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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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不必生分,不不叫我朱兄难道还叫朱大人,我又不能做官。”
什么共患难,若非是我,遭难的是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周楠问;“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用多说,周兄定然是问我堂堂奉国将军为什么还要受夫人的气?”朱聪浸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一个穷字,府中开销甚大,光靠那点俸禄已难维持,全靠夫人从娘家去借。到如今,我府中已欠了她娘家许多债务。她父兄虽然不说,可我心中却是尴尬。所谓吃人口短,拿人手软啊!再说,我和娘子也亲,某心中却是敬她爱她的。”
原来,按照明朝的制度,无论是皇帝大婚还是宗室嫁娶都不能选择朝中重臣的子女。为的就是防止外戚和宗室势力坐大威胁到皇权。
因此,皇帝的后妃必须出自从七品以下官员(含从七品)家庭,其他皇族待婚子弟也同样遵循这个规则。
朱聪浸出自代王一系,他成年之后按照皇室婚嫁制度,娶了大同当地一个身家清白人家的女孩子为妻。
因为收入低,只能靠妻子娘家接济,朱同学形同吃软饭,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周楠对他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又好奇地问:“朱兄,据我所知,宗室子弟除了俸禄,不是都有田产吗?就算你俸禄不够用,庄田里每年不也有产出,足够吃用了?”
没错,明朝的王爷和宗室兼并了大良土地,一个个富可敌国。就拿崇祯年的福王在封地地来说,在洛阳城外就有庄田二万顷。
因为朱家人实在太能生,到明朝末年宗室人员竟达惊人的百万之巨。这些人吃得国家供奉,又在地方大量霸占土地,成为一大公害。
朱聪浸苦笑:“你知道什么,我又没有王爵,能有多少庄田?没错,先祖代王是得了许多庄田,可一代代子孙分下来,到我手头也没剩几个。实话跟你说吧,我在大同有庄园三百亩,在京城还有一处宅子和五百亩地,这点收入根本养活不了家人。而且,如今天子正在清丈京城皇产,只怕那五百亩地也保不住了。”
周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厮每年六百石的俸禄,名下还有八百亩土地可以收租,依旧喊穷,还有天理吗?
真是,明朝中产阶级焦虑综合症。
想必是日常开销实在太大,又不肯压缩。
人啊,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说着话,又过了半天,马车终于停到一处大宅子前。
周楠和朱聪浸下了车,抬头看去,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大!”
这才是真正的深宅大院啊,看规模至少有五六千平方,像座公园。周楠的房子与之相比,顿时显得异常寒酸。按照现在的世价估算,怎么也值上万两银子。
“不错吧,是祖先留下的,以前是代王府,传到我手头。我和家人每年过年入京面圣,都会在这里住上一月。”朱聪浸大为得意。
周楠:“像这么大的院子,起码要养二三十个奴仆,再加上日常开始,一年怎么也得好几千两吧,啧啧,朱兄这日子过得确实艰难。”
打个比方,你一个月收入两千的吊丝,让你去住上海的价值上亿的别墅,你给得起物业费吗?
朱聪浸顿时泄了气,怒道:“周子木,你怎么老说些叫人不高兴的话。”
周楠:“扎心了老铁?”不知道怎么的,打击朱老哥就是那么叫人开心。
两人走到门前,一个门房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朱聪浸:“夫人呢,睡没有?”
门房:“回大老爷的话,夫人和公子们都还没有安歇,正在厅堂里等着大老爷。”
朱聪浸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没睡,这个这个……”
周楠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色,现在已经是后世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古人睡觉都早,最迟九点就要上床。看来,咱们的朱同学今天有难了。
很快,门房就引了两人进了朱家大厅堂。
厅堂里点了灯,亮如白昼。
却见一个妇人正拿着书本在教七个小孩子念书,一时“子曰”“子曾经曰过”之声不绝于耳。
那七个孩子不用问自然是朱同学的儿子,大的那个十二三岁模样,最小的正蹒跚学步。
至于朱聪浸的老婆,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小鼻子小眼睛,相貌普通,只脸盘子有点大,一副旺夫相。她只将眼睛落到书上,甚至不肯抬头看丈夫一眼。
朱聪浸小心道:“夫人,夜色已深,你怎么还不安歇。孩子们正是吃长饭的时候,身子骨要紧,如何能够在这里熬夜?”
朱淑人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家中有妻子儿女?”
