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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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铁青着脸,再也忍不住,道:“司正,既然大家当我丧气,怕妨着他们,属下这就锁厅回乡读书,还请大老爷准我所请。”
“周行人何必说这种负气话,既然你要锁厅,老夫准了就是了。”
周楠闻言大喜,心想:难不成这老头也怕沾上我,看来,有个恶名人见人怕也不是什么坏事。
秦梁接着道:“不过,你清丈李伟家田产一事尚有些事务需要了结,还得等上一阵子才能锁厅。”
“还有什么?”周楠大奇,这庄田不是已经不清理了吗,还了结什么首尾?
秦梁:“你先下去吧,不日就会有个说法。”
周楠从他那里出来,自会屋中。又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李伟那事情,其实最麻烦的就是赵经历暴毙一案。赵家的家人得了王府的赔款,也知道李伟不好惹,也不在闹,这事已经圆满解决了呀!
说句实在话,他对李伟这个爆发户还真有点心存畏惧。这厮不是官场中人,做事也是肆无忌惮不要面子,每次和他见面都是一场危险万分的经历。
惹不起,惹不起。
周楠也懒得再想,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行人司也没什么事,坐着看几页书也不错。
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人肯到周楠这里来。所有人见到他,都是一脸的畏惧,就连他手下的书办和衙役见到周老爷,也是时刻保持在三米之外。
周楠禁不住呻吟一声:“本大人怎么是这么一个人设啊?”
散衙之后,周楠自己回家去。刚进院子,就看到一脸酒气的朱聪浸冲过来。
周楠:“朱兄,你别乱来啊!”
“我要回家。”
第二百章 唐顺之来了
“什么?”
“我要回家。”
周楠急忙打断他的话:“朱兄,你要回家自回去就是了,找我做什么?”如何任由这个奉国将军呐喊下去,谁知道他会发出什么时代最强音。
“如何敢回去?”
周楠劝道:“夫妻本是同林鸟,一体同心。人常说,世界上最牢固的感情是父母和子女。其实,我觉得应该是夫妻。毕竟,父母总有一天会老,你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而妻子却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还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嫂夫人只不过是气恼你好酒贪花,她的性子估计也有些急。”
“你也不要同她赌气,回家说些好话,陪罪就好。”
朱聪浸:“可是,回家去免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周楠:“难不成嫂夫人还能把你给打死,她岂不是要做寡妇,家中孩儿又该怎么办?”
朱聪浸:“打死倒是不至于。”
“那不就结了,皮肉之苦而已,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朱兄老是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个事儿,再不回家,那就是彻底激化矛盾了。”朱同学整天住在自己家中,周楠看了也是心烦,又不好撵人。
“说得轻巧,挨打的又不是你。”
“那我就没办法了。”
朱聪浸说:“你有办法的,对了,先前我和宗室子弟吃酒的时候听人说,子木你的恩师唐顺之进京了。”
“啊,唐公进京了?”周楠一阵惊喜,又立即明白,唐顺之这次进京是来陛辞了。
所谓陛辞,字面上的意思是指朝官离开朝廷,上殿辞别皇帝。实际上,指得是明清两朝的一项政治制度,主要是说,地方亲民官、正印官在得到朝廷的授职后,会觐见皇帝之后,这才领了告身凭照和官印离京任职。
这是因为,知县、知府这样的正印官是代天子牧民,至为要紧,算是朝廷和皇权的代言人。既如此,哪个县是谁做知县,皇帝总得要认识一下,勉励上几句话吧?
因此,这事就成了一个制度。
另外,地方四品知府以上的正印官每三年还得进京觐见。
唐顺之去年被朝廷任命为南京户部尚书,按例应该进京陛辞的。
周楠能够从吏流摇身一边成为朝廷命官,全靠唐顺之提携,老唐就是他命中的贵人。说起来,他就是我们周大人最大的靠山。
如今,周楠在京城两眼一抹黑,过得不甚如意。现在唐顺之进京,顿时有了些底气。如果和唐顺之说说,搞不好就能将锁厅之事办成了。
周楠欢喜的同时,又问:“朱兄,唐公现在何处?对了,唐公来京和你家事又有什么关系?”
