科道官因为前程远大,又十分要紧,虽然品级低,任免权也是收上去的。
而徐阶在入阁之前就是礼部尚书,礼部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周楠锁厅参加科举考试也就是龟相一句话的事情。
周楠忙站起身来:“多谢恩相,学生明日就去礼部。”
徐阶大度地摆了摆手:“小事尔,你既然在唐应德幕中做过事,得过他的教诲,想必也有些学养,好好温习功课。对了,当初你在江南的时候,可是听应德提起过老夫的名字,这才找上门来?”
周楠不知道徐阶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和唐顺之的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道:“学生走投无路,擅自想阁老求援,姑且厚着脸皮一试。”
“哦,你自己找来的?”徐阶心中突然一凛,暗想,这人曾经做过唐顺之幕僚,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天子龙体一日差过一日,难免有人怀着别样心思。这个周楠,会不会是有人派来试探本相,或者要拉老夫下水的?
徐阁老在刀光剑影的朝堂上混了一辈子,在真实的历史上能够入阁为相,最后搬倒首辅严嵩位极人臣,无论情商智商还是世上一流。
至于意志,也是非常强大。
如果真有人冲他来,心中自是不惧。
“不过,现在敌明我暗,就算见招拆招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不妨镇之以静,且冷眼旁观,让这个周行人在外面招摇过市,看最后是谁跳出来?”徐阶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