积威凛冽,于无声处听惊雷。朱聪浸腿一软,就要朝地上跪去。突然意识到有外人在,这一跪脸就丢大了,忙直起膝盖:“夫人,这位是行人司周行人,我们家不在开书坊的吗,今日是他约为夫说稿子的事情,故尔回来得晚了。”
周楠瞠目结舌:这老哥……趴耳朵。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丧狗朱聪浸
所谓趴耳朵,就是后世四川的一句方言,正确的读音应该是(pa一声)。意思是软绵绵,耷拉。
说得是一个男人因为害怕老婆,耳朵因为长期被妻子揪,变软了。
听到朱聪浸这话,朱夫人这才发现立在一边的周楠。
她忙瞪了丈夫一眼,然后露出温柔的笑容,朝周楠微微一福:“原来是周行人,早就听我家将军提起过大人的名字,乃是饱学的高洁之士。今日终算是见着面了,久仰,久仰。”
然后又对七个孩子道:“你们也来拜见周行人。”
七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纷纷上前见礼:“见过行人。”奶声奶气的声音响成一片,甚是可爱。
周楠也回礼:“见过淑人。”心中好笑,暗想:我和朱聪浸今天才刚认识,什么时候你早就听他说我我的名字了,这妇人倒是有情商,难怪将朱老哥治得服服帖帖。
见过礼之后,朱夫人叫七个孩子自回屋睡觉,又正色对周楠道:“周行人,将军是个喜大言之人,他的话十句中有七八句都是假的,当不得真。我家乃是皇室宗亲,朝廷自有俸禄,也有制度,如何能够经商谋利?”
周楠明白她的意思,朝廷严令宗室不得经商。有的事情,属于可以做但不能说。就点头道:“是,淑人说得是,朱兄也和我都是诗词同道。今日做了个文会,把酒吟诗,以至耽搁了时辰,故而回来的晚了,还请淑人不要责怪朱兄。”
朱夫人:“行人和家夫饮酒做诗,是不是也会如别人一般请几个能诗能文的女子作陪啊?”
周楠正色:“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和朱兄吟的是诗词歌赋,谈的是黄庭庄子,若有女子在场却煞了风景。不过是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大概意思是,大明朝识字率实在太低,女人基本都是文盲。咱们是士大夫的文人雅集,又不是集体去吃快餐,要女人做什么?
朱夫人眼珠子一转,幽幽道:“妾身听人说,这京城里勾栏瓦舍中的清倌人文才出众之人,无论诗词还是文章,未必就输于举人进士,都是识情识趣的。”
说着话,就将目光落到朱聪浸脸上,一脸的责备:“老爷,你在外面应酬那也没什么,今日却让周行人过来说项,岂不是叫人笑话妾身是个娥眉善妒之人?”
她神色黯然,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朱聪浸神色大变:“夫人……我真没有,没有啊……”
朱夫人:“妾身自是相信老爷的。”说罢,就站起身来,朝周楠又是一施礼:“多谢行人送我家老爷回来。”
周楠:“好,时辰已经不早了,下官不克久留,告辞了。”他有种感觉,这女人已经看穿了一切,自己再留下来也有些尴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至于朱聪浸,我管他去死!
朱夫人:“来人,送周行人。”
朱聪浸心中不安,下意识地拉住周楠的袖子:“周兄,天色已晚,不如留宿一夜……明早……”
朱夫人:“老爷。”
朱聪浸身子一僵,周楠乘机逃脱。
从朱家出来,上了车,周楠长出了一口气,禁不住摇头:家有悍妻,朱红聪浸好可怜!那女人好厉害,尼玛眼睛就好象是探照灯一样,直接将人看得通透了。能够治理这么大一个家庭,没两把刷子行吗?
车行了一段路,却被人拦下来了。
周楠从车厢里探出头去一看,却是几个兵丁。
一问,才知道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夜。明朝所有城市都实行宵禁,周楠解释了几句,一伸手进怀里,才发现先前来都匆忙竟忘记带官照。
解释了几句,兵马司的人也不敢得罪周楠,就说,奉国将军朱府属于他们巡夜的片区,朱府中的人也认识。要不咱们先去朱府认一下人,如果没问题,行人自可以回家去,得罪了。
周楠点头:“也好,都是职责在身,本官也不会为难你们。”
于是,一行人又调头回朱府。
刚到地头,一个兵马司的人低呼一声:“朱大老爷,怎么是你?”
周楠定睛看过去,却见朱聪浸如丧考比地立在大门外,在雪地里缩着身体。
他脸上还带着新抓出的伤痕,看起来好可怜:“朱兄,你怎么了?”