“唐公在京城自有宅子。”朱聪浸道:“唐应德于我夫人娘家有恩,若他能帮我说情,想必夫人也不会太为难愚兄。”
原来,唐顺之在嘉靖八年中进士之后被选为翰林院编修,三年后又调兵部任主事,对口宣、大两镇军务事。
朱聪浸岳丈是大同人,和军队有些交道。后来坏了事,被仇家打击报复,举报到兵部。唐顺之在查此案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冤屈,就顺手平了反。
如此,朱聪浸夫人的娘家算是欠了老唐一个大人情。
周楠听他说完,笑道:“既然恩师进京,我自然是要去拜见的。到时候请他为朱兄求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聪浸大喜:“多谢子木,多谢子木。”说完,他突然想起一事,问:“子木,今日宗人叩阕上书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不是。”周楠很干脆地否认:“那份陈情书是朱兄写的,当时你醉得厉害,自然记不清楚。”
朱聪浸一脸的迷糊:“真是我写的吗?”
周楠:“这是一件好事,宗室现在都念着你的情义。”
朱聪浸:“却也是,我睡觉去了。”照旧大大方方地占了周楠家的客房。
一夜无事,周楠感觉这是自己进京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一时,唐顺之进京,他总算有个靠山。最重要的是,现在这房子在产权上终于没有纠纷,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他照例去行人司点了卯,就离开了衙门,兴冲冲地去了唐顺之在京城的府邸。
周楠去行人司上班,没人管。如萤火虫一样闪了一下,也没人管,简直就是来去自如。
不知道是因为进士们有心排斥,还是生怕粘上了他这个霉星。
有心亲近这个恩师,周楠出手大方,买了许多礼物,让一个脚夫挑了担子,就到了唐顺之府上。
老唐出身常州望族,其祖父唐贵是进士出身,任户部给事中,其父唐宝也是进士出身,任河南信阳与湖南永州府知府,家中颇富。
他自出仕以来,先是翰林院编修,然后任兵部主事,几经沉浮,才做了凤阳巡抚,现在又任南京户部尚书。他青、壮年基本都是在中央任职,在京生活了大约二十年。
和其他京官一样,唐顺之为了生活方便,也在京城买了房子。
唐府距离周楠的新家没几里地,位于一条狭窄的僻静胡同里,地方也不大,看起来就京城普通中上人家的样子。
今天胡同里停满了车马,挤得水泄不通,有不少奴仆和家丁模样立在门外等候。
唐顺之任凤阳巡抚的时候,又手握兵权,乃是封疆大吏,权势极盛。破倭寇于海上,立下大功之后,调南京任户部尚书,表面上看来品级是高了一级,其实却是大大的贬斥。
南京六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养老院。
按说,老唐这次进京应该门前冷落车马稀才是,今天热闹成这样倒是奇怪。
门房是认识周楠的,见到他,就热情地迎他进去,道:“子木来得正巧,大司农刚起,正和几位京中老友叙旧,你正好见着他。”
周楠问:“来的是什么人?”
门房报了几个人的来历和名字,都没有官职,应该是心学同门和学者圈的同道。
不过,其中有个人的名字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王世贞,嘉靖、隆庆、万历文坛的领袖,后七子领袖。现在正任山东按察司副使,兵备青州任上。
周楠奇怪地问:“王元美不是山东吗,怎么来京城了?”
门房:“却不知道。”
周楠心中突然有些小小的兴奋,做为一个曾经的文青,在他心目中,王世贞的地位可比唐顺之还有高上一些。
听说《金瓶梅》就是他写的。
他写这本书的初衷是讽刺小阁老严世藩,坏一坏严家的名声。小严小名庆儿,是西门庆西门大官人的原型。
我是斗不过你严家,但我可以在书里把你们写臭写死啊!反正用的是笔名,你奈我何?
虽说这书有不少风月场景的描写,诲淫诲盗,但不得不说写得真好。读之,如有一副明朝市井画卷在你眼前徐徐展开。
不管怎么说,《金瓶梅》都是明清文学绕不过去的一座高山,是研究明朝历市井文化的第一手资料。
写黄色小说坏人名声写成名著,这人倒是厉害。
第二百零一章 严分宜的警告
同一时间,西苑,内阁值房。
外面飘着连天大雪,没有风,但空气却冷得像是要凝固了。
怕冻着了内阁的四位相爷,一大早书办们烧了火盆。
如今,银丝炭正在红艳艳地亮着,屋中竟是温暖如春,引得长案上那一盆水仙花儿竞相开放。
作为大明朝的决策中枢,内阁值房每天不知道要处置多少公务。
如今,各地个大臣的奏折一张张按照紧急程度不同,一字排开放在长案上,用青玉镇纸压着。
徐阶坐在案前,定睛一份份看下去。
徐阶年纪虽大,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小老头,可精力却异常旺盛,每日要看的折子至少有好几万字,还得仔细琢磨上折人的动机,和应该如何批示,这对于其他三个阁臣来说可是一件苦差事。不过,徐阁老却觉得乐在其中。因为,他知道,阁臣们在批示时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决定地方上几十万人的生计,决定一个官员的前程。这种大权利在握的感觉,真的是非常过瘾啊!