朱聪浸面容苍白:“事发了,事发了,我被赶出门了。”
“朱兄快上车,仔细冻着。”
上了车,抱了铜暖炉。好半天,朱聪浸才道:“周大人,我麻烦大了,那个钤记,那个钤记……”
周楠一呆:“那个印没问题啊,难不成你不小心弄花了?”
朱聪浸摇头:“没花,清晰着呢!就是,就是其中有一个笔画不对,你刻的时候刻坏了,被我娘子看出破绽来。”
周楠这才想起先前刻印的时候一不小心刻坏了一刀,自己还弄破了手。
他心中吃惊,这么微小的破绽朱夫人竟然也看出来了,好一个心细如发的妇人。
一想起朱淑人手执蜡烛对丈夫那物仔细翻检的场面,周楠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朱兄啊朱兄,嫂夫人真是目光如炬。”
这一笑就不可遏制,眼泪都下来了。
朱聪浸大怒,张开双手欲要遏住周楠的喉咙,厉声喝道:“不许笑,都怪你,都怪你。你一定是对我怀恨在心,故意刻错一笔。我现在是有家归不得,我要杀了你!”
周楠不屑地将他推到一边,喝道:“朱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要说怪,只能怪你自己。今日若不是你执意让我送你回家,如何会有此刻窘境?”
朱聪浸一呆:“怎么说?”
周楠解释说:“朱兄你想啊,如果你在外面没事,身上的戳记也全,大摇大摆地回家去就是。可你偏偏要让我送你回家做掩护,还让我在嫂夫人那里解释说做了一场文会,这不是欲盖弥彰吗?嫂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你心中有鬼,自然要好生检查。有一句怎么说来着,事行有度,过犹不及,凡事都要讲个分寸。”
朱聪浸信了周楠的话,喃喃道:“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实在是怕了她了……现在还真天下之大,我却无处容身了。”
周楠:“朱兄也不用害怕,说不定过得一会儿,嫂夫人气就消了,我陪你在城里转两圈再送你回家。你见了夫人说些好话,事情就过去了。女人嘛,是要哄的。”
朱聪浸大叫:“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周楠:“朱兄你不回家,意欲何往?”
朱聪浸:“要不,周兄送我去教坊司住一夜。”
时间已经太晚,已是宵禁的时辰,城中的客栈都已经关门上板,惟独青楼楚馆还在营业,算是唯一的去处。
周楠有点吃惊:“真要去?”这厮,都被老婆打出家门来了,还有去风流潇洒的心思,真是无法可说。
朱聪浸:“出来的时候实在匆忙,周兄可有银两,接济我百八十两。”
周楠:“……”
人渣、辣鸡、败类、丧狗。
银子周楠是不可能给他的,自己自从买了房子在京城安家之后,手头也没剩多少。虽说君子有通财之谊,救救急也是应当的。可朱同学都混得有家归不得了,还要去嫖,这不是操蛋吗?
这人污浊的灵魂需要拯救。
到明年秋闱还有将近一年时间,每月家里四口人吃喝拉撒都是一笔开销,周楠苦日子要来了。
他本打算锁厅在家读书的,现在看来这事也办不成,明日还得去行人司当值。一想到还要去清丈李伟的庄园,就大觉头疼。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周楠让黄豆给朱聪浸收拾了一间客房,安顿下来。
洗完脚,只感觉浑身疲乏,上炕不过两分钟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刚亮,他就醒来,吩咐青花弄好早饭。吃过饭,穿好衣裳,就匆匆出门往行人司而去。
奉国将军朱聪浸还在睡觉,周楠也懒得管他。
到了行人司,今天司里的人比往日要少些,只剩十几个行人。一问,才知道,其他人都是职司被派到地方上去了。
秦梁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问周楠昨天怎么没来当值。
周楠支吾了两句,秦梁显然也不在意周楠要编什么借口,微笑道:“其实周行人刚到我司没两日,也没有职司。你这阵就办李家隐冒皇产一事,倒不用呆在衙门里。”
然后又叹息一声:“本官也没想到李家竟然是裕王府李妃的娘家,这个差事办起来确实为难你了,是老夫的错。不过,咱们是替朝廷,替天子办差。只要秉着一颗公心,照章做事,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天地之间自有正气在,直须做就是了,下去吧!”
周楠心中腻歪,忍不住暗骂:果然是人老成精,姓秦的你早就知道李伟是什么人,就是怕惹上麻烦,却叫我这个懵懂无知的新人去背锅。还说什么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正气顶个屁用,赵经历正气凛然吧,结果把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