却见,那些已经处置完的奏折上都贴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下了内阁的处理意见。
这就是所谓的拟票。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大臣的奏折递上来之后,先要去通政司。通政司按照分类,分别送得内阁分管此事的阁老手头。
比如徐阶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分管的是礼制,但凡涉及到意识形态方面的政务都由他负责。比如昨天宗人大闹礼部一事,就该他管。
内阁出了处理意见之后,折子就会转去司礼监审决。
司礼监看完拟票之后,会代天子签批。因为使用的是朱砂笔,所有就被称之为批红。
批红后,折子回到内阁。如果内阁同意,就可以实施了。若内阁有不同意见,则可以退回司礼监,大家开始扯皮。
明朝的政治就是各司其职,相互制衡,就好象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在这台国家行政机器中,任何人,任何部门都不能一手遮天,倒有点原始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意思。
这也是现在的嘉靖二十多年不上朝,后来的万历、天启二帝干脆当甩手掌柜,而帝国依旧运转良好的缘故。
圣明天子,垂拱而治。专业问题,让专业人士去处理。陛下你就安心在宫里做菩萨接受咱们朝拜就是了。如果想精励图治,说不好就是外行指挥内行,就要坏事。
后来的崇祯皇帝以弱冠年纪登基为帝,就是因为图治之心太切。一上台,先干掉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裁撤厂卫,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使得文官系统一枝独大。
最后,明朝也亡了。
试想,如果崇祯也如他的前辈一样在宫里做个修仙万岁、蟋蟀天子、木匠皇帝,而不是乱作为,估计也没有我大清什么事。
这只是一种假设,历史的假设最后是什么结果,谁知道呢!
在这套拟票和批红的流程中,虽然司礼监有最后审批的权力。不过,司礼监只不过是皇帝家奴,代天子视事,说穿了只是一个秘书机构。所以,内阁的处理意见如果没有大的原则性问题,一般都照准了。毕竟,两大决策机构明面上还得保持合作态度,不能将关系弄僵。
如此,拟票权非常关键,谁有拥有这个权力,谁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大掌柜。
前头说过,早年间,大臣们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先要在通政司分类送到分管阁老手里。在那个时候,内阁各辅臣都有拟票权。
但弘治年后,内阁首辅逐渐收权,到嘉靖年,只首辅一人有拟票权。其他人只能提出建议,而不能决策。
徐阶身为次辅,不能拟票,其实也只是首辅的助手罢了。
他看了看贴在奏折上那些小纸条,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我辈若不能做到首辅,人生又有什么滋味。
这个念头一起,他却是悚然一惊,心虚地看了看坐在一边的严嵩。
值房里的火烧得很旺,再加上底下铺设了地龙暖气,严嵩正在一边打盹。
他已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每日卯时就要去皇城上早朝。早朝结束,又要赶到西苑当值,竟有些承受不住。
仿佛是感应到徐阶的目光,严嵩眼睛突然睁开,雪亮地刺来。
徐阶心中一虚:“天气实在太冷,首魁仔细凉了。你老一肩挑着朝廷重担,大意不得。”
严嵩的目光猛地柔下去,笑了笑叹息道:“人老了,精力不济。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的人。换寻常百姓人家,早就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奈何,奈何。君子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思危就是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思变,就是一旦有机会就去改变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思退,就是懂得进退。我也累了怠了,该到了退下去的时候。”
说完,不等徐阶接嘴,又问:“子升,这些都是官员们弹劾沈阳、张大中的折子,老夫的拟票你也看了,可行否?”
徐阶:“看过了,此二人离间天家骨肉,罪不容赦。首辅的意见是免去一应官职,戍宁夏卫,是不是严苛了些。可否遣还回乡,交地方官看管?”
严